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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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睡?”推开房门,卫泱笑着走进客房里。

  蒋奾儿啜着温热的茶水,平抚着仍旧惊魂未定的心,意外地看到没见过的面容,这是个长得比富璟丹还要好看上数倍的男人。

  见到她眼中的困惑,卫泱很快表明身分。“我姓卫,鼠风茶楼里的住客。”

  “你是卫泱?”蒋奾儿惊讶,骨碌碌的大眼转了一圈。“滕罡提过你。”

  他笑开来,那抹笑意更增添俊逸,却是不及眼里。“他同你提起我?”坐在蒋奾儿身旁,他显得极为惬意。

  “六神以你为首,他只是这样说着。”其余的,蒋奾儿却隐藏了下来。

  “他有没有说过请你来贵风茶楼作客的原因?”卫泱支着下巴,那眼神温柔得像是坛醉人的美酒,不过却是掺杂着毒物、致人于死地的毒酒。

  一想到今早贵风茶楼因为她被砸得面目全非,蒋奾儿不好意思得头都要垂到胸前了。

  “你还介意茶楼被砸的事?”卫泱笑着问、这丫头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莫怪乎滕罡疼她疼得紧。

  “是……”都砸到无法做生意了,她怎么过意得去嘛?蒋奾儿不禁叹口气。

  “贵风茶楼日进斗金,这点损失还可以应付。”卫泱摆摆手,不甚在意。“倒是你,住进来还舒服吗?”

  “很好、很好!多谢卫爷的关照。”那床榻的软垫,绵软得让她一躺下就舍不得爬起,在贵风茶楼里不仅是吃好、喝好,就连用的东西也都是顶级的。

  蒋奾儿不知道富贵人家怎么过,但在她没开过几回眼界的眼里来看,贵风茶楼简直是气派、富贵的象征。

  “别喊我卫爷,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就不必那么客气。”这种细节,卫泱一向不怎么在意。

  “是。”

  “到了贵风茶楼,自会有人照看你,所以你尽管住下。”

  蒋奾儿拧起秀眉,滕罡也跟她这么说,可登门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还要狠。

  “请问,朝野各地流传那样荒谬的传闻吗?”

  “据我所知,是这样没错。”

  “蒋氏造出神器,已经是前朝的事。自此之后,蒋氏就无人再有这等功力。”蒋奾儿严肃地说着。

  “这百年间,蒋氏也造出不少传奇的兵刃,如滕罡手里的青钢刀,也是出自于蒋氏手中。”

  “那是我先祖的荣耀,我们这些后辈,也不过是活在祖先的光辉中,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蒋奾儿说得云淡风轻,不愿多谈。

  “你修好了滕罡的青钢刀。”今日,他见滕罡挥舞的青钢刀,不再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此先前更具惊人的破坏力。“你将刀魂重新封进青钢刀里,不是吗?”

  蒋奾儿心里暗惊,他怎么知道蒋氏独门的练法?“是谁和你说的?”

  蒋氏之所以传奇,除了先祖的惊人事迹之外,在于能造神器之人少之又少,而那人必须精通淬炼之术及封魂大法。

  天地万物,若要有灵有气,须封魂入里,才能具有灵性,通晓人的心性,而兵刀宝剑亦不例外。

  古人造剑,为了铸造干将、莫邪雌雄双剑,不惜剪下头发、指甲投入炉中,求取精气,炼就此双宝剑。

  而蒋氏炼造神兵利器,求的是精气魂魄入里,也就是将自己神魂封入铸器中,以求更精进的灵性。然而,封魂过程中,蒋氏血脉因痛苦难耐,心灵越是纯净,孕育而生的挣扎意念越是强大,封入的灵力更是深厚。

  “我看今早滕罡挥舞的刀气,有别以往的强大,我就知道应该是你的缘故。”卫泱的微笑让蒋奾儿有种寒进骨子里的冷意。“不愧是蒋氏唯一领有天命的血脉。”

  蒋奾儿两手紧握成拳,心思单纯的她,掩不住藏在体内的惧意。他一眼就识得青钢刀的不同,天朝里怕是只有他有这等眼力。

  “我听滕罡说,你不造神器?”

