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贵这一出手,满街的看客都一时沉静下来,颇有些噤若寒蝉的味道,还有不知道好歹张口欲言的,不待楚大贵动手,只要他眼睛扫过去,就自然有边上的熟人按住他们的嘴巴。
楚大贵见得众人都已知情识趣,方才转过头来,对车里的栾香玉歉然一笑。
他的笑容迅速的凝固在脸上,栾香玉正扭头看着后面的马车,脸上遮不住的心忧和惶恐。
楚大贵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后面跟着的马车车窗处,一个少年正伸头张望。
楚大贵看见少年朝栾香玉温和笑着,挥了挥手,于是后者神奇的安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作为一位内家高手应有的神态和气质。
楚大贵不认识这个少年,但是他听了楚源的讲述,自然知道这人就是楚云舒,这时候他见得如此情景,不由心中暗想:想不到以栾香玉内家高手之尊,居然如此迷恋这么一个寻常少年,这真是奇哉怪哉!
楚云舒虽然那一天生死约斗,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衡山灵应峰一派的弟子王昌文,显露出过人的武学天分出来,但是在楚大贵这样的长老眼中,他要配得上栾香玉这般人物,却还远远不够。
不过,楚大贵人老成精,他心中所思所想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只是颇有风度的对楚云舒一笑。然后悠悠控着马,保持着和栾香玉马车平行的速度。
楚云舒缩回头,对车厢里的楚徵阳笑道:“果然是铁背仙贵长老。”
楚徵阳下意识点点头:“族里的礼节可不缺啊。”
楚云舒只是笑笑,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再次传来声音:“金钩秀士楚纲奉敝族族长之命,特来迎接栾香玉姑娘。”这声音如分波裂浪,显出发声者深厚的功力来。
楚云舒“哈”的一笑:“这是第二迎了。”他挑开窗帘朝外看去,一个中年书生,五十岁的样子,头发斑白,也骑一匹黄骢马,自远而来。
栾香玉仍是露出半脸回礼。
楚纲策马过来,与楚大贵分在马车左右两侧,形如护卫,他状似无意,笑着对栾香玉道:“香玉姑娘功夫真是了得,我那老友赵化,学艺武当,荆楚道上也是薄有名声的人物,想不到被姑娘一块树皮就惊退了。”他说的是昨晚晚上在城外西郊树林中的事。语气中不阴不阳,说不出的怪味道。
栾香玉摇摇头道:“武当清微宫一派的功夫极高明的,只可惜赵化先生功夫太不到家。昨晚我看他身形,似乎是修习的清微一派所传的浮光剑法,这路剑法据闻是清微派南陵祖师所传,南陵祖师演雷霆神烈为方寸浮光,刚柔交济,威力无穷。而这位赵化先生,一味的迅捷凌厉,剑法真意荡然无存,也怪不得他虽然出身名门,却年纪一大把,还停留在外家的地步不得寸进。”嘴下毫不留情。
楚纲脸色一变,轻哼一声,旋即又堆出一个假假的笑容:“香玉姑娘你真是直人直言。”他虽然心中恼怒,却因为这时候身兼迎宾一职,自然断无和贵客争吵起来的道理。于是讪讪一笑,沉默下来。
楚大贵这时候听着楚纲和楚大贵的对话,又眯起了眼睛,回复了一贯慵懒的样子,他骑着大马,身子却在马上前后一俯一仰,倒好像在打瞌睡。
二车二马在无数人的围观中,驶过长街,渐渐的楚伯辰的府邸已经在望。
楚族的族长楚伯辰领着其余长老,肃然立于正门口。同时正门大开,显示出极具有尊敬的意味来。
驾驶后面马车的李恭见状,悄悄放慢了马速,落在后面。
楚纲侧头对车厢内说道:“香玉姑娘,我族伯辰族长已率长老们在门口来迎接您了。”
马车停住,栾香玉款步下车,只见为首一人,四十出头的样子,相貌平常,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态,心知这人应当就是楚族的族长楚伯辰。他后面站着的几人,或道或俗,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落在最后的一人,分明就是碧鹫剑客楚鸿,他虽然尽力装出严肃的神色来,却一点儿也掩盖不住眉眼之间的勃然杀气。
栾香玉打量着楚伯辰一干人,楚伯辰也在仔细打量她。这个姑娘,极其年轻,看年纪,不过十五六的样子,长得虽然平常,只能说是过得去,可是身段高挑,头面手处露出来的肌肤似雪,真是怪不得能在城里艳名远扬。可是和他有过一宿之欢的那些个人,哪个能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是一位内家高手在游戏风尘!
