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母亲!
短短的几个字,却是巨石打在华云飞的心口,震得他耳鸣目眩,喉口一甜,险些支持不住。
安国公府私底下的闲言碎语再次回响耳畔。
有些事情,整个安国公府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会提起。
华云飞对此向来嗤之以鼻,却又无法不在意。
正因为这种种的担忧,以及将信将疑,华云飞才会早早来寻长公主要个承诺。
岂料竟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怀疑!
听到这等绝情话,华云飞身子都凉了半截,不死心地再次问道:“母亲当真对我见死不救?”
“我又不是你的母亲,为什么要救你?”
长公主傲慢地说着,眼角眉梢流出的鄙薄,好似他是一坨烂泥。
华云飞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愤怒吞噬。
自小便是被整个国公府簇拥着娇养,人人皆知他是长公主嫡子。遇上有累世名门子弟对华敬容不敬,却也不敢怠慢他。故早习惯了众星捧月、颐指气使。虽说暗地里难免有些不中听的,也都只在底下流传,他是始终坚信自己天家血脉,自有一份矜持。
今日做儿子的拉下脸哀求母亲保他性命,本就是有违常理。不曾想,会被长公主这般奚落。
最为要命的是,她居然敢说那话!
这话若是传出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就都没了!
想到此节,华云飞俊脸扭曲,面露狰狞,道:“母亲当真不怕身败名裂!”
“本就声名狼藉,再添一笔又有何惧?”
长公主满不在乎地说着,华云飞的凶神恶煞,对看惯了宫廷风雨的她而言,不过是孩子吐口水。
“是啊,这十多年来母亲风流满城内宠无数,父亲早习惯了绿帽子,便是再多一顶又如何。反正华家覆灭近在咫超那些虚名,也没什么值得念叨的。倒是母亲,当真不怕天家威严受损,新帝恼羞成怒,将你夺爵圈禁?”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素闻豫章王好洁,最不喜污秽事。”
“世子这是威胁本宫?”
既然已经撕破脸,长公主也懒得陪他母亲儿子的叫唤,当即换了称谓,倨傲道。
“云飞不敢。云飞自小受长公主恩泽,若长公主愿意保我,云飞日后必当承欢膝下,为长公主尽孝。”
“若是不能呢?你是不是要将你父亲早绿帽无数的事情传出去,让他做个绿毛鬼?”
“能维持彼此的情分,自然最好。若非要走那一步,云飞固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华云飞凉薄地说着,眼神闪烁不定,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狼崽子到底养不熟。”
“是长公主不仁义在前,云飞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华云飞刻薄的说着,看了眼左右,最终狠狠心,道:“长公主若不怕您与汝南王的事情天下皆知,还请施以援手!”
“汝南王乃天下第一等美男子,多少闺中女子的梦郎。我曾爱慕他,也是顺理成章的。”
长公主冷笑着,将玉如意交予一旁女官,眼神越发不善了。
华云飞不想长公主竟这般不知廉耻,恶狠狠道:“近亲相奸,也算是美闻!”
“汝南王自小归于怀德太子名下,可不是与我一道长大的。青春年少,情窦初开,遇上个俊美男子便芳心暗许,不过是一场孽恋,做不得准。”
长公主针锋相对道,她态度越发逍遥,华云飞的心口怒火便越发猛烈。
分明是要他将最不堪的一面撕出来!
今日与长公主已彻底撕破面皮,与其闪烁其词,暗示这寡廉鲜耻的女人,倒不若将话都挑明,临死也能拉个陪葬!
于是抓紧拳头,义愤填膺道:“生女,禽兽不如!当真以为没人知道你这长公主封号是如何得来的?!”
“妄议皇族,是大逆不道。”长公主含笑说着。
华云飞知道,这女人已经动了杀心。
但他无惧无畏。
薄唇轻启,吐出毒液:“陛下心存仁厚,知道临川公主与汝南王做出了有辱皇家尊严的丑事,也只是稍加训斥,命临川公主与汝南王将那见不得光的孽种送出,今生不得相认。又顾念公主丧女之痛,许了和离,晋为长公主。”
“长公主封号是这样得来的,我还真不知道呢。”
长公主哈哈地笑了,眼神的冷冽却能将人杀死。
华云飞不肯退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相,殿下心中清楚得很。事实上,安国公府会有今日,也是您一手造成!若不是父亲爱慕你,咽不下这窝囊气,也不会与长沙王走近!”
“这嘴巴,可真是把老太婆信口雌黄的本事学得了十成十!”
长公主啧啧赞许着,道:“不过华敬容还真没用,居然就因为这小事,跑去给七郎做鹰犬!最可笑的是,他一直以为绿帽是汝南王给他戴的,其实——”
“即使没有汝南王,也早晚会有汝西王、汝北王出来,他这窝囊废,根本不配做我夫君!”
随后,她又冷笑道:“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我也不再做作。回去告诉华敬容一声,虽说对不起,但是——他大错特错了。汝南王跟我之间,确有情愫,但是发乎情止乎礼。那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他也不动脑子想想,三哥可能为了汝南王给我长公主封号,作为补偿吗!”
补偿?
这个词的意思分明是:那人的行为让陛下震怒,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息事宁人。
能让皇帝顾忌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华云飞心尖一颤,想到了一个名字,但他不相信这才是真相!
