冷面男失约了,一整日我从天边微光初亮一直等到火烧云染红天际,还是没有等来他。他亦没有派人捎个口信给我,直接把我丢在了清露寺。暮色四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他不会出现了。如若他能来,那么早该来了,怎么会让我等到这么迟?
他命令寂然阻挠我离开,但我心里其实是不恨他的,本就毫无干系的人,我对他何来恨意?对他的失望和期盼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原是不该有的情绪。
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段,我呆若木鸡坐在熄灭的火堆前,在晨曦之中等着一个人,此刻的感受与那时差不多,明明很平静,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可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一个人留在清露寺并没有什么不好,这里与世隔绝,不受世俗纷扰,山里清净深,称得上惬意。
只不过是我太孤单了,孤单得不知道做什么来打发时间的好。从我对寂然说出那样一番刻薄的话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听长空说,方丈嘱托寂然看顾我,他已将寂然睡的被褥搬到了隔壁冷面男住过的厢房,那晚过后寂然无声无息搬去了后山废弃的茅草屋,连方丈都劝不住。
我对寂然着实过分了,未免愧疚,于是不着痕迹向长空打探道:“后山清冷,寂然师傅住到那儿去不是受罪么?”
长空对寂然颇有崇拜之情,眼神纯净地告诉我:“小僧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寂然师叔上一回静闭还是几年前的事儿,那时正好独孤老爷携家眷来寺中上香,一行人浩浩荡荡坐着马车上山,所以小僧印象深刻。”
“独孤老爷还说要见一见方丈门下的弟子,方丈跟独孤老爷说寂然师叔生了病,后来不知怎地寂然师叔突然连夜搬上山住,直到独孤老爷离开十几日他才回来寺中授课。”
寂然躲着独孤一家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见到了和他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独孤昊了么?那样性格张扬又备受家族重视的独孤昊,站在独孤老爷身边定然出尽了风头,寂然瞧见他的兄弟过得如此潇洒风流,难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索性搬去后山求个眼不见为净。
我不过区区几句话寂然就神色大变,何况是亲眼所见?
我接过长空手上拎的食盒,饭菜果然还是温热,见他一副想不通的表情,好心提点道:“独孤老爷来清露寺的那天,你没见到他的四公子独孤昊么?”
任谁见过独孤昊和寂然二人,都能凭他们的长相猜出一些端倪才是,毕竟世家子弟中的双胞胎少之又少,偏巧他们的长相不是一般的出众,实在令人过目难忘。
“独孤公子只是随行而来,很快就下山了,除了亲自接待的方丈,寺里的很多人都没见过他,是以小僧也没见上。”
我喝了一小口清粥:“原来是这样。”
独孤昊这样和寂然擦肩而过,或许对两个人都好。他们一同来到这世上,命运却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而去,一个是门阀的贵公子,一个是佛门的苦行僧,最好是永无交集。
“施主——施主——”长空唤了我好几声,我犹反应过来:“啊?怎么?”
长空羞涩地把一个药瓶放我的面前,献宝似地说道:“这瓶药汁能使施主脖子上的伤尽快愈合。”
我拿起小药瓶,拔了塞子,凑到鼻尖嗅了嗅,笑道:“气味是好闻,应该是山里采来的草药磨的汁,能祛疤么?”
长空乐呵呵道:“寂然师叔就猜到施主会问这么一句。”
我狐疑:“这药出自寂然之手?”
长空忽地捂住嘴,模样呆萌,拼命摇头:“小僧方才——”
我眯起眼,不怀好意地提醒道:“长空,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撒谎,佛祖可是会怪罪于你的。”
长空欲哭:“可是寂然师叔说过不让小僧告诉施主的。”
这小和尚还真是有趣,我接上他的话茬:“好,寂然不让你说,我吃完这顿饭自个儿去问他,总行了吧?”如果是寂然留下这瓶药,我是要去谢他的,我那晚激愤之下确实过激,有了这瓶药,当面向他道歉也有个由头。
我咬了一小口松软的馒头:“长空,你说寂然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我住在清露寺几日就发霉的厉害,寂然怎么可以做到一个人待在茅草屋里对着一天一地十天半个月呢?他不会感到孤单寂寞么?像他那般超脱恬淡的僧人,莫不是对着天地万物修行么?
长空眨巴眨巴眼睛,有模有样地捏住下巴,思考起来:“后山的茅草屋空了几年,灰尘满布,水缸是空的,想喝口水都困难,寂然师叔那样出尘的人,又很爱干净,小僧猜测他这时候是在打水才对。”
我不以为然:“和尚不都爱干净么?寂然喜欢干净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寺里上下只有寂然师叔长年穿着白色的僧袍,白色易脏,那寂然师叔不就是十分爱干净么?”
这么说来每次见到寂然他确实一身白色僧袍,翩然出尘,不似在人间,而独孤昊也同样偏爱白色的衣物,用他的话来说,白袍翩翩极显君子风度,更衬得他俊雅风流。看来一母同胞的兄弟还真有些奇妙的相似。
草草喝完剩下的粥水,我整理好衣袍,重新束了发,连带给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好,便由长空陪着走出小院子,院外的白梅开得正盛,淡雅的香气叫人心情大好,长空年纪小,却和寂然一样在寺里长大,对后山的路再熟悉不过。
“前些天下过雨,后山的青石板长了青苔,施主小心脚下打滑。”
我放慢了步子,山上更冷些,呼吸起来带着股凉意。越走越僻静,静得能听到清脆的鸟叫声,我微喘:“怪不得寂然心情不好就喜欢躲到山上来,这里静悄悄的,一般人找不到路,不会上来打搅他。”
长空应道:“按照寺里的规矩,犯错受罚的僧人才会被遣上来面壁思过,施主或许不知,茅草屋旁边有个大石头,上面写着‘思过崖’三个字。”
寂然有何过错?应是心中滋生了那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作为方丈的关门弟子感到惭愧,面对不了自己罢了。
我淡淡说了句:“寂然师傅对自身的修行格外严苛,他来思过崖自有他的道理。”
长空被我这句话唬住,十分笃定道:“小僧也是这样想,师叔修为高深,定悟到了小僧难以企及的境界。”
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寂然生的好看,定然有女子看上他,他就没想过还俗?”
想那独孤昊因为这幅好皮囊“祸害”了多少痴心女子,若是寂然,即使性子清冷,应该也很受女子的喜欢,秦州民风开放,以前也有过僧人还俗与民间女子成亲的先例。
“确实不乏女香客对寂然师叔纠缠不休,只是师叔潜心修佛,心志坚定,一 一将她们的心意回绝了,这几年来倒鲜少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至于师叔愿不愿意还俗,施主可得自个儿问他去。”
我笑容明媚:“好,呆会儿见了寂然,你可不许拦着我问他。”
这一天,我是如愿见到了寂然,却差点死在他手上。--120939+djxds+21409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