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道:痴并不可笑因为唯有至情的人才能学得会这“痴”字。
铃铃笑了道:这痴也要学?
李寻欢道:当然无论谁想学会这痴字都不是件易事因为痴和呆不同只有痴于剑的人才能练成精妙的剑法只有痴于情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真情这些事不痴的人是不会懂的。
铃铃垂下了头似在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
过和很久她才轻叹一声道: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懂得了许多事只可惜──只可惜佻就要走了而且绝不会带我走。
李寻欢半晌道:至少我会先陪你回去。
铃铃道:那么我们为何不走地道?那条路岂非近得多么?
他笑了笑柔声道:只有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人才喜欢走地道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莫要走地道的好。
他自己心情虽然沉重却总是想令别人觉得开心些。
铃铃果然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做老鼠。
李寻欢仰面向天叹了口气道:你看这里有清风有明月还有如此清的流水这些那些专走地道的人哪里能享受到。
铃铃笑道:我倒宁愿天上挂的是月饼地上流的是美酒──
她咽了口口水又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肚子实在饿了饿得要命回去后第一件事我就要下厨房做几样好吃的──
她语声忽然顿住因为她已嗅到一阵酒菜的香气随风传来这味道在深山中自然传播得特别远。
李寻欢道:炸子鸡、红烧肉、竦椒──还有极好的陈年花雕。
铃铃道:你也闻到味道了?
李寻欢道:年纪大了的人耳朵虽也许会变得有点聋眼睛也会变得有些花但鼻子却还是照样灵得很的。
铃铃道;你可嗅得出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镇上那小店绝没有这么好的酒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菜。
铃铃道:何况那小店早就关门了。
李寻欢道:也许是哪家好吃的人正在做宵夜。
铃铃道:绝不会这镇上住的几十户人家我都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节省就算偶尔想弄顿宵夜吃最多也不过煮碗面打两个蛋而已。
李寻欢沉吟道:也许他们家有远客来了所以特别招待──
铃铃道:也不会绝没有一家的媳妇能烧得出这么香的菜。
她嫣然一笑道:这里能烧得出好菜的只有一个人。
李寻欢含笑道:谁?
铃铃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就是我。
她又皱了皱眉道:所以我才奇怪我还没有下厨房这酒菜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李寻欢道:这酒菜的香气就是从你那小楼上传来的。
长街静寂。
山林中的人都睡得早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熄灭了但一转入枫林就可现那小楼上依然是灯火通明。
不但那酒菜的香气是从小楼上传来的而且楼上还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男女混杂的笑声。
铃铃怔住了。
李寻欢淡道:莫非是你们家小姐回来了?
铃铃道:绝不会她说过至少要等三五个月后才会回来。
李寻欢道:你们家的客人本不少也许又有远客来了主人既不在就自己动手弄些酒菜吃。
铃铃道:我先上去瞧瞧你──
李寻欢道:还是我先上去的好。
铃铃道:为什么?这些人既然在楼上又烧菜又喝酒闹得这么厉害显然并没有什么恶意你难道还怕我先上去有危险不成?
李寻欢道:我只不过也很饿了。
他抢先走上小楼旁的梯子走得很小心似乎感到有人在小楼上布了个陷阱正等着他上去。
楼上的门是开着的。
李寻欢一走到门口就仿佛呆住了。
他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么多、这么胖的女人。
他这一生中见到的胖女人加起来还没有现在一半多。
屋子晨坐着十来个女人她们都坐在地上因为无论多么大的椅子她们也坐不下就算坐下去椅子也要被坐垮。
但谁也不能说她们是猪因为象她们这么胖的猪世上还少见得很而且猪也绝没有她们吃得这么多。
李寻欢走到门口时候恰巧有一大盘炸子鸡刚端上来这十几个胖女人正好一齐在吃炸子鸡。
堆酒菜的桌子旁铺着七八床丝被最胖的一个女人就坐在那里还有五六个男人在旁边围着她。
这些男人一个个都穿着极鲜艳的衣裳年纪也很轻长得也都不算难看有的脸上还擦着粉。
他们身材其实也不能算十分瘦小但和这女人一比简直就活像个小猴子。
那五六个男人有的正在替她敲腿有的在替她捶背有的替她扇扇子有的手里捧着金杯在喂她喝酒。
还有两个脸上擦着粉的蜷伏在她脚下她手里撕着炸鸡高兴了就撕一块喂到他们嘴里。
幸好李寻欢很久没吃东西否则他此刻只怕早就吐了出来他平生再没有瞧见过比这令人恶心的事。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反而大步走了进去。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全都在盯着他。
无论任何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变得很局促很不安。
李寻欢并没有。
就算他心里有这种感觉表面也绝对看不出来。
他还是随便地走着就算是走上金殿时他也是这样子他就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谁也没法子使他改变
那最胖最大的女人眼睛已眯了起来。
她眼睛并不小现在却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她脖子本来也许并不短现在却已被一叠叠的肥肉填满了。
她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座山、肉山。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淡淡笑了笑道:大欢喜女菩萨?
这女人的眼睛亮了道:你知道我?
李寻欢道:久仰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道:但你却没有逃走。
李寻欢道:我为何要逃走?
