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微雨。人们本应闷在家里无所事事,但此时,却少有人如此。本该冷清的茶楼酒肆,生意却是出乎意料的奇好。三五人围成一桌,个个脸上皆是惊惧之sè未平,只不断低声交谈着,倒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天降异象,这是大祸之兆,只怕我们以后的安生rì子,不多了……”
听着那仿佛洞察天机,略显悲观的论调,林睿也只是暗自一笑。
也许大祸之始必有异兆,但那异兆绝不会是刚刚那场天劫。
天劫之后,必会有附近的修真者前来查看。未免麻烦,林睿几人便一路向西,随便找了个城中茶楼小憩,单间雅阁,倒也不必担心惹人注目。
收回注意力,林睿这才道:“刚才到底怎么回事?白邪和紫风怎么会来?”
云飞摇头,道:“不知道,等我们赶到大哥身边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在了。”
云飞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怀有某种不好的臆测。
倚靠在窗边的鸦淡淡道:“白邪不放心你,一早就到了。”一句话,带着某种微妙的暧昧,不给人多想的机会,鸦继续道:“你虽在血劫下侥幸保全xìng命,但经脉俱损,五脏六腑皆伤,白邪就顺手帮了个小忙。”
鸦的话,倒是为众人解开了困惑,云飞眼中莫名的神采悄然隐去。说实话,白邪那样的人出手帮助,实在让人很难揣测其用意,自然也多了几分不放心。
林睿轻笑,“小忙?”
尽管鸦说的轻描淡写,但谁都听得出林睿当时必是伤重。如今林睿还能好端端的坐这儿,白邪功不可没,岂是一句“帮了个小忙”所能轻易带过?
鸦勾起嘴角,眼中略带不屑,凝视窗外的视线并未收回,只肯定道:“小忙!”
“呵呵。”林睿垂下目光,低声轻笑。
鸦的想法林睿也猜得出几分,也许白邪真的只是好心帮忙,只是在鸦看来,却实在有多此一举之嫌。若林睿能从血劫下逃得一命,鸦总不可能让林睿伤重而死就是。再者白邪还曾算计了鸦一回,鸦不待见白邪也就不奇怪了。
其实若真要鸦出手,林睿倒也不会有xìng命之忧。只不过鸦一向不喜麻烦,多半只会吊住林睿一条命,剩下的事便任由林睿自己想办法了。对此,林睿倒也说不出什么。
“血劫那样厉害,我还以为大哥……”话刚说了一半,云飞便猛的收了声,顿了顿,云飞明朗的笑道:“不过总算现在雨过天晴了。大哥,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一般来说,大乘之后都会找个地方隐居起来,静心等待飞升就是。当然,也有不舍凡尘,四处游历的。
外溢的血劫之力将落rì峰整个轰毁,那里自然是回不去了。林睿今后何去何从,云飞也该问上一问。
“我……”沉默了片刻,林睿沉声道:“回极北莽原吧。”
“嗯?”云飞微微一愣,随后避开了林睿的视线,目光闪烁不定。
极北莽原虽是恶劣之地,但毕竟是林睿、云飞自幼长大的地方,对那的感情自然不同。只是血海至今踪迹全无,林智又身受重创,若故地重游,难免触景伤情,所以一直以来,无论是林睿还是云飞,莫说不曾回去看看,甚至都刻意的避免谈及那个地方。
林睿现在突然说要回去,云飞难免有些惊讶。
云飞轻笑道:“我也有rì子没回去了,正好,和大哥一起回去住两天。”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还是掩饰不住那淡淡的伤感。云飞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也不是善于掩藏自己真实感情的人。
林睿点头笑道:“好!”
正所谓落叶归根,尽管林睿不是快死了,但还能留在这世上的rì子却也不会太多,回极北莽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睿转头去看红缨,意料之中的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微笑,红缨道:“你在哪,我便在哪。”
鸦终于收回目光,却只是冷冷淡淡的看了红缨一眼,眼中带着几分难明的情愫。却又在别人注意到之前,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继续看着窗外寂寞的街,微微的雨。
……
入夜,林睿立在窗前。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透明的水滴自屋檐滴落,连成一线,“噼噼啪啪”的声音中,被暗夜笼罩的小镇更添了几分宁静。
如墨的天空看不到半点星光,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绝望、压抑,只会让浮躁的心渐趋平静。
尽管下雨对林睿他们的行动不会造成任何不便,只是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便干脆在小镇留了下来。
鸦靠坐在门外,水花飞溅,却不曾沾染到鸦半点。
“在想什么?”
轻吸了口气,林睿淡淡道:“我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哼。”微弱的哼声,几乎听不见,鸦冷淡道:“你会这么想,不奇怪!”
眼球转动,林睿斜眼瞄着鸦,“奇怪的是,我怎么活下来的?如果,不是因为白邪……”林睿闭上嘴,等待着鸦的回答。
“也不是因为我。”
“嗯?”林睿略感疑惑,若不是他们,还有谁?还会有谁?