楚伯辰心中感叹,脸上肃然道:“益阳知非堂楚族族长楚伯辰,领本族长老楚大贵、楚源、楚豪、楚玄真、楚纲、楚鸿、楚子贤七人前来迎接栾香玉姑娘。”他声如洪钟,声音传开至数里之外。
知非堂是益阳这一支楚氏族人的堂号,城里其余两支大族也各有堂号,以示宗脉渊源,因此这等场合,楚伯辰报出本族堂号以示敬意。
栾香玉上前依次一一见礼,到楚鸿的时候,他冷哼一声,避开一步,拒不受礼。
栾香玉只是冷笑,也不多言。
众人见过,后面马车中的楚徵阳父子才走出来。楚徵阳领着楚云舒上前见过族长等人。
楚云舒的目光一一扫过场上的八人,这些人虽然都是久历江湖、老谋深算之辈,可是他们此刻的心思都逃不过楚云舒的灵觉。
楚伯辰似友似敌,心绪飘忽不定,只有一个利字摆在心间。金钩秀士楚纲心思当时紧随楚伯辰,却对栾香玉有些轻微的敌意,当是为昨晚树林中的事。铁手单刀楚源心思也是紧随楚伯辰,对栾香玉充满了警惕和戒备。碧鹫剑客楚鸿杀气沸反盈天,自不必说。白狮子楚子贤和楚鸿同仇敌忾,他们俩是极好的交情。回春手楚豪也是暗含杀机,看来他对那个记名弟子刘吉看得很重,想起昨天楚源和栾香玉说起刘吉得了登涉之术真传的事,可见楚豪这里也有一关要过。楚玄真也是杀气暗藏,对象却是冲着自家老爹楚徵阳,他是玄玉的师兄,看起来他们俩师兄妹这些年虽然形同陌路,底子里还有很深的感情。
楚云舒环顾众人,楚族在场的七位长老,只有一位铁背仙楚大贵,看心思对栾香玉有些好感。
“这些人表面上礼数周全,实际上却暗藏杀机。有四位长老要找我们报仇,完全是杀之而后快的情绪。两位长老对我们怀有恶意。楚伯辰没有对我们特别的好感,定然会顺从众长老的意见。”楚云舒在一瞬间就判断清了场中的形势的发展将对己方极其不利。
既然已经断定了形势,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楚云舒心头极快的思索着:傻乎乎的跟着这些心怀叵测的人进去,任对方抢占先手,然后选择性的相信对方的恶意有限?或者是自以为智计惊人,相信可以虚与委蛇,从容脱身?
于前者,那不是智者所为;于后者,看起来虽然美好,但是楚云舒心知这些久经江湖的老家伙除了武力不如己方之外,论心智诡诈哪个比自己这些人弱了?特别是,进到了楚伯辰的屋子里之后,就隔绝了此刻眼前这许多围观者的视线,形成了对他们有利的主场态势!
楚云舒从来不惮以恶意揣测敌人,几乎不假思索的,他作出了决定:既然我方武力占据了优势,自然是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了!