  “想造,也得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蒋奾儿苦笑,他们当真将她说得那么传奇?“我们蒋家人一辈子都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也不例外。多年前我已经在爹爹的坟头前起誓,此生不造一兵一器。”

  “但你还是修补了青钢刀,由此可知,你心底仍是个惜才爱物之人。”卫泱看着眼前飘摇的烛火。“如今,我请你到贵风茶楼作客,求的也是你的本事。”

  “卫泱,我能修补青钢刀,不代表我有能力造神器。”

  卫泱眼里闪过一丝火花,他抓过蒋奾儿的手,那曾因修造青钢刀而灼伤沁出血丝、血肉模糊的手,如今已经痊愈,却在掌心里清清楚楚地印下一道烙痕。

  “这是蒋氏背负的天命,由不得你!”这个印记,百年来才会出现一个。“我等了很多年,终于见到这样一个你!如你所言,蒋氏不见得都有本事造出宝器,但那人偏偏就是你,继承了维系天朝的使命。”

  蒋奾儿抽回手,慌张地辩驳。“荒唐!天朝如今安康强盛,何需我来着?这只怕是你一派胡言。”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若不造宝器,天朝留你这样的人,也是无用!”

  房内,朱红色的烛火飘飘摇摇,将两人的余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灰白的墙面上。

  “莫非,你也想得天下?”说到底,他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蒋奾儿哼声,她早该知道他的企图。

  “天下?”卫泱笑开来,那朵笑容是嘲讽蒋奾儿的自以为是。“天下早已是我的囊中物,哪需要我在这里与你多费唇舌?”对于那些,他从不看在眼里。

  “要不,你要神器有何用?天朝人处心积虑,连同你在内都非得到我不可,难道不是想拥有所谓的帝王之位?”

  “除此之外,我还有更想要拥有的东西。”卫泱颇富深意地看着她。

  “是什么?”

  “这你就不必知道。”他抚着下巴,那双灿亮的眼眸,带着几分奇异的光彩。“一直以来,六神与天朝什存亡的关系,今日得到你,也是助了六神一臂。滕罡应该没与你说过,只要天朝亡,六神也就……”

  “闭嘴!”一声咆哮传来,滕罡失控地推门而入,怒气冲天。“你到底要同她说多少秘密?”

  “滕罡?”见到他的身影,蒋奾儿显得很开心,然而他的震怒,却又让她心情沉重几分。

  卫泱站起身来,走到蒋奾儿的身边。“怎么,那么怕她知道不成?”

  “我只是不想让你左右她!”滕罡一脚踩进房里,他不该让卫泱有机会接近她才是。

  按着她的肩膀,卫泱眼里闪过一丝火花。“终究,也有咱们斗神怕的事了。我总以为,你不动凡心。”

  他这一句,让蒋奾儿烧红了面颊。为何他们总将这样的事挑明了说?

  “我的事,与你没有干系!离她远一点,她不是你手里的傀儡。”

  卫泱笑开来,当着滕罡的面,将蒋奾儿揽在怀里,令他暴跳如雷。

  “你该死!”

  滕罡怒不可抑地冲上前来,而卫泱却在这当口,低首在蒋奾儿的耳边说上一句话,而这一句,却让蒋奾儿四肢颤寒。

  卫泱见到她发怔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松开手,在滕罡一掌挥向自己面门以前,率先一步退离,闪过他的奇袭。

  “你总是慢了一步。”卫泱笑他,俊容始终带着淡淡嘲弄。

  滕罡将她拥进怀里,担心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在我没看见的时候,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紧张,让蒋奾儿有些招架不住。“没有,你想太多了。”

  “真的没有?”滕罡摸摸她的头,按按她的肩头,就是怕卫泱对她做了让人想不到的事情来。

  “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蛊惑她的心不成?”卫泱的话传来笑意,令人不由得生厌。

  “滚出去!”滕罡咬牙,不愿在蒋奾儿面前伤了和气。

  “自从你回茶楼后,老是暴暴跳跳的,这脾气若是不改,小心有人吃不清。”卫泱扔下这句,便潇洒地走出房门。

  蒋奾儿看着他,他刚毅的脸庞夹杂着对她的不放心与担忧。

  “你在恼些什么?”回到这里,她没见到他舒展过眉头,反倒是两人先前在一块儿跑给追兵追时,他还有几次是笑着的。

  虽然笑容不大,却也是发自内心。蒋奾儿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但这一点点的观察,还是有几分的把握。

