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雄汉在几日间苍老了几岁,尤其在他走访了几处平常会向他要钱急用的穷苦人家,看到他们的生活竟然鸡鸭鱼肉不虞匮乏,比他们罗王爷府三餐不继时的晚餐吃得更好,他就一下的憔悴了不少。
当他回到了罗王爷府,门前已经有凌将军府的人,守候著一匹健壮的马儿,看来马的主人正在他罗王爷府作客。
他才刚走入大厅,老总管就小声的说话,惟恐激怒了他。
「王爷,刚才凌将军又来了,正在郡主的房间里看她。」
「嗯。」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反而还道:「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必防著他了。还有,晴雨的烧完全退了吗?」
「禀王爷,郡主还有点儿烧,凌将军带来的大夫说,郡主身体虚弱,恐怕要调养一段时间,凌将军就又送来了一些补品,说要给郡主补身子用的。」
「好,就收著吧。」
见到王爷转性,总管有点惊愕。因为前一段日子,王爷只要听到凌将军这三个字,就会骂得天都要塌下来一般,现在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小心的说了第二件事,怕等一会王爷会气得爆跳如雷,接著就会有一张椅子摔了过来。
「他还做了一箱的衣服,说要给郡主呢,正搬在厅上。」
想不到罗雄汉看了那箱子一眼,却平静的点了头,「叫凌将军府的人,抬进去给晴雨吧,我累了,去休息一会。」
见他这么平静,又说他累,简直跟以前脾气完全不一样,总管忍不住担心的问:「王爷,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罗雄汉勉强的,感觉好像所有的精力都抽乾了。
「我身子没事,可是我心里有点事。」他重重的叹一口气,吐出来的话带著浓厚的悔恨,「我这些年太胡涂了,才会害得晴雨受了那么多的苦。」
「王爷……」
总管还要说话,罗雄汉摇了,步履疲累的往自己房间走去,临走前还说道:「若是凌将军出来後,请他到我房里来。」
「咦?王爷,你说要请凌将军到你房里?」总管错愕不已。
想不到罗雄汉却淡淡道:「我有话要告诉他。总之你见到他的时候,就请他过来吧。」
「喔,是。」
房门前传来了几声叩门声,罗雄汉淡然回应,「进来吧,凌将军,门没闩上。」
凌群玉推了门进来,一看罗王爷的房间比罗晴雨的房间更加的破旧,几乎身无长物,代表他不只把女儿的东西施舍给穷人,对他自己的拥有物,更是不吝惜的布施给人。
「凌将军,坐。」他倒了一杯普通的白水,放在凌群玉的面前,微微苦笑道:「这个家家徒四壁,连个茶都没有,将军不要见怪。」
凌群玉不说二话的喝光那杯水。
罗雄汉赞许的点头,对他又另眼相看了起来。
凌群玉道:「有一杯水已经够了,我在塞外作战时,连一杯水也如珍宝般珍贵。」
「你这些年在外面征战,每战必胜,年少得志又有大战功,可是朝廷最有才华的年轻人呢。」
「王爷为不少穷人请命,听到旱灾、水灾,都恨不得一马当先的去救济这些境况可怜的百姓,王爷才辛苦呢。」
罗雄汉笑得有些尴尬,「我是个烂好人。这些天去查访那些收了我无数银钱的人,才发觉他谬得竟然比我这个王爷还好,却还每个月不知羞的来我这儿,装穷要银两。」
「这世上本就有许多的无耻之徒。王爷,你只是心太好、太软了,才会被这些下流之人蒙蔽。」
摇,他叹了一口气,「你那天在大厅里骂得对,善人只不过是个虚名,我穷得连件冬衣都做不起,还让晴雨年纪轻轻就积劳成疾,我这个做爹的未免也太不成材。」
他苦笑续道:「可是你有所不知,我并不是自愿当善人的,这些都是为了晴雨。」
凌群玉讶异的看了他一眼,罗雄汉娓娓说起往事。
「晴雨的娘,虽是号称京城第一美女,但是她的爹向来无恶不做,她虽身体强健,但是怎知生了晴雨後,就一日不如一日,还生了怪病,怎么样也查不出原因,没几日她就这样香消玉殡了。
「晴雨出生的那一天,又是晴又是雨的,天气可说手异至极,有个道士来我府上,说这个女娃儿命不长久,福分又薄,都是她外祖父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理应他们家里没有命脉留下,要我再娶的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想起往事,罗雄汉的表情有点激动,「道士非得把晴雨给要去,他说晴雨除了出家去修行外,没有别条路可以走。我当时很气番觉得这道士胡言乱语,就把他给赶出去。」
「道士之言,未必可信。」
凌群玉的话让他点头,「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晴雨渐渐会走路时,她常常摔伤、有时又掉进井里。而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摔进那么深的井?晴雨都说有人踢她、打她,把她推进去。
「她贵为郡主,哪个下人敢踢她打她?但是当她奶妈的人,常常做了两三日就不做了,细问起来,她们每个都吓得说有凶鬼,就立刻辞了这个事。我渐渐觉得事情有异,不禁想起她娘临死时的惨状也是非常怪异。」
凌群玉有些下置信,却仍听他说下去。
