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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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理对杜悠予的感觉很复杂。

  小学时候他们两人是同学。钟理很喜欢找他玩,尽管他们俩看起来不像是一伙的,但小孩子之间的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杜悠予不活泼,总是穿得整齐漂亮,露出无聊的表情乖乖站在一爆其它孩子的那些花样他都不参与。

  不过钟理并不介意,组队玩躲猫猫的时候,钟理总是硬要拉他一起,并且自愿跟他一组,因为其它人都不想要他,他总是那么懒懒散散的,一派悠闲,太容易被找到了。

  而两人合作的结果总是输。

  钟理具备了不听话坏小孩的大部分特质,长得有点黑,爱爬上爬下地玩耍,因此比较粗糙,虎头虎脑的,运动好,多动,功课不太行。

  而杜悠予看起来就是那种白璧无瑕的好孩子,小脸干干净净的,长得漂亮,衣服也穿得一丝不苟,不吵不闹,模样又乖又聪明。

  但钟理隐约觉得,杜悠予搞不好比他更坏。

  杜悠予会趁那个爱欺负人的小胖子睡觉的时候,把人家的整张脸涂成蓝色;不小心摔坏的杯子,他会把掉下来的杯把用胶水黏回去,下一个用到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啪」地整个摔烂了,吓得哇哇大哭;因为太无聊,就把站在他面前台上演讲的校长,两边的鞋带绑在一起,校长打算迈步的时候,那个混乱的场景,钟理到现在还记得。

  钟理会对那些几十年前的琐事刻骨铭心,是有原因的。

  因为杜悠予无论做了什么,背黑锅的那个总是钟理。不管怎么看,钟理长得都更像会捅乱子的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就被栽赃了。

  被冤枉多次,钟理也仍旧喜欢跟杜悠予玩,但每次玩完都会觉得自己挺惨的。

  在钢琴班里见到杜悠予,是让他非常快乐的一件事,但当时他家境已经在迅速败落了,上那些昂贵的艺术类课程都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缴的钱不太够,定期要给学校的「赞助」之类也没办法应付,去上钢琴课的次数就比其它人要少。

  钟理很努力,他拼命想跟悠予弹得一样好,因为水平差不多的话,他们俩的名字就会被放在一起。

  不过实在是差得有点远,他在这个高雅乐器上面的天赋似乎比较有限,而杜悠予尽管年纪小,却是天才般的演奏水平。

  他们的友谊最终结束,是在那一年钢琴比赛的时候。

  杜悠予是代表学校参赛的种子选手,而钟理本来没有入选,后来却不知怎的,接到了报名表格。

  然而幸运地获得参赛资格的感觉,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

  交表格的时候,老师特意把他留下来,严厉地质问:「悠予说你不去的话,他也不去。这是怎么一回事?」

  「……」

  「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多坏心思?你怎么能利用悠予对你的友情呢?」

  钟理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脸涨得通红。

  一直到比赛那天,他都处于不自在的状态,一向满满的自信心似乎丢失了,自己都觉得很不安。他只能紧张地挨着杜悠予坐着,老妈替他整理好的头发已经乱了,而杜悠予打扮得像个小王子,风度翩翩。

  带队的指导老师过来,温柔地对着杜悠予说:「别坐这里了,你的位置在前面。」

  「啊,为什么?」想到要跟杜悠予分开坐,钟理就很不情愿,「老师,不在一起也可以换一下位子,我想跟小予坐一起啊。」

  指导老师不耐烦起来:「够了没有,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怎么坐一起?」

  钟理怔住半天,才反应过来,脸慢慢羞得有点红,而后越来越红。

  杜悠予被老师带着走向前面的位置,还回过头看了钟理两眼,钟理看不清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跟绑住校长鞋带的时候一样。

  再后来的比赛如何,钟理印象已经不太清晰了,只有自己羞得通红的脸,在记忆里分外清晰。

  之后钟理就没再找杜悠予玩过。

  因为他家里彻底破产了,老爸干脆从公司楼顶跳下去,剩下他跟只会哭的老妈两个人。他很快就退了钢琴班,换了学校,也从高级住宅区搬了出去。

  此后的日子就是不停在东搬西挪,两三年以后才在一个小地方安定下来。这样一来,就没再跟杜悠予有联络了。

  家境一下子变成穷得叮当响,学音乐无疑是奢侈的东西,老妈也看不出他有当音乐家的天赋,根本不会让他碰那种没用的玩意儿。

  他也不是优等生,功课凑合而已,倒是比较早熟,打的工比谁都多,交了不少学校外面的朋友。

  等从技术学校毕业出来,他已经是典型的「社会上混」的男人了。

  生活是很充实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干劲。只是跟自己很早以前生活的世界、跟杜悠予,是离得越来越远了。

  虽然没再跟杜悠予联络过,但钟理也知道他现在红得很。不过原本以为杜悠予会走古典音乐路犀成为神秘高贵的钢琴王子之类,想不到他却是成了流行乐坛的一分子,作为顶尖的音乐创作人而大受推崇。

  回想起小时候想努力赶上那个人的童真心情,到了今天,和那个人却完全是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这天从车行下班回家,钟理认真洗了澡,换了一套比较好的衣服再出门。

