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来沾上她的指尖、掌心……
苏昀惊恐地睁圆了眸子望着他,轩辕承叡的长眉微拧,薄唇颤抖着,分明是在强忍住痛。
“皇上!”简崇英大叫着跳下马背冲过去,轩辕承叡却抬手示意他不必上前,简崇英的脸色苍白,一声按住腰际的长剑,不情愿地停下了步子。
轩辕承叡的神色依旧冷淡,苏昀却早已心跳如鼓,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蓦地松了,他却再次用力连带着她的手握住刺入自己身体的匕首。
她吓得眼泪倏地流下来,哽咽地道:“为什么?妲”
为什么……
轩辕承叡却被她这样一句问得愣住了,为什么……他竟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便是方才她用匕首对着他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胸口悲愤异常,握住她的手便往自己身上刺,哪里曾想过那么多禾?
想到此,他蓦地自嘲一笑。
苏昀见他眼下这种情况还笑得出来,心中不免一滞。
不过一瞬,她用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随即撕下衣袂按住他的伤口,她飞快地回头,见简崇英一脸担忧地站在身后,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苏昀脱口便喊道:“简将军还愣着干什么?把他送回军营去!”
简崇英按在长剑的手指蓦地一颤,此刻闻得她这样说,这才疾步上前,回头叫来了侍卫帮忙。
容止锦仍是挡在方婳面前,不过侍卫们似乎再没有心思管着他们了。
方婳已从马背上下来,快步朝苏昀走去。
“方婳!”容止锦见此忙下马追过去。
简崇英小心将轩辕承叡从地上扶起来,苏昀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沉声道:“压着他的伤口!”
简崇英应着,一手用力压着轩辕承叡的伤处,轩辕承叡却一把抓住苏昀欲抽离的手,他的声音竟是平淡无波:“不许走。”
“皇上!”简崇英沉着脸色道,“末将恳请皇上回营!”
他不动也不理会,目光仍是怔怔地看着苏昀,她的手腕被他用力握着,却并未回头去看他,只在暗中与他较劲,他的神色未变,手上的力道却不减。
“阿昀!”面前传来方婳的声音,苏昀吃惊地抬眸,闻得她道,“阿昀,你同他回营去。”
苏昀愕然道:“婳婳……”
方婳快步往前,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阿昀,我不想你以后后悔!”她伸手握上她的肩膀,这个世界已有太多的人做了太多后悔的事,她不想苏昀将来也会如此。
她虽也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可轩辕承叡对苏昀的特别她不是看不见。
苏昀对他,也并非只有厌恶,若只有厌恶,便不会恨他对她的利用。
这些没有人比方婳还了解。
当初她在误会燕修利用她时,也曾痛苦过恨过,所以她懂,她都懂。
容止锦也跟着过来了,咬着牙道:“方婳,你疯了!苏丫头若跟他回去,那还有机会再逃出来吗?”
方婳回眸睨视了他一眼,低声道:“侯爷不必再说了。”
苏昀一时语噎,低头片刻,才咬着牙开口道:“待他的伤口处理完,我便同你们汇合。”
方婳点头。
简崇英扶轩辕承叡坐起来,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一把将苏昀拉过去扣在怀中,话语冰冷道:“汇合?你觉得朕会放他们走吗?”
苏昀回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瞳,瞬间脸色大变:“轩辕承叡,你说什么?你……你放开我!”
她惊慌地挣扎起来,他仍是用力将她扣在怀里,伤处被撞到,痛得他脸色煞白,他闷哼一声,看向简崇英的目光又幽深几分,喘息道:“全部带回去!”
“是!”
士兵们郑重地应声。
“轩辕承叡,你混蛋!你无耻你王八蛋!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
回去军营的路上,苏昀扯开嗓子骂了一路。
方婳与容止锦并未叫人绑住,只是由人看着关入了一个营帐内。
营地里一切照旧,哪里有半分要退兵回西楚的样子?
容止锦气愤地坐下道:“现在怎么办?真是功亏一篑,没想到轩辕承叡居然会来这里!”
方婳始终未曾说一句话,轩辕承叡心思缜密,当日他们从西楚军营那么轻易逃走时她便觉得心有不妥,平静了那么多天,果真还是栽了。
见她不说话,容止锦又道:“你也真是的,叫苏丫头跟他回来干什么!”