于是,一丝心念用在场中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传递了出去。
栾香玉接到楚云舒传来的信息,心中顿时明了,同时对于鬼仙的厉害之处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一个人站在鬼仙的面前,心思就毫不设防,无论怎么伪饰也无用,单凭着这一个能力,鬼仙已有着临驾于众生之上的资格了。
栾香玉心中想着这些,双目扫过楚族众人,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方才贵族的楚纲长老说我直人直言,我栾香玉确实就是这么个脾气。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楚鸿!”她忽然喝道,“你儿子楚正蒙是我杀的,你家房子是我点的,要想为儿子报仇,是男人的就痛快一点!”不待楚鸿回过神来,她又点名道:“楚豪,你那弟子刘吉是我用内家重手法毙掉的,要想为徒弟报仇,就别假惺惺的在那里笑着了!楚子贤,荆南道上,你和楚鸿并称鹰狮双侠,你要和楚鸿并肩子上,我栾香玉没意见!你们还有哪个,和我栾香玉有过节的,一并都划下道来!”说着,她脚尖在身前一划,麻石地面上多了条浅浅的横杠。
这一着奇兵突出,正是按照楚云舒的谋划所行,将事情摊到明面上,变成按江湖规矩办事。
场中楚伯辰这八人无一想到栾香玉居然如此刚毅果决,快刀斩乱麻的一击,将他们的无数谋划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化为乌有。
众人为她气势所夺,一时间居然组织不出恰当的语言。
“香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源排众而出,拱手道。
栾香玉素脸微抬,配着她此时的威势,阳光下也有几分明艳不可方物的味道:“没有什么意思。我辈江湖中人,理当快意恩仇,是非恩怨对错,手底下说分明,虚头八脑的东西就不必了。谁先来!”
楚玄真当先而出:“我和姑娘没有仇恨,只是我师妹玄玉被楚徵阳挖去一双招子,后半生算是毁了,等他手上的伤好了,我要他斗一场,替师妹出这口气。”说完,他退到一边,对楚伯辰道:“族长,其余的事我就不管了。”
楚伯辰脸色阴沉,强按心头不快,对栾香玉道:“香玉姑娘真是好胆色。既然姑娘要了解恩怨,”他回头对楚鸿等人道,“各位长老,你们各行其是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得家中大门后霹雳一声响:“伯辰族长,各位长老,请听我一言!”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房县的石猴子王定才从门后走出来,他朝众人拱手道:“家兄铁鹞子一家,和我自己两个儿子,都死在这妖女手中,族里畏惧她的武功,不肯为我出头,只有我一个堂兄奔雷手王雄,愿意为我仗义,我们兄弟俩千里迢迢,追着这妖女的足迹,前后大小战了四五场,今天她在这里要了断恩仇,请各位体谅我这个家破人亡之人的心意,让我打个头阵。我要是死了,各位也不要替我收尸,拖到乱葬岗子喂狗就行了!”
王雄紧随其后,也大声说道:“定才兄弟,她是内家高手,你一个人上去那是必死无疑,咱们并肩上不丢人!”
这二人方才一直躲在门后偷听,这时见到栾香玉要以一敌四,于是忍不住走了出来。
栾香玉冷冷道:“王定才,就你那个和血黄蜂比起来毫不逊色的色中饿鬼哥哥,你也有脸来说报仇两个字!还有你王雄,我看在你是武当清微派门下,一直未下杀手,你一定要为了替几个死去的恶棍出头,把自己陷进去吗?”
“香玉姑娘你好大的口气,铁鹞子死有余辜,王定才两个儿子又有何恶行?还有,我武当清微派门下可不是光靠着招牌在江湖上混饭吃!用不着你高抬贵手!”门后又转出来一个四十余岁十分清瘦的汉子,正是浮光剑客赵化。
“做老兄的作恶多端,做老弟的在一边袖手旁观,这也叫做没有什么恶行!若不是看着他王定才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我连他也不绕过!还有武当清微派自然不是只有招牌一块,不过,”栾香玉淡淡一笑,“你这个小小的浮光剑,还没资格撑起清微派的招牌!”