他觉得自己正站在秘密的大门前,推开那扇门,或许万劫不复,或许无限光明。
“母亲当真是风趣,若……果真如此,我反倒可以为父亲、为华家博出了一条出路。”
华云飞咬紧牙关说下去,长公主却是轻轻一句就将他所有的矜持都打碎。
“算盘可以打得好,但我会让华敬容抓住最后的机会吗?豫章王会相信华敬容的投诚吗!”
“你——”
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华云飞很想一拳打在长公主姣好的脸上,却又害怕触怒了这反复无常的女人,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安国公府越发的雪上加霜。
最终,他跪下了。
“母亲大人,安国公府素来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父亲虽说难免妒火中烧,可您与那位的来往时,他也曾屡次为您维护掩饰。您怨恨老太太蛮横无理,我自会说服老太太上门请罪。——肯请母亲念在旧日的恩情,给安国公府指一条明路。”
他惮度不可谓不谦卑,但长公主却摇了头。
她说:“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机会挽回吗?若说往日的恩情,我助华敬容袭爵,让他在暗潮汹涌的朝堂十多年未被绊倒,让你名正言顺地做了世子。这些,难道都还不够吗!”
说到此处,长公主顿了一下:“他早过了而立之年,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了!”
华云飞一时语塞。
正僵持间,却有俪辞并沈姨娘到梧桐苑请安,隔着屏风听到母子争执的边角,不由大窘,欲退出,却被长公主瞧见,扬声道:“既然来了,还不快进来?”
俪辞无奈,只得拉着沈丽姬转入屏风,向长公主与世子请安。
长公主自然是和蔼可亲,世子因为已经捅破窗户纸的缘故,见俪辞向他行礼,忙坐直了身子,谦虚回拜。俪辞也晓得其中弯曲,见他颔首,并无差异,礼毕便与丽姬一道陪坐旁边。
长公主因此注意到沈丽姬鬓角的五蝠环明珠如意赤金镂空簪,怔了一下,道:“这簪子看着眼熟。”
“是上次在宫中得的赏赐。虽说将娘娘赏赐转赠他人略显僭越,但如意乃是祈福寿之物,儿女孝顺父母乃是天经地义,故斗胆为姨娘戴上了。”
俪辞轻声说着,仕女扇半遮脸面,看似矜持实为防备。
只是她这一动作,却露出了腕上长沙王所赠的手串。舍利宝光流转,长公主看在眼里,唇角溢出一抹微笑,道:“四娘子有这份心,确实难得。可你却是我府上出来的,素来知道规矩,为何明知僭越还敢受下!”
丽姬垂下眼,毕恭毕敬道:“主人赏赐,奴婢不受,乃是忤逆。”
彼此都是明白人,长公主听她话中刚柔并济,又看俪辞眼神暧昧,随即不再追问,反怒为喜道:“丽姬你的性子当真是改不了,总是这样的谨小慎微,却又认死理。”
“因为规矩自舒矩,做奴婢的,首先得依足了规矩,其次才能在夹缝里为小家谋利益。”
丽姬平静地说着,目不斜视。
华云飞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傅俪辞,发觉这女子不过几日未见,竟又多了份动人心魄的气韵。正看得入神,却被俪辞发觉,心中厌恶,遂道:“这般早便从安国公府赶来请安,世子当真是孝顺。”
“四娘子谬赞。我是有琐碎事想同母亲商量,这才早来。不想因此与娘子遇上,倒是缘分。”
俪辞追问道:“却不知何事?”
见长公主面色微恙,她又促狭道:“方才在外间听得里面喧闹,想必事关国公府,却是我僭越了。”
长公主哼了一声,看向华云飞。
华云飞几番喉结翻滚,最终还是站了出来,道:“不错,这事确实有些难以启齿。如今四娘子也在场,正好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他走出一步,立于中堂,朗声道:“母亲,您是安国公府的嫡夫人,不论我是不是你的骨肉,都得唤您一声母亲。所以我最后一次问您:您当真要看我去死!看着整个安国公府就此覆灭吗!”
长公主不言语,俪辞抓紧了宫扇。
华云飞又道:“安国公府自然有对不起您的地方,但父亲为您做的也足够了。若母亲不介意丑事传扬天下,连累傅家娘子身败名裂,儿子也是没什么可怕的!”
这人要破罐子破摔了,俪辞心想,但她随即想到,既然自己是长公主的私生女,那,华云飞又是谁?
难道当年的和离其实是华敬容与长公主的一场互利互惠、瞒天过海,从此庶子成为嫡出,私生女也有了干净体面的出身。
但其中却有一环俪辞想不通:既然华敬容害怕长公主,戴了绿帽也不敢声张,为何长公主要将自己送进傅家?
“你的身世,加上你,加上我,世间共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
的话,在俪辞耳中回响,
不超过十个人,具体又指的是哪几个人?
反观长公主,面对威胁意味如此严重的言语,她的回答也依旧冷漠的令人心寒。
“世子大可以一试,本宫却是不怕。”
华云飞心口一闷,恶毒之言脱口而出:“傅筑有什么忠贞!傅家算什么清流砥柱!傅家四娘子,根本就是——”
“住口!”
“四娘子怕了?可惜长公主不肯松口。”
华云飞满脸戾气,眼角通红,杀气腾腾地看着俪辞与长公主,好似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