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初升的月亮悬挂山顶,淡白如云,却又渐渐次变得明亮,俯视着海村村子掩映于树丛之中,寥寥无几的烟囱在青烟袅袅这时离村子尚有一里路之遥然而,在万籁俱寂中,那隐隐约约的生活场景已听得清楚耳边也感受到溪水在流淌,来自哪座溪谷哪条深沟却不得而知海村那边群山连绵,必定有许多山涧流过隘口黄昏还勾画出最近的潺潺流水声,最远的飒飒风声
忽然,一个无礼的声音,遥远而清晰,打破了这片流水潺潺,轻风细细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践踏声,生硬刺耳的得得声,将轻柔的流水声湮没犹如一幅图画中,前景部分浓墨重彩的大块山岩,或大橡树的粗壮树干,镇住了茫茫远景中青翠的山峦,灿烂的地平线,混合的云朵浓浓淡淡,融为一体
这声音来自小路,是一匹马奔过来了弯弯曲曲的小路仍遮挡着它,但它越来越近我正要离开梯阶,可路太窄狭,只好坐下来让它先过去那年月我依然年轻,满脑子都是光明与黑暗的幻想,育儿室的故事搀杂着其它无稽之谈,记忆犹新当它们重现于脑海之际,正在成熟的青春又给它们添上儿时不曾有的活力,使之栩栩如生那马越来越近,等着它穿过暮色出现在眼前时我忽然想起了贝茜讲过的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英国北部的幽灵,名叫"盖特拉什",就是变作马骡或大狗,出没于荒凉的路上,有时还袭击迟归的旅人,就像现在这匹马向我袭击一样
马很近了,但还看不见这时除了得得的马蹄声之外,还能听到树篱下一阵阵骚动,紧挨着榛树干,一条大狗悄悄窜过来,黑白相间的毛色反衬树木,成为鲜明目标与贝茜的盖特拉什待十分相似浑身长毛,巨大的脑袋,活像一头雄狮它从我身旁跑过,却也相安无事,不曾像我担心的那样停下来,以奇特的超乎狗眼的目光抬头看我马儿紧随其后一匹高大骏马,上面坐着一个骑手,那人,那的的确确是个人,驱散了妖气,盖特拉什才不会驮着个骑士,它总是独来独往而妖怪呢,据我看,虽可能化作不会讲话的野兽,却从不垂涎人类普普通通的躯壳根本不是什么盖特拉什只不过是一名路人抄近道去米尔科特而已他过去了,我接着赶路可才走几步就转过身,因为听到一阵跌倒的声音一声叫骂"怎么办活见鬼!"还有噼哩啪啦的落地声,这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连人那马都已倒地,滑倒在结冰的小路上那狗飞奔回来,发现主人处于困境,听到马儿的□□,便狂吠起来,直到群山回响成一片这吠声足够深沉,与它庞大的躯体倒十分相称它嗅着倒地的人和马,随即向我奔来,它只能如此附近没别人可让它求助,我就依了它,朝那位赶路人走过去他此时正从马身上挣脱开来,看他用力的样子,不像是受了重伤可我还是问他道:
"您受伤了吗,先生"
我想他是在咒骂,但不能肯定反正听到他嘟嘟哝哝,并没直接给我答复
"能为您做点什么吗"我再问
"你就站到一边去吧"他边爬起来边回答他先跪起来,再站直身,我按照他的吩咐站在一边这时马开始喘气,踏蹄,卡嗒卡嗒,伴之以狗的狂吠,结果又把我赶到了几码以外但我不想给赶得太远,那样就看不见事情的结局谢天谢地,马又站了起来,狗被吆喝一声"蹲下,派洛特!"那人接着弯下腰,摸着自己的腿脚,似乎想搞清是否安然无恙显然他什么地方在作疼,所以他一瘸一拐走到我刚坐过的梯阶前,一屁股坐下去
我一心想去帮助他,那怕是多管闲事
"如果您受伤了,需要帮忙,先生,我可以去桑菲尔德或海村叫人来"
"谢谢,我能行,骨头没断只是扭了筋"他又站起来,想试试,可结果不由自住叫了声"噢!"