罗雄汉道:「为了晴雨,我去找了一位得道的高僧请教,高僧只简单道:『命由己作,福薄造福。』他只给了我这八个字,又摸著晴雨的发丝说,这孩子未必薄福短命,一切都是人为造作,只要让这孩子有颗善良的心,让她做好事、做好人,她的命一定会变的。」
「所以你回家後就开始做善事?」凌群玉说出了结论。
他点了点回应。
「嗯,我开始救济贫民,广开善门,为的就是晴雨。」他有点哽咽的说:「不知是这样有效,还是我的心理作用,晴雨受伤的事情越来越少,她渐渐健康的长大。」
深吸了口气,罗雄汉又道:「她原本就是个乖孩子,见到家中什么也没有,就自行去外面做事,我也不愿意她在家里养尊处优,学了一些官家不好的习性,便放任著她……
「我知道她很辛苦,但就是要她出外去多了解一般百姓的苦处,让她以後更能体谅他人的痛苦,我希望她以後就算有桩美好姻缘,衣食不虞匮乏,也要有颗见苦就能感受到别人苦处的善心。」
凌群玉虽然不信这些鬼怪之事,但是他看得出来罗王爷对女儿的父爱是那么深刻。
罗雄汉落了泪,「也许是我做得过分了点,不知道这孩子过得这般辛苦,她又很有孝心,从来不曾在我面前说一句抱怨的话。是我错了,是我害她病倒的。」
见他落泪,凌群玉心里也不好受。从这些话里,他已经清楚的明白罗王爷并不是为了贪图善人的虚名,虽然作为有可议之处,但是其发心都是为了晴雨好。
他安慰道:「王爷,这些都只是小病,晴雨只要稍事休息、略加调养,她还年轻,没多久就能够康复了。」
罗雄汉拭了泪水,「我原本就一直觉得你是晴雨最好的嫁人人选,若不是你那日坚决不娶晴雨,让我对你记恨在心,想必这件亲事早已结成了。」
提起当时的事,凌群玉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一阵臊红。怪只怪自己太过冲动,竟然没有详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大发脾气的认定了莫须有的事实,还一味的责怪晴雨……
但这也证明一向冷静的自己,有多在乎晴雨,才会失了理智跟常理的误解她。
若不是他因缘巧合在牧羊小屋,放任自己侵占她的清白,恐怕这个误会将没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但他怎能对罗王爷言明是如何解了这场误会的呢,只怕这一说出口,罗王爷会气得当场又不把女儿嫁给他了。
「当时是我误会了一些事情,才会如此坚决的推辞,现在我已经发觉自己误会了,更加深了我想娶晴雨的决心。」
他有些儿心虚的声音,并不像平常那么平稳,但是罗王爷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发觉。
见他说得真心真意,罗雄汉点了头,「嗯,虽然不知是什么误会,但是那么快就澄清那误会,代表那误会根本就没有什么。」
他应声时,脸上不禁有了些羞惭,还冒出大颗汗珠,「是,请王爷一定要把晴雨嫁给我。」
罗汉雄见他为了女儿病倒,竟来找他兴师问罪,又在她生病的时候,不断的拨人手来此照顾她,那深厚的情意根本不言而喻,更别说他早晚来此探视女儿的病情。
「那我就把晴雨交给你,我们同时请皇上下旨,只要晴雨的病一好,立刻让你们成亲。」
终於得到他的首肯,凌群玉脸上喜不自胜,高兴得感谢不已,「谢谢王爷。」
罗雄汉拍了拍他的肩膀,言语中颇多不舍罗晴雨出嫁。
「但愿你能够好好的疼惜她,晴雨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家,你能慧眼识出的喜欢她,不像那些没用的贵胄子弟,只用外在肤浅的条件笑话她,这证明你是最适合晴雨的人。」
这一番赞美,让凌群玉谦称道:「是王爷您对晴雨多方照顾,才能让她成为现在这样的一位可人儿,这都是王爷的教导有方。」
罗雄汉笑了出来,「不必这么快就拍你未来岳父的马屁,等成了亲之後,再拍也还不迟呢。」
凌群玉惟一的反应,是笑得止不住声音。他开始越来越喜欢这个岳父了。
「是,未来的岳父。」
罗雄汉跟凌群玉立刻又请了皇上下旨赐亲,这番亲事一波三折的,可说是近来朝廷最迭起的事情。
当然就有不少人等著看好戏,纷纷开设赌局,赌的是这件亲事铁定不成,谁知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
皇上见这次两人言归於好,请他赐亲,他不禁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次你们两人竟私下说好,同意这件亲事了。」
罗雄汉有些尴尬,悔不当初自己那时强硬的态度。
「皇上,我是个老胡涂,凌将军这么好的人来求亲,我竟然不应允,简直是混帐。」
凌群玉见他说得严重,急忙道:「不,皇上,是我误会在先,激得罗王爷愤怒不已,他怪罪於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的不对,现在我只求能跟罗郡主成亲,求皇上应允赐亲,让我以八人大轿将罗郡主抬进门。」
见他们两人纷纷说著自己的错,皇上咦了一声笑出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让你们化敌为友的?啧啧,真是想不到!你们转性了?竟然都替对方说话。」
罗雄汉跟凌群玉不禁在皇上的笑语下窘红了脸,想到他们当初不惜顶撞皇上,也要推辞这门亲事,怪不得皇上引以为笑谈。