方婳这才淡淡笑了笑:“既然我不叫她回来,你觉得我们能走得了吗?凭轩辕承叡的性子,便是绑也会把她绑回来。”
容止锦似是恍然大悟,脱口道:“哦,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啊!说的是啊,不然你我不被五花大绑才怪呢!”
方婳回头朝直垂的帐帘看了一眼,她倒还真不是因为这样想才叫苏昀回来的。
————
简崇英的帐内,灯火明亮,气氛却凝肃。
苏昀独自站在角落里,因为有轩辕承叡的命令,她是出不了这个营帐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轩辕承叡的身上,两个军医在床榻边忙了两柱香的时间,血还是未止住。
简崇英瞧见轩辕承叡越发苍白的脸色,怒道:“你们还不快点止血!都不想活了吗!”
两个军医被他一吼,更是害怕,其中一个恐惧道:“皇上的伤口极深,我等……我等已经尽力了。”
“混帐,你再说一遍?”简崇英伸手便抽出了长剑。
军医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士兵见此忙上前来拦住简崇英,劝阻道:“将军息怒,您若杀了他们,谁来医治皇上的伤?”
简崇英的目光冷峻地扫过地上二人,震怒的心情这才平息了一些,他将长剑收起来:“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军医们忙爬起来上前。
伤处的血仍是汩汩而出,压在伤口的一大卷纱布已被鲜血浸透,重重地落下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模糊起来,轩辕承叡只觉得浑身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流走。
军医把了脉,脸色大变道:“皇上!将军,得送皇上回大楚,或许宫里御医能救皇上!”
简崇英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榻上的男子。就算宫中御医能救,眼下他们离开皇宫千里之外,即便送回去皇上身上的血也早流尽了!
简崇英的掌心也渗出了冷汗。
却是这个时候,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从角落里冲过来,一把将面前的两个军医推开。苏昀上前把压住轩辕承叡伤口的士兵也推开,将浸透了鲜血的纱布拿走,她蹙眉看了眼伤处,脸色蓦然沉下去。
努力只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取了纱布按住伤口,开口道:“给我找把匕首来,点一根蜡烛过来,再准备一坛酒。”
两个军医面面相觑,遂又望向简崇英:“将军,这……”
轩辕承叡恍惚中似乎听见苏昀的声音,他强撑着睁开眼睛,果真就见那抹身影晃动在眼前。他空出一手无力拽住她的衣袖,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皇上要说什么?”简崇英见此忙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
他的气息微弱,话语却是字字清晰:“你……你终舍不得我死。”
简崇英听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侧脸看向苏昀,旁人不知他也该知晓皇上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他追随轩辕承叡是三年前,那一夜风雪尤其大,他永远记得皑皑白雪中,萧氏一族落败,那少年提剑一路走来。
剑尖的鲜血蜿蜒了一路,他的目光冷峻,睨视着他笑道:“我大楚是该换一换血液了,简将军,你要站在哪一边?”
简崇英收起了长剑跪在他面前,发誓从此效忠他。
这么多年来,他见惯了他的铁血手腕,却从不曾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简崇英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转身下去。
不然何以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简崇英将身上的匕首递给苏昀,低声道:“娘娘请当心,此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苏昀不说话,士兵已将火烛移过来,她将酒倒在轩辕承叡的伤处,匕首在火上烫热,转身欲朝那伤口下手。
军医吓得拦住她道:“娘娘难道还要再刺皇上一刀吗?”
苏昀气得伸手就推开他,咬牙道:“不把伤口再切开我怎么知道出血点在哪里!”
军医被她一吼,直接愣在了当场。
————
自容止锦与方婳被带入这个营帐后便不见有人来过,容止锦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帐子里来回踱步,忍不住道:“方婳,你说轩辕承叡那小子不会死了吧?”
方婳的脸色微变,低斥道:“你别胡说!”
容止锦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忙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脸,道:“不是吧?你不也恨他,想他死吗?”