白昼的光亮仍徘徊不去,月亮也够大够亮使我所以把他看清楚了只见他披着一袭皮领铜扣的骑士披风,其它细节看不大分明,但看得出他身材中等,胸膛宽阔,脸色黝黑,五官严肃,前额宽大眼睛与紧皱的眉头因为刚刚受挫,显得怒气冲冲他青春已逝,但未届中年,约摸三十五岁光景我并不怕他,只是有些害羞他若是位漂亮英俊的青年绅士,那我可不敢有违他的意志,就这么站着向他问三问四,还不请自来地要帮忙我从没见过漂亮的青年,一生中也从未与这样的人交谈仅仅在理论上,对美丽文雅勇敢魅力,怀有尊崇之情但如果碰到这些品质都体现在一个男性身上,我会本能地明白,它们没有,也不可能与我身上的任何品行发生共鸣,而且我会躲避它们,像人们避开火灾闪电,或其它明亮却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
跟这位陌生人谈话的时候,假如他向我微笑,或和和气气,或是他友好地谢绝我的帮助,我本会走我的路,不觉得有什么责任也不会多问但他紧锁的眉头,粗鲁的态度反倒令人坦然他挥手要我走开,我不动,还大声说:
"先生,天这么晚了,我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荒凉的路上,除非要看着您能自己上马才行"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个劲儿看我,而刚才他几乎连头都不朝我扭过来
"我看你倒该老实的待在自己家里,要是你家就在这附近的话你从哪儿来"他问
"就从山下有月光的晚上,我一点儿也不怕在外头久待要是您需要的话,我乐意为您去海村跑一趟,反正我要去那儿发封信"
"你就住在山下,你是说住在那座有城垛的大房子里"他指了指桑菲尔德府月亮正给它洒上了一层银白的光,清晰地显露出它苍白的轮廓,但与衬托它的树丛与两边天际一比较,就成了一大块阴影
"是的,先生"
"那是谁的房子"
"罗切斯特先生的"
"你认识罗切斯特先生吗"
"不认识,我还从没见过他"
"这么说,他不住在这里吗"
"是的"
"那你能告诉我他住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
"你不是那府里的用人,当然啦可你是"他停下来,打量一番我的衣着这身衣服与平素一样十分朴素一件黑色美利奴羊毛斗篷,一顶黑水獭皮帽,这两样东西都不及太太们贴身女仆的衣服精致他好像难以从我外表判断出我的身份,我决定帮他一把
"我是家庭教师"
"啊,家庭教师!"他重复一遍"见鬼!我怎么把这忘了!家庭教师!"他又打量打量我的衣着片刻后他站起身,刚一动,就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能让你去找人帮忙,"他说,"不过你倒可以帮我一把,如果你乐意的话"
"好的,先生"
"你没带把伞吗,好让我当拐棍使使么"
"没带"
"那你去想法子抓住马缰绳,把它牵过来你怕不怕"
要是一个人的话,我真不敢去碰那匹马的,但既然他要我这么做,我也就欣然从命了我把皮手筒放到梯阶上,朝高头大马走过去,努力去抓马缰绳,可这匹马性子很烈,不肯让我靠近它的头试了一次又一次,可只是白费劲心里还直打小鼓,怕给它前腿踩着赶路人在旁边等待观望,最后笑了起来
"我知道,"他说,"大山永不可能移到穆罕默德跟前,所以你只能帮穆罕默德走到大山跟前去了请你过来吧"
我走过去"请原谅,"他接着说,"只好请你帮我一把了"他把沉重的手搭上我的肩头,极力地靠着我,一瘸一拐朝马走去一旦他抓住缰绳,立刻就使马服服贴贴然后他跃上马鞍,用力时疼得龇牙咧嘴,扭伤的脚又被拉了一下
"好啦,"他松开咬紧的下唇,"把马鞭递给我就行啦,它在树篱下面"
我找了一下,找到了
"谢谢现在你赶紧去海村发信吧,快去快回"
带马刺的靴跟将马一碰,马惊得竖起前腿,接着便急驰而去那狗也窜了上去,接着三者都消失不见了
像荒原上的石南
被一阵狂风卷走
