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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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理抱着吉他刚一走出去,杜悠予就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在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不会再对他打开了。想道歉也无从说起,他只得满脸通红地把吉他抱回家。

  吉他没拆,带着包装放在床边地板上。钟理一个晚上都没法入睡,甚至羞耻得脸上的红色都褪不下来。

  比起杜悠予那精密的头脑,他拥有的只是接近动物的本能。感觉到危险,他只能靠那冒着傻劲的力气来保护自己,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如果能有杜悠予一半的游刃有余,就不用出这么大的丑。

  他也为自己的粗笨而羞惭。

  第二天再见到杜悠予,一开始他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糟,四周风平浪静的,杜悠予没有要跟他敌对,也没冲他发火。

  但很快就发现比他想象的更糟,杜悠予完全是在躲着他,当他是妖怪一样,想找杜悠予说话,杜悠予就跟见了鬼一般绕开他。

  昨晚在场的同事,今天在公司里碰到,大概是对他的粗蛮表现印象深刻,一个个也都害怕他似的,似乎他是个随时会出手揍人的野蛮人。

  大家都不怎么跟他说话。非说不可的时候就短短两句,加上一个挤出来的笑,然后赶紧走得远远的。

  钟理觉得自己就是个从山林里跑出来,不小心闯进文明人世界的怪物。突然也意识到自己和这些人的不一样。

  他刚从车厂出来,衣角上还有块机油的污渍。用计算机填份数据他就手脚笨拙,走路步子还特别重,弄出来的声音比谁都大。

  钟理慢慢觉得不敢乱动了,他把该做的都照着安排做了,然后就一个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把穿着旧球鞋的脚缩进去,免得又绊到别人。

  「在看歌词?」

  站到他面前的人是颜可。

  「进里面去看吧,坐得也舒服点。」

  钟理一时有些拘谨,「这里比较宽敞……」

  颜可坐到他身焙「我都知道了。那件事你还是别太放在心上。」

  「嗯……」

  颜可年纪也不见得比他大,却时时给人一种哥哥的感觉,跟欧阳一样温柔,又比欧阳经历得更多。

  「人都有无心做错事的时候,我想杜悠予也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应该不会真去怪你的。

  他现在可能只是太尴尬了。」

  本来没觉得怎样,被他这么一说,钟理喉咙倒有些堵了,半天才说:「谢谢。」

  「杜悠予刚让我带杯咖啡,」颜可把冒热气的杯子塞进他手里,拍拍他,「你给他拿过去吧。」

  杜悠予在休息室坐着,一手微微撑着下巴,闭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钟理端着那咖啡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还没想好要怎么讲这今天第一句话,就见杜悠予睁开眼睛,忙手一伸,说:「咖啡。」

  杜悠予睁眼看清他,有些意外,但也很快说了「谢谢」,抬手便要接过杯子。

  交接杯子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撞到一起,这是再常有不过的事了。但杜悠予一碰到他,立刻挨了咬一般猛地缩回去。

  钟理万没想到他会突然松手,自己早已经撤力了,反应不及,只一眨眼整杯咖啡就全泼在他身上。

  事出突然,钟理也吓了一跳,眼见那湿了的浅色西装还腾腾冒热气,忙一把抓过手边能用得上的东西,赶紧往杜悠予身上擦。

  杜悠予被他一碰就立刻往后退,伸手厉声阻止:「不用了!」

  钟理也不想那么多,只怕把人给烫伤了,拉着他就要帮他把腿上的热饮料弄干净。正在忙乱,刚进休息室的造型师一见这场景,就气急败坏冲他吼:「你在干什么啊!」

  钟理还发愣,等人家劈手把他手里的一团糟抢过去,他才看清楚自己胡乱拿来当抹布的是杜悠予放在桌上的开司米围巾。

  这一连串的意外把钟理给弄得蒙了,呆了半晌才讪讪说:「对不住,我给你带回去干洗……」

  「不用了,洗不掉的。」

  「那我赔你钱。」钟理慌忙从兜里掏出钱包,抽里边的现金。

  造型师看他在拿那些钞票,忍不住说:「这是Dolce&Gabbana。」

  钟理又愣了一回,看着钱包,手还僵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算了,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拿稳。」杜悠予也不愿意多看他,只低头把自己身上衣服弄平,又拿手帕擦了擦,「你出去吧。」

  造型师拿着被毁了的围巾和西装外套离开,边为心疼惨遭蹂躏的经典款而不停碎碎念,边恨不得骂钟理这种用眼不识名牌的粗人一顿。

  但他看了一眼钟理比他高出十来公分的身材,旧毛衣底下的胳膊线条,还有黯淡的神情,就露出一副害怕挨打的样子,闭嘴逃开了。

  钟理看造型师就跟被狮子追一般逃窜,好笑之余又觉得极其难受。

  他就是个最讨人嫌的混蛋,是个做事粗手粗脚的野人。他比强暴过他的杜悠予要坏上十倍。

  新年将至,钟理也收到老妈寄来的大包裹,都是些自家做的吃食和衣物,有不少是给杜悠

  予的。老妈特别惦记杜悠予,电话里总不忘夸他多么多么好,要钟理好好跟他交朋友,记得把东西给他捎过去。

  但钟理根本找不到机会跟杜悠予说话。一个人存心要避开你的时候,你是没办法追上他的。何况杜悠予身边都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这种当坏人的感觉让钟理难受,他并不凶恶,没有獠牙,也没有青面,更没有坏心眼。