大欢喜女菩萨也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忽然间她全身的肥肉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随着她震动了起来本来伏在她背上的一个穿绿衣服的男人竟被弹了出去。
桌上的杯盘碗盏叮当直响就像地震。
幸好她笑声立刻就停止了盯着李寻欢道:我虽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来意我已知道。
李寻欢道:哦?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是为了蓝蝎子来的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她杀死我那宝贝徒弟就是为了你?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所以你想来救她?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眼睛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想不到你这男人倒还有点良心她为你杀人倒还不冤枉。
她一挑大拇指道:但蓝蝎子也真可算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讲义气有骨头她杀了我的徒弟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敢来见我以前我倒真未想到她这么样的一个人跟你倒可算是天生的一对儿。
李寻欢没有辩驳微笑道:女菩萨若肯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想将她带走?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若已杀了她呢?
李寻欢道:那么──-我也许就要替她报仇了!
大欢喜女菩萨又笑了起来道:好你不但有良心也有胆子我倒还真舍不得杀你。
她的腿一伸将伏在她腿上的一个男人弹了起来道:去替这位客人倒酒。
这男人穿件滚着花边的紫红衣服身材本不矮此刻却已缩了起来脸上居然还抹着厚厚的一层粉。
看他的五官轮廓看他的眼睛他以前想必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只见他双手捧着金杯笑嘻嘻送到李寻欢面前道:请。
一个人落到这种地步居然还笑得出口。
李寻欢暗中叹气接着金杯道:多谢。
他无论对什么人都很客气他觉得人总是人他一向不愿伤害别人就算那人自己在伤害自己。
金杯的容量很大足可容酒半斗。
李寻欢一饮而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好好酒量!好酒量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我这些男人谁也比不上你。
那穿紫衣服的男人又捧了杯酒过来道:李探花千杯不醉请再尽这一杯。
李寻欢怔住了。
这男人居然认得他。
大欢喜女菩萨皱眉道:你叫他李探花?哪个李探花?
那男人道:李探花只有一个就是大名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大欢喜女菩萨怔住了。
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了直。
小李飞刀!
近十余年来江湖中几已没有比他更响亮的名字!
大欢喜女菩萨突又大笑起来道:好久闻李探花不但有色胆也有酒胆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除了你之外别人也没有胆子到这里来。
那男人道:小李飞刀例不虚飞这就叫艺高胆大!
李寻欢一睦在盯着他的脸道:却不知道阁下是──
那男人笑道:李探花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
大欢喜女菩萨目光闪动道:你的人他虽已不认得你的剑法他想必还是认得的。
那男人笑道:我的剑法──我的剑法连我自己都忘了。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没有忘快去拿你的剑来。
那男人倒真听话走到后面去了。
那男人的身形虽已有些佝偻但走起路来倒不慢还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捧着柄鸟鞘长剑走了出来。
大欢喜女菩萨道:来露一手给他瞧瞧。
笑声中已将手中的大半只鸡向这男人抛了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剑光一闪。
这男拧身拔剑剑光匹练般飞出。
大半只鸡已变得四片一连串穿在剑上。
李寻欢失声道:好剑法!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男人竟有如此高明的剑法如此迅的出的最奇怪的是他使出的这一招剑法李寻欢看来熟悉得很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还仿佛曾经和他交过手。
这男人已笑嘻嘻走了过来道:这鸡炸得还不错李探花请尝一块。
黄澄澄的炸鸡串在拓森森的剑上果然显得分外诱人。
碧森森的剑光宛如一池秋水。
李寻欢耸然失声竟几乎忍不住要叫了出来。
“夺情剑!”
这男人掌中的剑竟是夺情剑!
望着这男人李寻欢全身都在冷道:游龙生阁下莫非是藏剑山庄的游少庄主。
这男人笑嘻道: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你到底是没有忘了我。
他似乎笑得太多脸上粉在簌簌地往下落。
这真的就是游龙生?这真的就是两年前雄姿英不可一世的少年豪杰?
李寻欢只觉全身的汗毛都坚了起来他不但为他悲痛也为他惋惜。
但游龙生自己却似已完全麻木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藏剑山庄的厨子做不出这么好的鸡来么?
游龙生道:他们做出来的炸鸡简直就像木头。
大欢喜女菩萨道:若不是我你能吃到这种炸鸡么?
游龙生道:吃不到。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跟我在一起日子过得开心不开心?
游龙生笑道:开心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道:蓝蝎子和我若要你选一个你选谁?
游龙生似乎爬到她脚下去笑嘻嘻道:当然是选我们的女菩萨。
大欢喜女菩萨抚着肚子大笑起来道:好这小子总算是有眼光的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她忽然指着自己的咽喉道:来往我这地方刺一刺给李探花瞧瞧。
游龙生道:那不行若是伤了女菩萨那怎么得了我也要心疼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骂道:小兔崽子赁你也能伤得了我放心刺过来吧!
她居然抬起了头伸直了脖子在等。
看游龙生迟疑着眼珠子不停地在转突然道:好!
但见寒光闪动如惊虹如掣电。
游龙生剑法之快虽不及阿飞但也可算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李寻欢曾经和他交过手对他的剑法自然清楚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端正地坐在那里居然连动都不动她若是个男人倒真像一尊弥陀佛。
剑光已闪电般刺入了她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