方婳叹息一声,抬眸道:“我是恨他,他若死了我也必不会有任何愧疚,可阿昀却会有。简单一些说,我也恨太后娘娘,倘若太后娘娘出事,我不会伤心,侯爷却会。”
容止锦的脸色一白,脱口道:“可苏丫头对他……”
“阿昀对他并非没有情,只是侯爷不愿承认罢了。”她打断他的话。
容止锦蓦地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
帐内闲杂人等均已退出去,苏昀坐在床榻边愣愣地望着昏睡中的男子。
简崇英走时要她留下来,称怕轩辕承叡的伤情反复,她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众人都退出去方回过神来。
简崇英也许真是怕轩辕承叡的伤势有异,可苏昀却明白,即便真的有事也不会是大事,军医们便可处理。
她却说不清为什么愿意留下来了。
他失血过多,俊逸如刀削的面孔上尽是惨白一片,她的目光低垂,竟不忍直视。
记忆中的轩辕承叡无论何时都是强悍霸道,她从不想有朝一日他竟也会这般虚弱的躺在她面前。
苏昀死死地咬着唇,她会救他只是不想他因她而死,对,只是这样而已!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视死如归地回头瞪着他。
瞪着瞪着,到底是抵不住困意,软软地趴在他的床榻边睡了。
……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他:叡,叡……
是昀儿的声音,可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轩辕承叡吃力地睁开眼睛,他正躺在床上,那令他魂牵梦绕之人就趴在他边上熟睡,刚才果真只是个梦。
苏昀的小嘴微微嘟着,大约是听到了声音,他见她努了努嘴,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目光瞥见床尾的风氅,他欲起身给她披上,不慎扯到伤口,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苏昀惊醒过来,恰巧与他对视。
他捂着伤处的手未松,目光怔怔看着她,虚弱脸上染着笑意,喃喃道:“朕就知道你舍不得。”
可他醒来能看见她,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以他此刻的心情尤其好,哪怕她再要他去死一次他也甘愿。
苏昀尴尬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因我而死,你要是想死,那就走得远远的,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与我无关!”
望着她气愤涨红的小脸,轩辕承叡心中却雪莹透亮,他笑着道:“既如此,你还巴巴地守在这里作何?”
苏昀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为了婳婳和侯爷!”
“哦?”他的俊眉微挑,脸上未见怒意,仍是笑道,“你以为你如此讨了朕开心,朕就会放过他们吗?若是朕告诉你休想呢?”
她的美眸蓦地撑大,几乎是用尽力气惊叫道:“你敢动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皇上!”外头的士兵闻声匆忙闯入,却见床上之人的目光犀利,冷冷道:“退下!”
士兵们吓得忙退了出去。
轩辕承叡的心情依旧大好,伸手掀开了被子小心地坐起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道:“你会杀我吗?”
他的话语轻微,这一次,终不再是“朕”,而是“我”。
苏昀见他扶着床沿站起来,她的心猛地漏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步,道:“你疯了!不怕伤口在撕裂吗?”
“不怕。”他盈盈望着她。
有一件事他从未对他人讲过,他轩辕承叡这一生遇敌无数从未胆怯过怕过,如今他贵为大楚帝君更没什么好让他嫉妒。
可他却嫉妒方婳,嫉妒苏昀对那个女人居然这样好!
然而这一次,他却非常开心,她终是没有丢下他离开。
他居然没有动怒……
苏昀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直到见他步伐不稳地朝她走去,她这才本能地伸手撑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他顺势靠在她身上,喘息道:“昀儿,你从未想过了解我,从未了解过我。”
苏昀的目光一呆,他说的对,她似乎从未主动去了解过他,可……可她却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难道不是吗?
他有些站不住,身子重重地压着她,他徐徐开口,话语里带着三分寂寥七分哀痛:“永庆十三年,我父皇将我母后赐死,我随之被流放孤岛,从此之后,父母之爱于我来说再不可得。那时我便告诉自己,只有手握生杀大权,我才不会再受人欺辱。我现在做到了,大楚上下再没有人敢对我不敬……咳,咳咳……”
他压着伤口的手蓦然收紧,苏昀咬牙抱住他道:“去床上躺着!”
他摇头,目光转下盯住她担忧的脸,笑着道:“后来我遇见你,你和那些女子是那样不同,在你眼里,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不必费尽心机去猜测揣摩你心中所想。”他一顿,继续道,“昀儿,其实在我心里,开疆辟土根本就及不上你!可你却一直不明白!”
苏昀震惊地瞪着他,半晌,才摇头道:“你骗人,那为何还要那样出兵,还要那样对婳婳!”
他的脸色一变,咬着牙道:“因为我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