赵化大怒,旋而冷哼一声:“嘴皮子利索,就怕手底下不行。”
栾香玉笑道:“行不行,你下来试试就知道了。”
赵化闻言反而笑了起来,他摇摇头:“你我只有一点细怨,姑娘你既然愿意为追杀本门叛徒出一份力,我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栾香玉又看向楚族一干长老:“你们还有谁愿意上,单打独斗,那是我栾香玉以大欺小。”
楚子贤“哈哈”一笑:“姑娘你虽然是内家高手,可未免太过跋扈,为了一点小事,就将我兄弟家里屠戮一空,我楚子贤不才,要向姑娘你讨个公道!”
栾香玉点点头,脸露讽刺之色:“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楚子贤老脸一红,显然是为自家小心思被看透而尴尬。
楚鸿上前一步:“姑娘既然满腔豪气,又何必斤斤计较多一人少一人。”
“还有谁?楚豪你呢?”栾香玉并不理会楚鸿,又看向楚豪。
回春手楚豪负手长叹:“姑娘说的是,过了今天,我只怕再难寻到机会报这杀徒之仇了。”
栾香玉展颜一笑,伸出纤纤玉指,一一点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你们上吧。无关人等,都给我退开!”
楚伯辰轻叹一声,对剩下几人道:“咱们观战吧。”
楚源皱眉道:“这一战,咱们族里可是出动了三位长老!若是……”
楚源言下之意不问可知,每一位楚族长老都是族里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关系着楚族在益阳城内的身份名望地位,若是这回在栾香玉手中折损了一二,只怕族里的利益要受到极大的损害。
楚伯辰微微颔首,道:“先看看再说,总之是要以大局为重,血黄蜂那个恶贼还潜伏在城里,我们这些正义之士不当先自己耗损了力量。赵化兄,你以为如何?”说到最后,他忽然抬头看向大门旁的浮光剑客赵化。
赵化笑道:“族长您果然是深明大义,赵某敢不附骥而从?”
二人话里的机锋彼此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大局为重,不让正义之士先耗损了力量,无非是说必要时他们也可为了大义不按江湖规矩下场夹击栾香玉罢了。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场中已经形势一变。
王雄和王定才二人一组,楚鸿和楚子贤二人一组,一左一右向栾香玉夹攻而来,回春手楚豪则游走于外圈,忽前忽后,似是要等着栾香玉露出破绽,就给予致命一击。
楚鸿厉啸一声,身形节节拔高,凌空下击,出手就是碧鹫掌法中最为凌厉的杀手招式“碧鹫横空”;石猴子王定才使白猿掌法,揉身抢进,直指栾香玉下盘;奔雷手王雄双手拢在腰间,含胸拔背,步步稳进,劲力蓄势待发,就要使出雷霆一击;白狮子楚子贤凝立不动,如狮子距地,他所学的是释家的狮吼神拳,亦是刚猛霸道的武学,因此也需要徐徐蓄力,才有大威力。
这五人分进合击,只是眨眼之间,就将栾香玉陷入极其险恶的境地。
栾香玉轻轻一笑,身形一晃,也跃至半空,在空中和楚鸿先是对拼了一记,同时闪过王定才的攻势。
楚鸿闷哼一声,吃劲不住,在空中被轰得倒退回去,一招之下就受了伤。
这时石猴子王定才巧妙变招,忽然纵跃,双爪抓向栾香玉足踝。
栾香玉却似乎早有预料,借着方才一拼之力,半空一个“彩凤回旋”,以毫厘之差避开王定才双爪。同时凌空下击,直扑向一边正蓄势的白狮子楚子贤。
“香玉姑娘先吃我一击吧。”边上的楚豪一步越出,瞬间平移数尺,然后也不见他如何作势,飘飘然升到半空,一指点向栾香玉肋下。
楚玄真在边上忽然叫了一声好:“玄门秘传,登涉之术,果然高明。”
栾香玉清啸一声,不闪不避,反而身形再快几分,加速向楚子贤冲去,竟是要以伤换伤,先除掉一人。
楚子贤面露凝重之色,猛然一声大吼,双拳击出,迎向栾香玉下压的纤手。
拳掌将接,楚子贤猛然变招,一个“狮子滚球”,向侧边闪开,毫发无伤躲过了这一击。
楚豪面露喜色,一指正中栾香玉肋下。
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这一指点下去,虚若无物,竟是被栾香玉在不动声色间施展一种奇异的功法化解开来。
这是武夷派的小藏形身法,发动起来无形无相。
施展小藏形身法化解了楚豪的指力,栾香玉脸上忽然升起两片艳云,她素手一挥,带起七八道掌影,轻飘飘、柔弱弱的罩向楚子贤,宛如下了一阵春日的细雨。
楚子贤见栾香玉攻势再来,心中也涌起一股戾气:你先和楚鸿拼了一记,又吃了楚豪一指,看你掌力飘忽无力,显然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故意虚张声势罢了!
