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长公主也没有露出怯意。她傲慢地看着华云飞,道:“果然是奴婢的贱种!”
“你说什么!”
华云飞剑眉倒立,睚眦欲裂,长公主却以多宝孔雀羽扇遮笑,一派漫不经心的姿态。
华云飞的心被再一次挫伤,他觉得自己像个不值钱的玩偶,被眼前这女人涂了蔻红的纤纤十指撕裂了一次又一次。
他开始感觉恶心,他的手从变成稳定!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长公主的从人们嗅到了紧张,有护卫持剑闯入,但世子的动作却更加迅速!
如一阵风般,他快步窜到俪辞身爆佩剑离鞘,抵在少女的颈上。
他掐紧了她的胳膊,冰冷的剑锋只差一线就会割开细嫩的脖颈。
“殿下质疑不肯让步,我唯有玉石俱焚!”
他冷酷无情地宣称着,能在梧桐苑伺候的,都是长公主的心腹,他们虽说不知这对母子为何突然刀刃相向,却是早在往昔的细节中嗅到了无数的异样。此刻,屏风被打翻,侍卫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世子的剑锋。
那闪着寒光的剑,稳稳的搁在举足轻重的少女的脖子上。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很显然,华世子疯掉了,他竟敢对长公主拔剑相向,竟敢在长公主面前以傅家娘子为要挟!
最为可怕的是,他虽然疯狂,眼神却很冷静,他冰冷的表情让人相信,他确实随时有可能长剑一拉,让傅家娘子丧命。
他们等着长公主。
长公主却打碎了和解的最后可能。
她看了眼俪辞,又看了眼世子,悠然道:“这反复无常,翻云覆雨的性子,倒是和你的母亲很像。可惜华敬容是个没本事的,看不出你的这点出息。”
看似夸赞,其实挖苦得很,华云飞闻言,抓在俪辞胳膊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
俪辞冷漠地承受着,她不是普通人,且不说再世为人的奇异,单是这半年经历的腥风血雨,便已教她练出了沉稳的心性。
最重要的是,因为身体紧贴,她感受到了华云飞的害怕,他非常的害怕,他的理智正走向崩溃!
华云飞确实快崩溃了,他脸色虽还平静,心却是万马齐奔,狂躁无比。
他此刻多希望长公主能够说句软话,好让他结束这场荒诞。
但是长公主没有,连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的傅家四娘子也没有!
他的抗争得到的是最彻底的蔑视!他气得浑身发抖,更有仿佛置身冰窟的寒意自心底涌出,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低估了萧家人的冷酷与强悍。
他移下视犀正是豆蔻年华的傅俪辞,脖颈稚嫩白皙,初冬的暖阳照在天鹅般优雅的弧线上,泛起浅金,少女的幽香飘入鼻翼,不由一阵心荡神移。心念一动,手指微动,有一丝血线滑落,滴在锋利的刃上,滑入锦缎之中,细腻无声。
“长公主,这是你——逼我的!”
他恶狠狠地说着,按在俪辞脖子上的剑又紧了一份,然而长公主的眼神却更加冷酷了。
她开口道:“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不可能了!”
他痛苦地说着,眼神有些落寞。
他本为求长公主庇护而来,为何会落到这境地!
但是——
看着那些惊恐又紧张的侍卫们,他竟是由衷的得意。
一个假世子能带一个真郡主上路,也算够本了。
想到这一节,他笑了起来,所以他没有看到俪辞眼角滑过的欣喜,以及——
惊恐!
“不!”
在惊呼发出的同时,位于华云飞左侧的沈丽姬已被身后人大力推出,恰恰撞上!
在华云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失神的瞬间,做出这冷酷行为的高挑女子迅速窜出,如燕子零碎,轻灵地将俪辞揽住,揽回护卫的包围。唯有沈丽姬,因为害华云飞丢失了重要的人质,本就恼羞成怒的华云飞竟因此杀心大起,握紧手中的剑,刺下!
啊——
尚未发出,便淹没在喷薄的血线中!
鲜血溅湿了华云飞的脸,他的理性也暂时回归,看着血迹斑斑的剑身,他一阵失神,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我……我……我杀人了!”
俪辞却也被惊呆了,她挣脱游女的掌控,提裙快步跪到沈丽姬身爆一边按着伤口,一边大喊:“都愣着做什么,赶紧叫医官!快去!”
侍女们恍然大悟,匆忙奔出,却是长公主,处乱不惊,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沈丽姬,又看了看依旧处于震惊中的华云飞,道:“想知道你生母是谁吗?问那个女人吧!”
“你说什么!”
华云飞抬起头,眼角血红,披头散发,好似疯子。
长公主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那边那个女人,沈丽姬,是你的生身母亲!她为了你,做了多少牺牲,最终却被你杀死,你当真是个好儿子!”
“我不相信!”
华云飞下意识选择了否认,他可以接受不是长公主亲子的事实,但他不愿承认那个奴颜媚骨的女人是自己的生母!
“你胡说!”
“她不是胡说!”
俪辞斥骂着:“若不是你的生母,为何明知我的身份,却屡次游说我嫁你为妻!因为这是她作为母亲唯一能为你做的!”
“胡说!你们都胡说!”
但他的心中到底是信了,绝大的恐惧让他做出最错误的决定!
他要杀了知道他的身世的人,他必须是长公主的嫡子,他一直都是安国公府的世子!