我拣起手筒,接着赶路对我来说,此事已经发生,已经过去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既不重要,又不浪漫,也不有趣然而,它却标志着我那单调的生活中有了一小时的变化,有人需要并要求我的帮助,我帮助了很高兴能做这件事事情不大,转瞬即逝,但毕竟是积极的,而我对消极的生活已感厌倦那张新面孔,像记忆画廊中的一幅图画,与挂在那儿的其它图画都不相同:第一,这是个男性;第二,他又黑又壮又严厉等我到了海村,把信塞进邮筒,这张脸仍在眼前在我一路快步下山回家时,依然能看得见它当我回到那梯阶跟前,驻足片刻,看一看听一听,觉得小径上又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位披斗篷的骑手,一条盖特拉什般的纽芬兰狗也许会再次出现然而,我所看见的只有树篱和一棵截去树梢的柳树,笔直挺拔地迎着月光;所听到的唯有一哩以外环绕桑菲尔德府的林间那阵阵掠过的轻风俯瞰那轻轻风声的方向,越过大宅正面,我发现一扇窗户亮着灯光,提醒我时辰不早,便加快脚步
我不愿意再进桑菲尔德,跨进它的门槛就似重入一潭死水我走过它静悄悄的大厅,爬上它阴森森的楼梯,去寻找自己孤零零的小屋,再去见安安然然的费尔法克斯太太,与她,唯有她,与我共度冬日漫长的夜晚这一切将浇灭这趟散步带来的稍许兴奋给我的才能重新戴上千篇一律静止生活的无形枷锁对这种平安轻松的生活,我开始变得无法欣赏那时候,若被抛进变幻无常须奋力拼搏的生活风暴中,或者若被艰难痛苦的经历教会向往如今所不满足的宁静生活,对自己该有多大好处!是呵,它的好处,如同一个久坐于"超等安乐椅"的人起起身做一次长长的散步,他的情况与我眼下相同,企盼活动活动手脚,实在天经地义
我在大门边流连,在草地上徘徊,在卵石道上来回踱步玻璃门上的护窗板已放下,看不到里头眼睛与心灵仿佛受到吸引,我想离开这沉寂的大宅离开它不见天日牢房般的灰色洞**,我看就是如此直达面前广阔的天空万里无云的蓝色海洋月亮正冉冉升起,画着一个庄严的弧形,离开刚才藏身的峰顶,把群山远远地,远远地抛在下面它仿佛正抬头仰望,一心要去那深远无边黑如子夜的天顶那些追随其后的群星,闪闪烁烁,我直看得心儿颤抖,热血沸腾一些小事就将我们唤回尘世,大厅的钟已敲响,够了告别月亮和星星,我推开一张侧门进屋去
大厅内不黑,唯一的一盏高悬的铜灯不曾点亮,然而一片暖洋洋的光线映照着大厅和橡木楼梯下面的几层这红光是从大饭厅里射过来的,那儿的两扇门开着,壁炉里炉火融融,照亮了大理石的炉床和黄铜炉具,使紫色的帷幔光滑的家俱罩上一层悦目的辉煌火光还照亮了炉边的一群人,我还未来得及将这群人看清楚,也未及将快活纷乱的声音听清楚仿佛有阿黛勒的声音夹杂其中门就合上了
我连忙去费尔法克斯太太房间这儿也有炉火,但没点蜡烛,可没有老太太的踪影,反而看到地毯上孤零零卧着一条黑白相间的长毛大狗,正一脸严肃地凝望火光,酷似小径上那个盖特拉什太像了,我便走上去唤它一声
"派洛特"它立即起身走过来嗅嗅我我摸摸它,它直摇着它那条大尾巴不过单独跟它呆在一起,这家伙样子有些可怕,而且不知它打哪儿冒出来的我摇摇铃,想要支蜡烛,还想打听打听这位来客莉娅进来了
"这狗是从哪儿来的"
"跟主人一起回来的"
"是谁"
"主人罗切斯特先生他刚到"
"真的!费尔法克斯太太现在和他在一起吧"
"是的,还有阿黛勒小姐他们都在饭厅里约翰去请大夫了,因为主人出了点事他的马摔倒了,把他的脚脖扭伤了
"马是在海村道上摔倒的吧"
"对,下山的时候,在冰上滑倒了"
"啊!给我拿支蜡烛好吗莉娅"
莉娅把蜡烛送来,进门时后头还跟着费尔法克斯太太她把新闻又讲了一遍,还说卡特大夫已经到了,正跟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随后又急急忙忙去吩咐准备茶点了我上楼去脱掉出门的装束
$$$$十三
那天晚上,罗切斯特先生大概遵照医嘱,早早就**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早起后来他下楼来是为处理事务,因为他的代理人和一些佃户也来了,等着跟他谈话
现在阿黛勒和我必须腾出图书室来,把它用做接待室,接待天天来访的客人楼上一间屋子生起了火,好把我们的书都搬到那儿去,整理好,做未来的教室早上我发现桑菲尔德变了模样,不再静得像教堂,而是每隔一两点钟就有敲门声或打铃声,脚步声也不时从大厅响过楼下还传来陌生的话音,腔调有高有低一条小河从外面的世界流进府里,使它有了主人而我,更喜欢现在这样
阿黛勒这天真不好教她没法专心,不停地往门口跑,扶着栏杆张望,想看看能否见一眼罗切斯特先生,她还编出种种理由要下楼去,以便据我敏锐的猜测到图书室去走一趟,而我知道那儿并不需要她后来我有些恼火了,就命令她坐着别动她没完没了地提起她的"朋友,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先生"她就这样称呼他(以前我还没听说过他的教名),还猜想着他会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看样子,他头天晚上已经暗示过了,等行李从米尔科特运来,就会找到一只让她感兴趣的小箱子