  在地铁上,站他旁边的两个打扮得像日本娃娃的小女生,正在看同一本娱乐杂志,都是整齐的长刘海,腮红拍得粉扑扑的脸颊,化得夸张的大眼睛跟长睫毛,还有多层

  裙装,看得钟理一愣一愣的。

  可怜他连半个正式的女朋友都没有过……

  「杜悠予好帅!」

  钟理一下子竖起耳朵。

  涂着橘红唇蜜的小女生说:「我更喜欢徐衍!」

  钟理觉得比较好看的那个唇蜜的小女生大声反驳:「但杜悠予看起来就是温柔优雅的好男人啊,你看他眼睛多深邃,怎么会有笑容这么迷人的男人……」

  「他们俩是表兄弟呢,好基因果然是靠遗传的。」

  「一个创作,另一个表演,又有血缘关系,很般配呢,我敢说一定有暧昧……」

  「不知道攻受具体是怎样……」

  后面的讨论已经超出钟理的理解范围了,新新人类的用词常常让他很迷惑,前不久认识的女孩子也是,一口一个「萌」、「控」、「女王」、「忠犬」,他有听没有懂。三十岁的人跟二十岁的已经有代沟了,真是悲哀。

  钟理搔搔头,等地铁到站了,就赶紧挤出去。

  今晚是要去参加一个不少音乐人会出席的酒会。

  这要多亏他们乐团里的贝斯手老伍,那虽然总是不正经,但认识的人很多,门路不少,常能帮大家弄到「混进」一些大场合的机会。虽然碰到什么「慧眼识英才」的制作人的机遇是很低,但最起码,可以有很多好东西吃嘛。

  入场之后跟老伍他们碰了头,便四散开来各自找吃的。钟理连喝几杯马丁尼,又吃了一盘子冻龙虾和大堆牡蛎,刚刚开了胃,准备大开吃戒。

  嘴里刚塞了两块生鱼片,正在嚼,一抬眼,远远看见一个白皙修长的男人,钟理的心脏立刻「咚」地大力跳了一下。

  虽然不是太确信,只觉得长得像,但居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等那男人边跟人说话喝酒边走动,渐渐靠近过来,钟理看得清楚了,确认那就是今天那两个女生拿的杂志上的某个男人,顿时心跳如擂鼓,入口即化的美味生鱼片也噎在喉咙里了。

  意外在这种场合故友〈如果算得上的话〉重逢,想不兴奋都难。但钟理一时不敢确定自己该不该上前打招呼。

  毕竟差不多过了二十年了,大家都几乎变了个样,要不是从杂志上见过杜悠予现在的模样,他也认不出现在这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会是小时候那个长得跟女孩子一样的面团。

  且不说杜悠予印象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小学同学的影子,就算杜悠予念旧,还记得他,现在有本事认得出来那才奇怪呢。

  可能是留意到他注视的眼光,那男人也朝他这边看,而后迅速走过来,在离他一步的地方站住,微微垂下视线看着他。

  对方「垂下视线」这个动作让钟理顿时僵硬了,杜悠予竟然比他还高出不少。

  两人对视了几十秒,男人终于开口了:「钟理?」

  钟理顿时受宠若惊。

  「真的是你啊。」

  杜悠予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来跟他相握,钟理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居然也紧张得出了一手心的汗。

  杜悠予很是热情,握了手,并没有马上放开,还顺势拥抱了他一会儿,又拍拍他的背。

  「好多年不见了,」杜悠予微笑着,「你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难道小学时代他也有一百八十多公分,每天早起都要仔细刮胡子?

  他自己照镜子都觉得有点面目全非,而杜悠予居然一眼能认得出他,实在不能不赞美这男人超人一般的记忆力和眼力。

  虽然很多年不见,地位悬殊,但见面也并没有太生分客套,聊了几句,钟理兴奋的感觉渐渐压过紧张。

  杜悠予边说话,边一直微笑着上下端详他,眼光在他手指上停留了一会儿:「你还弹钢琴吗?」

  钟理抓抓头:「早就不弹了。」

  搬家的时候,谁还能带得动那台不能拿来吃、不能拿来穿的钢琴?何况它和其它家具以及房子一样,都用来抵债了。而后的好几年里,他一直只能在纸片画出来的黑白琴键上,怀念那弹奏的感觉。

  「是吗……」杜悠予若有所思,「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呢?监制?乐团?在哪家公司?」

  钟理一下子很尴尬,哈哈笑了两声。两人的世界实在是差得有点远,在酒吧里驻唱的那个,自己颇自豪的乐团,在杜悠予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他很怀念童年时代两人并排坐着的时光,但现在显然两人的位置远远错开了。

  「我不玩音乐了。」

  「嗯?」杜悠予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啊,是朋友带着混进来的,我不是音乐人,嘿嘿。」钟理挠挠头,「就是来凑凑热闹,骗点吃喝。」

  说完的同时也觉得,自己那颗五大三粗的自尊心有点碎裂了,早知道今晚不来混饭吃了,在杜悠予面前丢脸,滋味还挺不好受的。

  「那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钟理「啥」了一声,抬头看着面前表情有点羞涩的男人,而对方眼神居然很认真。

  「电话?」

  「是啊,这样以后可以多联络。」

  钟理很吃惊,但还是掏出手机,边嘟哝着:「你现在是名人了吧,还跟我联络……」

  「我一直都希望能再跟你联系上。今天居然能碰见你,我很高兴。幸好今晚来参加这个酒会,不然就又错过了……」

  钟理的长相跟做事很豪气,为人粗俗了点,张口闭口都「奶奶的」,喝起酒来跟喝水似的。听着这样文诌诌的肉麻话,顿时全身都不自在:「屁咧,又在扯,会记得我才怪。」

  杜悠予不笑了,正色道:「真的,我从来没忘箭你。」

  杜悠予长着一双又黑又深的漂亮眼睛,饶是钟理皮厚肉粗,被牢牢盯着,脸上也有点红色透了出来。挺不好意思,但也觉得很高兴。

  「嘿,算你讲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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