他心中想着,面露狰狞之色,一声咆哮,身形弹起,拳如巨木撞门,朝栾香玉胸口打去。
“小心!”楚子贤忽然听到身后一声低呼,是铁背仙的声音。未及转念,栾香玉看似软弱无力的七八掌尽数拍在了他的拳面和身上。
每一掌都如同将一颗硕大的铁钉拍入身体,——这是楚子贤最后的感受。
然后,他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喷出一股血雾,足有三四尺高,仰天栽倒在地。
从楚鸿、王定才、楚豪三人出手,到此刻白狮子楚子贤生死不知,前后不过两回合,双方出手皆快如闪电,寻常看客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时,之前被击飞的楚鸿才调匀气息,重新扑上来。可是已经晚了。
栾香玉轻轻落地。
忽然晴天一身霹雳响,奔雷手王雄猛喝一声,出手了,这一击直来直去,踏正门,抢中宫,如惊雷霹雳,威力无匹,而且正取了栾香玉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关键时刻。王雄掌握时机之巧,令人叹服。
同时王定才又从背后出手,抓向栾香玉后心。
栾香玉首次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五指并拢如刀,身形一动,不退反进,向王雄刚猛无匹的一拳迎了上去。
栾香玉这一向前,又闪过了王定才的攻击。
王定才空有石猴子的大名,一手白猿掌法虽然轻灵快捷,和栾香玉斗起来却处处慢了一拍。
王雄和栾香玉拳掌相接。王雄身子一摇,钉在地上不动。栾香玉口鼻溢血,踉跄后退一步。竟是首度负伤。
王雄的奔雷手是清微派外家第一绝学,凝炼无匹,栾香玉吃亏在之前连用小藏形身法和巫山云雨手两种绝艺,一口真气已竭,十成功力只能用上三四分,故此吃了大亏。若不是她所用破军刀法亦是劲力内敛的功夫,勉强破开王雄部分劲力,遏制住王雄的攻势,只怕受伤要更重。
然后她的危机并未解除,王定才、楚豪、楚鸿三人又分从三处,联手攻来。
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深知围攻之妙,攻势一波接着一波,势必要使敌人无有喘息回气之机。
栾香玉仰天清啸一声,口中吐出八个字来:“西华少阴、弥纶天地!”
楚玄真、赵化同时大喝:“诸位小心,这是少阴神功!”
赵化同时长剑出鞘,剑走龙蛇,从台阶上飞身直下,刺向栾香玉。浮光掠影,果然不同凡响。
楚云舒神色微动,上前一步,正要出手,人群中已有一人跃出高呼道:“武当清微,好不要脸!”这人半空中扬手一道银光打向赵化,赵化轻挽剑花,隔开袭来的暗器,乃是一枚烂银梭。被这烂银梭稍稍阻拦,那人已扑了过来。
楚云舒看得清楚,扑出来的这人,四十余岁年纪,两鬓斑白,穿一身宝蓝色缎袍,正是栾家班的班主栾世明,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谁能想到这人居然也是一位武林高手。
就这么一阻,栾香玉这边已经分出了生死,石猴子王定才脑浆迸裂,如被大锤敲中,红的白的流了一地。碧鹫剑客楚鸿胸前开了一个大洞,仰天栽倒在地,眼神溃散,口中不时吐出血沫,眼见也是活不了了。回春手楚豪喉间如被刀割,也开了一条不小的口子,老人一呼吸,就有鲜血汩汩流出,看样子性命难保。顷刻之间,连着先前被放倒的白狮子楚子贤,楚族在栾香玉手里折损了三位长老!