  “我怕他要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滕罡,你总当我是个孩子,对吗?”她不似他稳重,也没他见多识广,甚至有时还毛毛躁躁,遇上事还会哭哭闹闹的,但不表示她永远都长不大。

  “你在说什么?”他叹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的慌张显得可笑。

  蒋奾儿扁着嘴,面对他的不安,她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滕罡沮丧地坐下,内心焦躁不安。“其实看到这样的自己,我也觉得窝囊。”从前,他无所惧、无所畏,永远考虑的,也只有独自一人。

  这句话,轻轻地敲进蒋奾儿心中,她伸出手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心窝里。

  “是我太任性了。”他的心情,她总是忽略。尽管他看来坚强,但终究也是个人,怎可能收去所有喜怒哀愁?

  “六神没有你所想那般无坚不摧。”这里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自己的一段故事,包括他,也是如此。“也没你看得那样风光美好。我们都活得身不由己,却也逃脱不开。”

  “滕罡……”他话里的轻愁,让蒋奾儿听来真是心疼。

  “如果重新选择,不成六神、不做斗神,对我来说,是否能有新的契机?”这几年来,他偶尔会有这样的念头,却总是一闪而过。但自从遇见了她,他却常常在想这个问题。

  “那我们……还会相遇吗?”若他不成斗神,又岂会来寻她呢?

  滕罡紧紧拥住她,蓦地感到上天待他何其残忍。他们竟然是因此而相遇,最后也是因此而感到痛苦。

  “还好,你是六神中的斗神,还好……我是蒋氏的遗孤。要不,我们这辈子永远是陌路人。或许,哪天擦肩而过,你我不过仅是一眼之缘……”

  鼻端泛起一阵酸意,滕罡没想过自己原来是这么脆弱。

  “奾儿,答应我,别造神器,过你自己想要的日子。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别将你原来拥有的一切美好改变了。”他要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她。

  “你若笑不出,有我来替你笑,你若难过时,我替你哭泣……以后这些事,我替你来做,好吗?”

  蒋奾儿轻轻在他耳边说着,没有太多激动的口气,没有那些动人的情话,却让滕罡莫名感动,两眼泛红,浮现淡淡的雾气。

  他是个双手盛满杀孽,恶贯满盈的罪人,没有仁慈、没有爱情。可是,心境纯洁无瑕的她,却将自身的温暖,悄然无声地送进他的心窝里。

  滕罡抱着她,在今夜,他头一回发现爱情的美好。美丽得让他舍不得放开手,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沉沦。

  瞪着那扇雕刻着百花争妍的房门,蒋奾儿心底志忑不安。

  日光融融,迤逦一地鎏金色泽,将廊道的尽头,点缀得宛若是赤金色的宫殿,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进来。”低低的嗓音,自房内传来,令蒋奾儿震了心窝,两肩不自觉。

  推开门,晨光瞬间爬满一室,随着蒋奾儿进门,暖烘烘的微风轻卷她的裙摆,也同样卷走了房内的暗冷。

  卫泱倚在屏风旁,恰巧换好衣物,一早就有人站在自个儿房门前,还真是挺新鲜的。她一向都起得那么早?

  “昨夜没睡好?”卫泱拢拢衣襟,走到桌前为她斟上一杯茶。“茶水是冷的,不介意吧?”

