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真的有些太仓促了？直到都已经坐上南下的列车，甚至都已经到了通关口岸，马上就要进入那个被叫作是香港的完全陌生的地方，杨舒燕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这样问着自己，不过就连她自己没没办法给出任何答案来。尤其要命的是，地铁站的工作已经没有了，这年月是完全不用担心招不到人来的，且不说城里现在就有无数等待着各种工作机会的待业青年们，即便说这些人完全不存在，另一方面，马上就又有一批学生毕业，他们的工作也要安排，尤其令人头疼的还是那些似乎永远无穷无尽的返城知青，在西双版纳，在北大荒，在各个生产建设兵团，还有那些数都数不清的知青点，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他们要活着，要吃饭，尤其是要工作，听说自己的各种手续都还没来得及办完，原本那份被自己认为是无聊透顶的工作马上就被人顶替了，换句话说，即便是不乐意，自己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比起自己的担心，一家人倒似乎对自己的这个新工作还要更满意些。哥哥做了多年知青，好不容易回到城里，四处求爷爷告***总算是有了份临时工先干着，听说之后是要转正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家里的老爷子讲，所谓到时候给转正，一般都没个准时候，三月俩月的有，三年两年的也有，更有甚者三十二十年都一直干到退休也没转正的也有，不过有个临时工先干着，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要不然心里更没底不是，就当是骑驴找马了，此外这边还要勤跑着，时常跑动未必就管用，可不去跑跑岂不更糟，真要是一拖好几年甚至更久，人不就耽误在这儿了？另一方面哥哥年纪也不小了，也亏有这个临时工的身份，总算还是相了个对象的，未来嫂子长得什么样，杨舒燕没见过真人，不过也见过照片，就是那种顶小一张的一寸黑白，模样还算周正，也算门当会对，年纪大一些，也是返城知青，跟哥哥还蛮般配的，只是按规矩结婚是要三转一响的，要是这都拿不出来婚自然也就结不成了，只是家里这条件，想起来就只能叹口气了。父母整日愁得不行，哥哥回家也越来越晚，有时回来还是一身的酒气，而且这样的次数正变得越来越多。
“喝了酒难道会好受些吗？”终于又有一次，杨舒燕忍不住去问哥哥。
“怎么可能？尤其是当你喝醉了的时候，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第二天醒来，可能一整天头都是晕晕的，走路都直打晃，你不是也都看到了吗，要是好受怎么会那样。老实说我过去也不单是为了喝酒，更多的还是几个朋友再一次聚聚，聊聊天，似乎只有那样才能暂时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喝了酒，身子上难受，心里也不会好过，之后甚至还会更难受，不过至少喝酒的时候可以暂时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在一边，如此而已。就好像有人抽烟，难道真的是为了好受吗，一口烟吸进肺里，还不是一样火烧火燎的难受，只不过他们吸得不是烟，而是生活中的种种压力与不愉快，不同的是他们是吸烟，我是喝酒。你不喝酒，你不会懂的。”话虽这么说，不过也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哥哥不再出去喝酒了。
遇到张卲伟，未来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谁知道，不过现在的生活的确是变好了的。拿着张卲伟给的外汇券，跑去之前只能在门口看看的友谊商店，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进去买东西，选了两盒好时巧克力，又拎了一瓶一个汉字都没有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外国酒，还扯了一大块弹力呢，当天晚上父母陪着哥哥去给他们领导送去，到底还是管用的，没几天的功夫就下了通知，下一批转正的名单里赫然就有哥哥的名字。至于未来嫂子那边，也不只是因为知道哥哥转正的关系，还是因为送去了一块上海表的关系，什么三转一响的根本提都不提了，原本还有些拿乔来着，现在却催着赶快去登记……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这时才从张卲伟哪儿学来的一句话，用来形容杨舒燕现在的心情大约在合适不过了。
收起那些有的没的，马上就要通关了，只是一段并不算长的距离，过去了就是香港了。杨舒燕感到很紧张，她看得出来，除了张卲伟以外，其他人也都是满脸的兴奋，大家都还是第一次走出去看看，就连平日里话最多的江娜这会儿也显得非常安静。
“还以为是回去探亲或是经商的港人，搞半天原来是几个阿灿，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蛮像那么回事，也不知拖了多少才置办上这么身行头，以为穿上龙袍就可以扮太子吗？对了，他们的证件可要好好看看，搞不好跟本就是伪造的，想要蒙混过关，根本就还是要逃港的，这种是现在越来越多了，我们可都要当心点儿，要不然被上司发现有什么纰漏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也不知都怎么了，都在拼了命的往香港跑，老老实在家种地不好吗？都跑过来跟咱们抢饭碗，不过还好，听说抵垒政策再过不久就取消掉了。对了，那几个大陆妹长得倒还真是正点，也不知在床上怎么样，要是能逃回家做老婆就好了，不过看样子之后要见她们也就只能去钵兰街福华街一类地方了。”
张卲伟是懂粤语的，其实就是不懂，也知道正拿着几个人证件的那个工作人员嘴里没说什么好话，只是想不出来自己怎么说也要算仪表堂堂，哪里会比那个尖嘴猴腮神情猥琐的家伙更像阿灿，当然，他也还不至于当场发作就是了，风水轮流转，再过几十年这些家伙就该被人叫做是港灿了，到时候个中甘苦自由他们会去体会。
不管是否愉快，总算是到香港了，在关口的那一边，樱花银行的山本部长已经租了加长林肯等在那边——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恰好那个工作人员跑出来买烟，正看到他们上车的的那一幕，想也知道他惊讶的表情该有多夸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