栾香玉面容雪白如纸,轻轻立在那里,裙裾轻扬,一双纤纤素手上红的白的黏糊糊沾了满手,然而她那平凡的面容居然一点点生动起来了,这不是因她顷刻杀死三名高手之后形成的错觉:眉形变了一点,眼角拉长了一点,鼻梁略微挺了一点,嘴唇略微小了一点,脸庞的轮廓柔和了一点,霎时间,一张平庸的面孔就变成了绝世佳人的容颜,好像大师的手笔,起先只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丑陋的大概,然后略做修补,就神意跃然而出。
楚伯辰一呆,王雄也是一呆,一个寻常姿色的女子突然变成了绝世佳人,这真是个好戏法!
然而他们仅仅也只是一呆而已,楚伯辰厉啸一声:“妖女!”满腔悲愤扑了过来,也由不得他不如此,楚族总共八位长老,一眨眼就少了三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楚族在益阳城里的利益要大大的缩水了!刘、楚、李三家虽然世代联姻,关系深厚,但是也要亲兄弟明算账啊!楚族少了三位长老,自然相应的份额也要吐出来作重新分配。这可是关系到一族立足的大事!
金钩秀士脸色发绿,也跟着扑了出去。楚源略一迟疑,抬脚缓缓跟了上去。倒是楚玄真和铁背仙楚大贵两人对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依旧袖手。
另一边,王雄狞笑出声:“少阴神功,断金碎玉,无坚不摧,果然厉害,可是你还能使第二击么?”说着他大笑着一掌击出!
栾世明向栾香玉处急退,赵化朗笑一声:“想走,没那么容易!”身形转折,长剑一引,悄无声息间攻出七八剑,或刺前胸,或刺后背,或刺左肋,剑光蒙蒙如烟似雾。栾世明脸色凝重,双手翻飞,仅凭一双肉掌就一一接住赵化的剑势,却也一时间被牵制住了。
从楚伯辰、楚源、楚纲三人奋力扑出,到王雄再次出手,赵化和栾世明斗成一团,这不过是眨眼的事,若是局外人看来,几有目不暇接之感。
楚伯辰步步走来,脸色连同两只笼在胸前、含而不发的手掌都是一片滴血般的殷红,这是衡山祝融峰一派的一种外门奇功赤阳神掌,中掌者五内如焚,多则数十日、少则七八日必全身燥热而亡,十分厉害。金钩秀士楚纲善使一对护手金钩,此刻虽然钩不在手,不过他将两手捏作钩形,将家传回龙钩法的起手式“金龙绕柱”使开,却也法度森严。楚源双手低垂,状似无害,却没人敢掉以轻心,铁手单刀之名绝非浪得。
王雄仍是使展奔雷手法,直走中宫。这四人隐隐形成合围之势,比之前还要严密几分。而这时栾香玉却还因为施展了少阴神功绝技连杀三位外家高手,真气消耗过度,一时间动弹不得!
就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刻,楚云舒动了。他不动则已,一动就是雷霆之怒!
金刀小解脱法!一个呼吸的功夫,楚云舒就透支了三十年的阳寿!第一个十年的寿命将他的修为暂时提升到了铁布衫第四关外家炼筋的境界,第二个十年的寿命将他的修为暂时提升到了铁布衫第六关外家炼骨的巅峰境界,第三个十年的寿命将他的修为暂时提升到了内家境界!