  “欸……”蒋奾儿不安地坐下,心底还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

  卫泱似乎是看穿她的心意,锐直的视线紧紧地抓牢着她。“有话不妨直说,我是有问必答。”

  “我……”蒋奾儿吞吞吐吐的,突如其来的勇气,如今好似被湮灭般的消失。

  昨日,她想了一晚,几乎是夜不成矛卫泱在耳边对她说的那句话,让她无法不耿耿于怀。

  “你说六神……我想知道六神和天朝的关系。”

  “共生死、共存亡。”卫泱一语道尽,没有半点掩饰。

  “现在的天朝,强盛得看不出一丝颓势。”人人安居乐业,物产丰饶,就连外来的夷族都伏首称臣、年年进贡。

  “庸人,仅能贪得眼前。”卫泱笑着说,将蒋奾儿僵硬的面容收进眼底。“我要做的,是更长远的事。”

  “说到底,你找我不也是为了帮你得天下!”

  “我感趣的不是天下,而是要天朝永盛永兴,历久不衰。”

  “没有这种事!”蒋奾儿皱起眉,若是这样,前朝因何衰亡?“这就如同历代君王贪求那不可能的长生不老之术一样,全是无稽之谈!”

  “我的心,没有那么贪。”

  “你要天朝永盛不衰,简直比那些帝王还要狂妄!”蒋奾儿指着他的鼻头,狠狠咒骂起来。“天朝已拥有百年江山,这其中不乏无数铁骑踏遍城池,血洗百姓一手建立的辛苦家园……这么残酷兴国的皇朝,你竟要他生生世世历久不衰?”

  “别忘了,你嘴里喊的残酷,有一半是六神的功劳,而其中当然也包括你爱的男人。”卫泱不忘提点她。

  “他无从选择!”蒋妯儿为他辩解着,说到底也是眼前这男人害的?

  “就和你一样吗?”他冷冷地笑,冷漠得不带一点温暖。“是的,我们都无从选择!因为这一切早就是命中注定了。”

  蒋奾儿咬牙,他真是自信狂妄过了头!“为了你的大业,你至今到底拉了多少人陪葬?”若不是如此,滕罡不会被逼着血洗一个又一个她曾落脚的村庄。“你为了逼出我,才做得那么绝,对吗?”

  “我若不如此做,你和滕罡可能还逗留在天朝某处,忘了自身所领的天命。”

  “我为滕罡修复青钢刀之后,是不是你派人烧了老师傅的小村落?”其他的追兵,只晓得向滕罡要人,唯独那一回,小村落却是在他们离开后,惨遭祝融灭绝。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多了,不愧是蒋氏的遗孤,本事也的确过人。”

  “为了逼我,你真是恶事做尽。”为了她一个人,他视其他人的性命如草芥!

  “不,我应该要再逼你紧些。”他笑着说,不见一丝严肃的神态,说得太云淡风轻,好似杀人就如同捏死蝼蚁般轻轻松松。

  “逼死我,蒋氏再也没有人为你造神器,你就带着你的春秋大业,滚进你死后的坟头里。”

  “倘若我死,也不会寂寞,你心爱的滕罡也会陪我一道。我说过,天朝衰、六神则强,天朝若死、六神落葬地!六神的命,被牵制于天朝之中。”

  “荒唐!在六神尚未出现时,天朝已然诞生,他取了前朝的气数,吞尽了前朝的风华。”

  “天朝食的,可不止是前朝的命脉。”卫泱残酷地说道,俊逸的面容浮起一抹很诡异的笑容。

  “你说什么?”

  “要不,我带你走一遭,让你仔仔细细地,亲眼见见天朝如何走至今日强盛的地步,如何在乱世中一统天下,称霸为王!”卫泱一把捉住蒋奾儿的手,握得紧紧的,让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就如同他一样,有苦说不出!

  “卫泱!你做什么?”

  “你若想知道六神的秘密,我就让你知晓,连同滕罡的命运,我也让你选择,看你要不要握在手里,还是像愚蠢的他一样,任其死去也不愿挣扎。”卫泱拖着蒋奾儿,即便弄疼她了,仍旧不愿放手。

  “放开我!我不想知道那些,我只求你放过滕罡、放过我!别把我们的未来,放在你狂妄的大业里。”

  蒋奾儿尖叫,她要的不过是能和滕罡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不当六神的傀儡,只做自己的主人。

  “你和滕罡,都是领着天命转世的人。”卫泱自始至终都带着很冷漠的笑容,那种表情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如果想要选择,那还要等今生过了奈何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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