见他们俩尴尬不已,皇上不再作弄他们,威严十足的说:「既然你们是真心真意的求朕赐婚,朕岂有不应允的道理。但是朕有言在先,这次赐了婚,可别再掉过头来,求朕撤销这个命令,若有这样的事,你们要怎么对联交代?」
罗雄汉接话道:「皇上,绝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若有这样的事,我就人头落地以示负责。」
凌群玉也同时表示,「皇上,我若有负这件亲事,也愿意人头落地,以示我对皇上的交代。」
皇上微笑了起来,「朕只不过是随口说说,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认真。也罢,你们既然是真心诚意的想要结亲,好,朕就立刻赐婚,择日就成亲。」
罗雄汉摇了,「皇上,晴雨近来病了,只怕不能这么快成亲,她病得有些重,还正在调养。」
「罗郡主病了?」
见到他们两人忧心的表情,皇上开始有点了解,是谁让这两人和解的。
看来罗晴雨的魅力不可谓不大,再想到她娘当时年轻貌美时,也让一干王孙公子倾慕不已,她一定有乃母之风。
皇上点头道:「这简单,罗郡主既然病了,朕派太医去王府帮她看病,药材就到内宫里来拿,只要她一康复,你们就立刻成亲。」
有太医跟皇家的珍贵药材,想必罗晴雨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罗雄汉跟凌群玉皆欢喜道:「谢谢皇上。」
太医毕竟医术高明,再加上皇上说可用皇室的药材,罗晴雨便完全的退了烧,连神智也清楚了。
过了几日,她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还稍嫌虚弱了点而已。
太医又吩咐道:「让郡主只要再多休息几日,然後好好照顾、多加调养之下,不到半个月就会比之前还要健康。」
过了半个月,果然就像太医所说的,她不但完全病好了,还比之前身强体健。
「好吃、好吃,好好吃……」
看柳如月吃得又馋又喜的样子,罗晴雨不禁骂了声,「没出息!郡主也吃得像个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一样。」
她的话一点也打击不了柳如月,「啧,你每天都有得吃,当然不当是宝,我可是难得来一次,吃这么一次,不吃个够本行吗?」她的声音里满含著羡慕。
「我哪里每天都有得吃?」
罗晴雨的反驳,让柳如月羞她脸的取笑一番。
「谁不知道现在凌将军对你有多好,把你捧在手心里怕掉了,把你搂在怀里又怕热化了你,他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娘娘千岁爱屋及乌,当然也对你疼爱得很,每日送来的都是不常吃到的甜点,我家的厨子再厉害,我也没吃过这种东西。」
「那你来换我,我宁愿凌群玉对你好。」
这两句话,让柳如月横起了双眉。这个晴雨究竟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啊?竟说这样的混蛋话!
她不满的教训,「晴雨,你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这件亲事你爹同意,凌将军又对你这般的迷恋,天下姑娘家要的,你都有了,你却说出这种会遭天谴的话,你真的是太可恶了。」
罗晴雨一怔,见好友红了眼眶,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将脸转到一边去,小声的道了歉。
「对不起,如月,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凌将军,他那么出色,我跟他简直是云泥之差。」
听了她的话,柳如月用力的拧了她的嘴,拧得她哀哀叫,骂道:「你做什么捏我?好痛啊!」
柳如月没好气的说:「不捏你,捏谁。」
她又用力的捏一下,被罗晴雨急忙的偏头闪过。
「说你人在福中不知福,你还不承认,你讲这些话,真的是要气死我了,什么叫不相配,你适意说来寻我开心,还适意想用来嘲笑我的?」柳如月忍不住又啐了句。
「我又没这个意思,你怎么会这么样想?」
罗晴雨有点委屈。她不明白如月为什么这样说,向来是她羡慕如月,哪里轮得著如月钦羡她。
而柳如月则对她不屑的撇嘴道:「凌将军来,你也对他不理不睬的,要是我是凌将军,早受不了你这个又硬又臭的脾气。但你真的好幸福,却又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幸福,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後悔的。」
「如月,我现在能说心事的人就只有你,你却还对我这么凶、说我做得不对,你根本就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罗晴雨有点责难的说出口。
她们明明是朋友,但是如月好像都替凌群玉说话。
这一番指控,反惹得柳如月更不高兴的拍著床铺,「你……你竟然敢这样说,我就是站在你这一爆才会对你这样说,你简直是不识好歹,怪不得连你爹也要大声骂你,你真的是太糟糕了!」
提到自己的爹看到她对凌群玉恶劣的态度,立刻当场痛骂了她一顿不说,还骂得她眼泪差点流下来。想不到这件事她向如月诉苦,如今却又被如月拿来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