他是尊贵奠潢贵胄,他——绝不是贱种!
他挥舞着长剑,冲向沈丽姬。
他要杀了这个让他蒙羞的女人!
然而他的西斯底里没有换得足够的重视。长公主自不必说,俪辞也是一样的冷漠,她甚至懒得转头看他一眼,只是小心地贴在沈丽姬耳爆听她最后的诉求。
当华云飞的剑即将落在她身上时,游女身若惊鸿地飞出长长的帔子,石榴红色卷在他的手腕上,长剑因此飞出,随即女人又手指收紧,将他整个人都拉到了跟前,栽倒在地,像条死狗!
他……终于还是一无所有了。
他绝望的瞪大了眼睛,眼角裂出血红,溅在锦毯上,浓得化不开。
“……我是安国公世子!我是长公主的嫡子!我是天潢贵胄!”
他喃喃地重复着,带着试图说服自己的痴狂。
俪辞叹了口气,命游女暂且松开他,道:“不论怎么,你到底是姨娘的骨肉。她现在快死了,你去抱抱她吧!”
华云飞脱困了,他被游女推到沈丽姬面前,他冷冷地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妇人,转过了头。
他说:“我不认识她。”
“畜生!”
游女斥骂着,将他踢倒在地,一脚踩上。
咯——吱——
手骨碎裂的声音,华云飞的心也跟着粉碎,他绝望地看了眼长公主,又看了眼俪辞,闭上了眼睛。
“杀了我吧!”
俪辞叹了口气,对沈丽姬道:“姨娘,你对我有大恩,所以我不会杀他,我……会让他活下去的。”
……
……
华云飞疯了了。
不能承受这一系列剧变的他到底还是疯了。
看着他披头散发怔怔地走出梧桐苑,俪辞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再看长公主,更是难掩的恶心。
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那么多人,却是不知悔改。
但又能将她怎样,且不说她的长公主身份,她——
毕竟是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
宫人们将沈丽姬裹入锦毯,抬下,有簪子从发间滑落,落在冰冷的金砖上,激起脆响,触得人心中寒冷。
俪辞捡起了簪子,想到沈丽姬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由抓紧簪首,坚硬的如意刻入掌心,像烙伤般炙人。
她的心在滴血。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想着算计我!我到底算什么!
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丝丝温暖,却转眼间被证明是披着温情面纱的算计。
回想沈丽姬反反复复叮嘱自己谋嫁华云飞,俪辞不由几番叹息:说到底,她也是为自己的小家谋利益的,只有自己,被虚伪地爱意蒙住了心眼。
长公主走到她身爆手掌落在她肩上,道:“是不是难以接受?沈丽姬居然是华云飞的母亲,她对你的好,居然都是为了帮她儿子得到更多的利益。”
“我很难受。”
俪辞试图忍住悲痛与愤怒,但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了。
“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骗我!她爱她的亲骨肉胜过爱我,我可以原谅,为什么我的亲生母亲却——”
她嚼着眼泪,看向长公主:“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身边的人,为什么都欺骗我!”
“因为——身不由己。”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道:“若有轮回,我愿生生世世不生于帝王家。生在帝王家,便容不得你不去算计!江山多娇,无数英杰,谁不是野心勃勃?在权力的前,亲人挚爱,誓言未干,便化为恶魔索命。但我身在局中身不由己,权力已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东西了。”
“连我,你也不肯相信?”
长公主苦笑道:“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最真实。”
“红颜弹指老,权势转眼空,母亲回看往昔,不会后悔吗?我……并不是不知道身边人的这多算计,我只是觉得……人间总还是有些真情的!”
“人间当然有真情,可你已经入局,若没有足够的权力,怎么保护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长公主温柔地笑着,道:“权力是可耻的,但没有权力,却是一无所有!”
“那你为什么下毒!我是你的亲骨肉!不要说什么我碍了你的道,我那时才几岁,怎么可能碍着你的路!”
“因为你是个错误了。”
长公主道:“你是不该出生的。三哥晓得这事情的时候,本想杀我,但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何况整件事情错不在我。所以他心软了,他放过了我,他甚至许我将孩子寄放在傅家。原本,这事情就此结束,皆大欢喜。可是我不喜欢,我的孩子居然不能叫我母亲,连看她一次都得向三哥请奏。我这人素来自私,不能得到便宁可毁掉!”
“下毒,在后宫是一种很寻常的伎俩。有些后妃为了博得君主的怜爱,故意对自己的骨肉下毒。父皇冷情,母妃便对我做过同样的事情,我……对分量拿捏得很好,不会有事的。”
“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希望我存在过!”
长公主哼了一声:“你生来克父克母,若是能十岁时就死了,才是真的好。”
俪辞再也忍不住了。
“真恶心。”她低喃着,转身准备离开。
长公主却是听到了,她冷漠道:“你也早晚会变成我这样的!你的血管里留着肮脏的血,和你父亲一样,注定了变成恶心的怪物!”
“你真以为你很美吗?!不过是披了美人皮的妖怪!”
她回敬着,握紧五蝠环明珠如意赤金镂空簪,一丝一缕刻入肉中,痛彻心扉。
“披了美人皮的妖怪?”
长公主轻笑着,突然高喊道:“去皇宫吧,有个可怜人正等着你呢。”
作者 格格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