鸦冷淡道:“或者说,起决定xìng作用的,不是我。”
鸦的意思很明白,他最大限度的帮助了林睿,但很可惜,若只靠他,林睿还是难逃一死。
林睿极近冷漠道:“那是谁?”
“你自己。”
“呵呵。”林睿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是林睿看不起自己,而是那血劫林睿真切的经历过,林睿明确的知道那种力量不是他所能抵抗的。蝼蚁比于大象,林睿不认为自己会是扭转局面的关键。
“没什么好笑的。”顿了顿,鸦淡淡道:“林睿,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你修炼的乾元诀究竟是什么。”
一句话,轻而易举的让林睿脸上的笑容完全隐去,目光也变得冷寂起来。
鸦说的没错,林睿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如今,他知道了,但随之而来的,却也是深入骨髓的痛与恨。
鸦转过头,妖冶的眸子微微亮起,如冰般的声音滑过耳际,“所以,你是谁?”
林睿的眼白染上了一层血sè,疯狂于眼底再现,恐怖而狰狞。
那血腥的一幕幕飞快闪没,最后,便只剩下了破碎的光影,无法拼凑出任何完整的图案。
林睿身形微微一晃,失神的眸子快速恢复sè彩,只是林睿却猛的看向鸦,怒道:“你查看我的记忆?”
冰冷的声音,一如数九寒冬里肆虐的冷风,字字如刀。那微微狰狞的表情,更让人觉得恐怖。
即便是林睿,被强行翻看记忆,所要承受的冲击都不可谓不大,一波一波的刺痛袭来,似乎永无止境。
其实林睿的意识之所以如此轻易的便被鸦侵入,一则是因为刚刚复苏的记忆对林睿冲击太大,林睿一时难免会沉浸其中,二则也是鸦灵识太过强大,再加上本身与林睿关系紧密,使林睿本能的不对鸦设防,即便被侵入,也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鸦无所谓的一笑,十分欠揍道:“反正早晚都是要说的,看看有什么关系?”
林睿微微眯起眼睛,冰冷的寒光丝毫遮掩不住。不过林睿终究还是深吸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事已至此,林睿还能怎样?再纠缠下去也未免太过难看。
沉默了一会儿,林睿还是道:“他们,是谁?”
围攻无忧谷的人不在少数,但显然,他们归带头的那三人统辖,林睿清楚的记得那三人的样貌,却并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身份。从某种程度上说,林睿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鸦将头微微向后一仰,冷淡道:“不知道。”
垂下目光,林睿猛的握紧了双拳。
其实林睿也没有真的想从鸦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听到了这样的回答,林睿却还是感到失望。
“是吗?”平静的语气,听不出悲喜。
鸦瞄了林睿一眼,道:“我下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没出世,不认识他们,不奇怪。”
林睿的眼珠动了动,鸦很少会好心的解释什么。这算什么?对刚才的举动表达歉意?不,当然不会是,鸦不是那样的人。
“先天元胎呢?”
鸦沉默,林睿略显讽刺的轻笑道:“不想说?先天元胎、紫极元胎,呵呵……”
鸦目光冷漠,淡淡道:“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自己的身世?”
林睿一愣,并未回答。
不是林睿有意瞒着红缨、云飞他们,只是林睿当时也实在太小,记忆是不完整的,林睿自己都无法理出一条关于自己身世的清晰脉络来,要怎么说才好?解释不清,倒要生出许多疑惑来,反正他和林智是孤儿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看穿了林睿的想法,鸦轻笑道:“说了一件事,有要牵出好多件事来,甚至你也无法解答。所以,你不说,是不是?”
林睿轻笑道:“而你是怕麻烦,所以才不愿多说,是不是?”
“凡事总要循序渐进,知道的太多不过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林睿轻笑一声,道:“好,我不问。”
其实鸦说的也没错,仙界的事,那就等到回到仙界再了断也好。
林睿淡淡道:“不过,你总该告诉我,我为什么没死吧?”
“我回答过了。”
“再明白一点?”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自创乾元诀的那个人,是最接近天道的人。”顿了顿,鸦低声自语道:“也许,已经领悟了天道。”
天劫,便是天道之力,那人是最接近天道的人,林睿修习着那人留下来的法决,也正是因此,林睿才能在血劫下逃过一劫?鸦说是林睿救了他自己,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林睿眼角微微一跳,鸦的话,实在太过出人意料。林睿实在想不到乾元诀竟然出自那样的人之手,来头竟是如此之大。
林睿张了张嘴,刚想开口,鸦便道:“再说下去只会没完没了,言尽于此。”
鸦闭上眼睛,显然是不会再开口了。
好奇心好似毛茸茸的小猫爪子,一下一下抓挠着林睿的心,实在心痒难耐。如果可以选择,林睿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连绵的雨,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午夜梦回时的轻声呢喃,终也如飞灰般轻易消散,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