  他想可能他实在太粗糙了。人跟人不一样,杜悠予是琉璃做的,他是石头磨的。他被怎么样折腾也坏不了,杜悠予碰一碰就碎了,他是该小心的。

  在公司里连话也说不上,眼看着要过元旦,他把该送给杜悠予的东西收拾好,趁晚上送上门去。

  不想杜悠予的住处却是热闹非凡,屋子外边停了不少的车,灯红酒绿从窗户透出老远。钟理在门口听了会儿声音,知道里面原来是在开PARTY。当然是没他的分。

  钟理从窗户往里面看了一阵子,把一大袋特产挂在门把手上。

  里边是老妈亲手做的腊肠,自家腌的咸菜,他觉得比店里卖的都好吃,还有手织的围巾、手套跟袜子、拖鞋。

  东西比起来寒酸,可都是真心实意。

  走了几步,钟理还是忍不住转头又走回去。他做不来这么偷偷摸摸的,凡事还是该当面来得好。

  钟理按了门铃,里面太热闹,过了挺久才有人来开门。不是杜悠予,是他并不认得的面孔,但对方倒是认得他,一下子就露出避之唯恐不及的神色。

  钟理不由气番这些人是有被害妄想症还是怎么的,又没挨过他的打,人云亦云地就跟着装害怕,于是索性粗声道:「喂,我找杜悠予。」

  屋内在瞬间安静之后又有了些骚动,他就跟只闯进瓷器店的牛似的。杜悠予也终于看见站在门口的他了,远远地隔着人群问道:「有什么事?」

  钟理在高昂起来的音乐声中也只能举高手里的东西,扯着嗓子回应他:「过新年了,我妈寄了点腊肠咸菜过来,要我带给你。」

  他说得大声,满屋子的人都听得笑了,如此的不合时宜。

  杜悠予也只点了点头:「就放那里吧。」

  钟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有些别扭。他来就是为了能和杜悠予好好谈一次,把该说的东西都说开,可这样又是连话都说不上。

  「杜悠予,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仍然是拉开嗓门的吼话。杜悠予没让他进来,他也不好没头没脑地硬闯,只得在门口涨红了脸。

  「对不住。上次是我混帐了。」

  周围的人静了一静,又是一番窃笑,弄得钟理越发面红耳赤。

  杜悠予沉默过后则是淡淡的大方:「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

  钟理在慌张和意外之余,更觉得轻松高兴,杜悠予到底还是个爽快人,没那么小心眼。

  但进屋待了一会儿,钟理慢慢也不自在了。杜悠予并不打算招呼他,只忙自己的,几个人玩闹在一起,灌酒嘻笑,俊男美女命在小礼服里的身段看得人眼花撩乱,他在边上站了好久,试着叫了杜悠予好几声,也插不上嘴。

  钟理原本是个爱热闹的,不难交朋友。但这屋里的人像是都知道他的「劣迹」,没人愿意多跟他说话,带着公式化笑容聊上两句就借故走开。

  钟理应付不来这种所谓上流社会的假客套真冷淡,脸皮也终究还是薄,就不找人说话了。

  找个地方坐着,拿了些东西过来使劲吃,不至于显得太被孤立。

  杜悠予则已经喝得微醺,懒洋洋靠在沙发上,带着慵懒微笑,有些撩人。好几个人围着他,有坐在他腿上的,也有搂着他脖子的,有的娇艳美女,也不乏俊俏的男性。

  即使除去在公司里的地位这块筹码,他也是个相当有魅力的男人,大家喝得不少,酒劲上来,都放得开,也放肆了,挂在他身上,甚至跨坐到他腰上,百无禁忌。

  钟理看得不知说什么好,眼见他们还接吻,杜悠予笑着很是投入,就不敢再看了,低头吃盘子上的蛋糕。

  「钟理。」

  「哎。」钟理忙放下盘子,挺高兴杜悠予今晚总算叫了他。

  「你怎么还没走啊?」

  钟理略微尴尬:「是啊,等下就走……」

  「没事,就是问问,你随便玩。」杜悠予扬了扬手,「多看看,才能多了解,免得闹笑话。」

  「呃……」

  「你说我打你主意,」杜悠予按住一只试图探进他衣服里的做了水晶指甲的手,笑道,「你觉得我用得着吗?」

  钟理很是尴尬,仍然红着脸答了他:「用不着。」

  「你知道就好。」

  「嗯……」

  「这圈子里,最不稀罕的就是人。你别想得太多。」

  钟理又答应了一声,满脸已是通红,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钟理回到家,耳朵脖子还是红通通的,用冰凉的手使劲把脸按了一通,火辣辣的感觉也没有丝毫缓解。

  他晓得杜悠予是在惩罚他。只是杜悠予也很清楚他的笨,他的爽直简单。他耍不了花招,绕不了圈子,挨几顿骂几顿打他都是甘愿的,也担得起。

  只是别这样不咸不淡地讥讽他,拿针一点点扎着他。

  他完全招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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