"这就是说,里面有一件给我的礼物,也许还有给你的呢,小姐先生问起过你,问起过我的家庭教师的名字,并问她是不是长得很矮小,很瘦弱,而且面色有点儿苍白我说是的因为这是真的,对不对,小姐"
与往日一样,我和我的学生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客厅里用饭因为风雪交加,下午就在教室里度过天黑时允许阿黛勒放下书本和作业跑下楼去,因为下面已比较清静,门铃也不再响起罗切斯特先生大概此时有空闲了剩下我一个人,走到窗前,可什么也看不清暮色与雪花交融,混混沌沌,连草坪上的灌木丛也被罩住了我放下窗帘,回到炉边
在明亮的余烬中,我仿佛在描画着一幅风景画,像是记忆中的莱茵河畔的海德堡忽然,费尔法克斯太太闯进来,搅乱了这幅正拼凑的火焰镶嵌图,他驱赶走了在我孤独的心中涌上的受欢迎的忧思
"罗切斯特先生会非常高兴的,如果你和你的学生今晚能和他一起到休息室用茶的话,"她说,"他忙了一整天,没能早点见你"
"他几点喝茶"我问
"哦,六点钟,在乡下他总是早睡早起你最好现在去换件外衣,我陪你一块去,帮你扣扣子给你这支蜡烛"
"有必要换衣服么"
"当然,最好换换罗切斯特先生呆在这里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换礼服"
这份外的礼仪似乎过分庄严不过,我还是回到自己房间,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帮助下,脱下黑呢外衣,换上一条黑丝衣裙,这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套额外衣服,除了那件浅灰色的以外而按照我洛伍德的服饰观念,那件灰色的太漂亮了,除了头等重要的场合,是适宜穿着的
"你得别个胸针"费尔法克斯太太建议我只有一件小小的珍珠饰物,那还是坦普尔小姐临别时送我的纪念品带上它,我们两人一起下楼害怕见生人的我,如此一本正经地被罗切斯特先生召见,简直是活受罪我让费尔法克斯太太打头先进餐厅,穿过外屋时我竭力走在她阴影里走过拱门,帷幔已经放下,进入另一头雅致的套间
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上还有两支沐浴着熊熊炉火的光与热里,派洛特卧着阿黛勒跪在它旁边半躺在睡榻上的是罗切斯特先生,他的一只脚在靠垫上垫着他正注视着阿黛勒与狗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我认识这位赶路人,两道浓浓的粗眉,方方的额头,让横梳的黑发一衬,更方了他那坚毅的鼻子,与其说漂亮,不如说更能显示个性;他的大鼻孔,我认为,那表明他易怒;他严厉的嘴唇下巴与下颚对,这三者都很严厉,一点儿也不错他的身材,此刻已脱去斗篷,我发现,与他方方正正的相貌很相称,大概算得上体育术语中所说的好身材吧胸宽腰细,虽然既不高大又不健美
罗切斯特先生肯定已知道费尔法克斯太太和我进了门,不过他好像并不想理睬我们,因为当我们走近时,他连头都没抬
"先生,爱小姐来了"费尔法克斯太太平静地说他点点头,仍旧瞧着那狗和那小孩
"让爱小姐坐下吧"他说并勉强生硬地点了一下头,不耐烦却不失礼的腔调似乎在进一步表示"爱小姐来没来与我有何关系这阵我可不想跟她打招呼"
我坐下来,不再感到窘迫全套礼仪的接待反而令人慌乱,因为我无法报之以温文尔雅,而但粗鲁任性反倒使人不必拘礼相反,合乎礼仪的沉默,古怪的举止,倒对我十分有利再说,这种违反常情的做法也够刺激的,且看他如何继续下去
他仍旧像尊雕像,既不开口也不动窝费尔法克斯太太大概觉得该有人表示一下友好,就开始讲话照常和和气气,照常的老一套对他忙了一天表示慰问,并说他脚扭了一定疼得厉害,心里烦躁,又夸他忍受这一切的耐力与毅力
"太太,我想喝点儿茶"这是对她的唯一的回答她忙起身按铃托盘送来之后,又动手摆好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