三十息!三十息之内,楚云舒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内家高手!可是这还不够,楚云舒放开了一直束缚着的灵觉,打开了阴阳眼。
真气鼓荡,百节震动如雷鸣,楚云舒出手了。他遥遥一指点出,仍然是金人拄杖的功法,威力却暴增十倍之多!
王雄闷哼一声,太阳穴现出一个小小的血洞,鲜血四溅,他像一根木头那样,直挺挺倒了下去。武当清微派的一位好手,就此了账!
楚云舒扭头看向金钩秀士楚纲,后者亡魂大冒,身形急退,带起无数残影,楚云舒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又是隔空一指点出。
楚纲如遭雷击,仰天倒下,满脸不敢相信之色,他的右眼已经不见,只余下一个往外冒血和脑浆的黑洞,楚云舒的指力从他的眼眶直入,然后在颅内一个震荡,这位楚族八长老之一的金钩秀士也踏上了黄泉路。
楚云舒掩在栾香玉身前,再发一指。楚伯辰脸上诡异的血色尽退,左肩处多了一个血洞,踉跄向后退去。却是楚云舒手下留情。
楚源一声厉啸,目眦欲裂,向前猛扑,却被楚伯辰一手拉住。
这时另一边栾世明连连大笑,气势如虹,忽然斜斜拍出一掌,正中赵化左臂,赵化借势后飞,人轻轻落在楚府的正门楼顶上。
人群中传来一声朗啸:“楚伯辰,你居然敢对栾姑娘动手!”人群如裂帛般分开,一人排众而出。
说话的人五十余岁,头发漆黑乌亮,方脸浓眉,身材高大,神情举止使人一看就知道是久居上位的大人物。
“李远睿!这是我们楚家的事,你插什么手!”楚伯辰眼角跳动,沉声喝道,显然已经是极其愤怒。
被楚伯辰称作李远睿的男子闻言只是一笑,也不理会楚伯辰的质问,只是整整衣袍,上前对栾香玉施礼道:“在下李远睿,忝为益阳静远堂李族族长,特来拜见香玉姑娘!”
栾香玉先不答话,一伸手扶住了边上的楚云舒,这时候楚云舒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俨然一副散功的样子,本来他用金刀小解脱法折损阳寿,激发潜能,足有三十息的时间与一般内家高手全无差别,不至于这么快就出现散功的征兆,不过因为他为了速战速决,又用了金人拄杖功法,三击之内,竟然将三十年阳寿换得的宝贵力量全数激发了出去,所以立刻就被打回原形了。也正因为如此,方才他才能轻描淡写的运用隔空指力击杀两位外家高手,要知道就算是栾香玉,瞬间搏杀三位外家高手可也用上了少阴神功的绝技!
不过被栾香玉的扶着的楚云舒心情还是很愉快的,这种愉快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因此外人看上去,这个年轻人只是单纯的在忍受着使用了某种秘法的后果。而实际上,楚云舒感到自己的修为从内家境界一路下跌之后,最后居然停在了铁布衫第五关的门槛上!
也就是说,别看楚云舒现在一脸虚弱的样子,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外家炼筋期的好手了。
感受着身体内残留下来的力量,楚云舒对于折损了三十年阳寿的事也想通了不少,毕竟,随着力量提升,也必然会带来身份地位的变化,也就有可能接触到更多的资源,从而有利于今后自身的长足发展。当然,现在最关键的是将体内残余的力量彻底稳固下来。三十年阳寿,换了一步巨大的跨越,这是赚还是亏,还真不好说啊!
楚云舒想着这些,同时示意栾香玉自己没事。
栾香玉这才收回关切的目光,对身前的李远睿笑道:“李族长严重了,栾香玉何德何能,当得上族长‘拜见’二个字,李族长有何赐教,但请明言。”
方才栾香玉对楚云舒的关切他是一点不拉落在眼里,于是这位族长对自己心中的想法更加确定了,虽然,在刚才,因为稍微的迟疑,未能雪中送炭,但是这时候似乎也还不晚呢。
这样想着,李远睿的神色越发和煦,他状似不经意的瞥了远处的楚伯辰一眼,然后对栾香玉道:“栾姑娘您太客气了,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在您这样的内家高手面前,我可谈不上指教。”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栾香玉的神色,见她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于是话锋一转,不再寒暄,直入正题,“栾姑娘,云舒的母亲李薇环是我们李家的人,云舒也就是我的外甥,本来栾姑娘您和楚家的私人恩怨,不该由我这个外人插嘴,但是楚伯辰却太不该!”
李远睿脸上露出愤然之色,他转过身看向楚伯辰,淡淡道:“不知道伯辰兄你和栾香玉姑娘有何私怨要愤然出手啊?”说完他又看向楚源,“源老你和栾姑娘有何私怨啊?”口气虽然不重,里面讽刺的味道却显而易见。
楚伯辰脸色阴沉,他挨了楚云舒隔空一指,蒙楚云舒手下留情,伤势并不太重,只是暂时一只手算是废了,使不上力。谁知道,李远睿恰在此时向他发难。这一刀子,可是正捅在自家软肋上啊!
看着地上躺着的楚纲、楚豪、楚鸿、楚子贤四人,楚伯辰心头滴血,这可是知非堂一系二分之一的力量啊,全交代在这里了!楚纲是自家师兄,一向唯自己马首是从;楚豪是族里医术最高的一人;楚鸿和楚子贤手下都有一批精干的人手。这些都不是楚伯辰最痛心的,楚伯辰最痛心的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什么也没捞着不说,还将栾香玉推到了别人那里!
这样想着,楚伯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倚着栾香玉,脸色苍白的楚云舒,就是这个楚家的小子,奇兵突出,一手将他所有的谋划打了个粉碎不说,更亲自出手斩杀了自己的师兄楚纲!
平心而论,楚伯辰倒是知道自己对于栾香玉并没有特别的恶意,不过,在族中长老大部分人意见比较接近时,楚伯辰也愿意在顺应长老们呼声的同时,给予栾香玉更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中必然包含了武力的可能,但是论及目的,却是要求栾香玉作出更多的让步,交出更多的利益。然而,现在这些都成了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
面对李远睿的质问,楚伯辰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干涩的说道:“楚某一念之差,无话可说!”他也光棍得很,并不掩饰,说完又看着楚云舒道:“云舒,我这个做堂伯的感谢你方才没对我下杀手。这份情意,我领了,不过族里其他人怎么想,恕我无能为力。徵阳,”他转头对远处的楚徵阳道,“事已至此,要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吧,不过,你始终是流着我们楚家的血,也始终使我们楚家的人。”
最后,他看向栾香玉道:“香玉姑娘,你有什么要求,楚某一并接着。”
栾香玉已经得了楚云舒的心灵暗示,闻言摇头叹道:“今日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已了,至于楚族长方才动手,”她说到这里展颜一笑,“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族长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这话配着她的笑容,显得十分意味深长。
楚伯辰默然。
其实栾香玉并非这么好说话的人,不过楚云舒有意暂时放过,她也自然顺从其意。至于楚云舒,先前对楚伯辰手下留情,也并非别的原因,而是为着家人,不便赶尽杀绝,要留下一个缓冲而已。
栾香玉见楚伯辰不再说话,又看向栾世明和赵化两人,这两人虽然相隔数尺,却遥遥相对,彼此都还十分戒备。她摇摇头,莲足往地上一跺,麻石的地面顿时裂开,十几块碎石飞溅而出,分袭两人。
这一击自然没有什么力道,只是存了将二人分解开的意思,栾世明和赵化一个空手,一个用剑,轻松将几块碎石扫开,无形中剑拔弩张的形势也就消解了。显出栾香玉极深的功力。同时也说明她此刻已经回过气来,仍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