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渐消。
整个结界笼罩范围内的地面足足被削去了三尺有余,这还是因为有结界挡着,否则波及范围会广上许多。地面上满是枯枝残叶,却分别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一种就像被高温灼烧过,上面焦黑一片、叶子边缘高高卷起,这是因为被炽仙军的火属灵力侵袭所致;另一种则更加干脆,直接变得干枯萎缩,一看就是生机全无。要知道现在虽是冬季,但清水县地处南方,在往南就是神州第一大江——天一江,即使是寒冬,仍有许多树木四季常青,交战前还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现在却瞬间枯死,这却是杨陵渡魔气之功了。而那可怜的杨家木屋则是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很多物件更是彻底灰飞烟灭,毫无痕迹留下。只有紧紧贴着杨陵渡背后的一堵墙由于杨陵渡挡在前面,反倒还剩下了几块孤零零的木板兀自耸立着。
杨陵渡现在就正无力的靠在这块破木板上,口里不停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喘一下就是一大口鲜血随之溢出,衣衫前襟处已是鲜红一片,再加上刚才逆运《夺天决》时的浑身溢血,此时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但即使如此,杨陵渡的脸上却并无一丝痛苦的表情,细细观察的话甚至还带可以看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原因很简单,因为对方比自己更加凄惨。
那七名炽仙军七零八落的散倒一地,生机全无。而那身造价不菲的“焰火铠”也是破损多处,其中几个人的头盔更是远远散落在一边。刚才那一次对攻,威力恐怕已有渡劫初期之人凝聚全身灵力为之一击的水准了,自然不是这几个当当达到入玄初期之人可以抵挡得了的。朱标倒是还活着,但也只能勉强坐在地上,甚至还要一手伏地才不至于跌倒,可见伤势之重,脸上再无一刻之前的风度翩翩,看着杨陵渡恨声说道:
“姓杨的,你用这种两伤法术,就算赢了我等,恐怕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呵呵,在下的事就不劳朱兄费心了。倒是朱兄,这一身伤要是不立即觅地医治的话,恐怕就算不死,一身修为也要大打折扣啊。如果我是朱兄,现在就不会这么多废话了。”
现在形势倒转,两人说话的语气也是掉了个个,朱标不再称呼杨陵渡为“杨兄”,杨陵渡却无比亲热地一口一个“朱兄”起来,正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对自身的伤势,朱标当然是一清二楚,刚才一招“朱雀鸣”尚未准备完毕就强行出手,灵力反噬之下内腑本已遭到冲击,再和杨陵渡的加强版“魔光闪”对冲,更是伤上加伤,护体灵力全被打散,整个五脏六腑全部大量出血,可以说一条命已是去了十去其九。《夺天决》固然关系到老朱家争霸天下、一统神州的大计,但自家性命却是更为重要,否则有福也没命享了。
想到这里,朱标再不犹豫,强行提起最后一丝灵力,恨恨瞪了杨陵渡一眼,就此冲天而起,转瞬不见踪影,竟是连一句场面话也不及交代。
看着朱标离去,杨陵渡再也支撑不住,顺着背靠的木板缓缓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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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徐暮风终于赶回家中。却是顾不上一片狼藉的战场,迅速跑到爹爹面前,扶住爹爹的肩膀,急声喊道。
“咳咳,是风儿啊。”杨陵渡挣扎着直起身子,伸手摸了摸徐暮风的脑袋,笑着说道。
“爹爹,你先别说话了,我给你看看。”十六年来,徐暮风除了跟随杨陵渡修习仙诀之外,医术一道也是进境极快,若非年纪尚小,甚至就可以去清水城中座谈开阵了。这时见杨陵渡伤重,自是想也不想地就要为其诊治。
“别、别看了,爹爹不行了。”杨陵渡轻咳两声,笑着说道。只听其语气,谁又能想到他是将死之人呢?
“不会的!不会的!爹爹是神医,怎么可能会死呢!”徐暮风大急,连连说道。但是,看着杨陵渡渐渐黯淡的眼神、口中不断吐出的鲜血,多年研习医术的徐暮风,一颗心却是渐渐沉到了谷底。
“好孩子,没时间了,仔细听爹爹说。”这时,杨陵渡却突然精神了起来,眼神重又恢复了平日的明锐清澈,身子也猛地坐直,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声音说道。
徐暮风当然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之象,这恰恰说明了杨陵渡的伤势别说是他这个半桶水晃荡,就是神农、扁鹊、张仲景、孙思邈四大医神一起复生又一起赶到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但自幼坚强懂事的他也知道爹爹接下来的话一定极为重要,当下只得苦苦忍住心底的悲伤,凝神听杨陵渡说下去。
杨陵渡左手翻起,黑色光芒一闪即逝,手心却已多了两件物事,其中一张薄薄的像纸一样的东西,但却荧光流转,也不知是何材质;另外则是一把微型小刀,通体漆黑,看起来最是质朴无华。
“这两样分别是《神农百草经》和《夺天决》。”杨陵渡淡淡说道,仿佛是在说萝卜和白菜。
徐暮风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饶是他此时心里既极度悲伤又极度慌张,也不由得大为惊讶。这十六年来,他不但苦学修仙和岐黄之术,同时也博览群书,像什么《修仙通史》、《汉书》、《神州志物录》之类的书更是如数家珍,自然明白这两件东西意味着什么,可以说是人人欲得之而不为过。前者是八千年前一代医神神农的平生所学,如果谁能全部学会,那么保命本事至少增强十倍不止;而后者就更是如雷贯耳、家喻户晓,魔道创道秘典啊!自第十七代魔君杨旭明在“第二次修仙大战”中被杀后就下落不明,不想今日却出现在眼前,怎不叫徐暮风震撼莫名。
而更让徐暮风惊讶的则是杨陵渡的身份。这十六年来,每次问到杨凌渡的出生,杨凌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糊弄不了了就把脸一沉“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徐暮风就立刻投降了。而徐暮风所学的《云水决》是水系道家仙诀,杨陵渡平时所用和所演示的也都是水系仙术,所用徐暮风还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修为不错的散修,但现在,他的真实身份却已是呼之欲出——杨氏后人!魔道中人!
“以你现在的水准,《神农百草经》是可以看了,《夺天决》所吸收修炼的魔气,在你达到入玄期之前是无法修炼的。不过,即使到了那个时候,能不练也不要去练!”
“这是为何?功法本无好坏,重要的是练的人啊,比如爹爹,就不是坏人啊。”徐暮风不解问道。
见徐暮风对魔道并无抵触,杨陵渡倒是松了口气。毕竟经过几千年的宣传,一般来说提起魔道,绝对是神憎鬼厌的,这也是杨陵渡一直不肯对徐暮风说明自己真实身份的原因之一。此时见徐暮风并没有受所谓主流思想的影响,而能清醒保持自己的见解,即使知道自己命在顷刻,杨陵渡还是忍不住为有此义子而心中得意,眼神中也是更多了几分慈爱和赞赏。不过,赞赏归赞赏,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清楚。
“风儿,你能有这番见解,为父真的很欣慰。其实不光魔道功法,即使魔道中人也并不全是坏人,只是世人多有偏见,你修行这《夺天决》,万一魔气外泄很容易受到他人误解乃至追杀,而且书中的很多方法如果修炼不当也确实很容易使人变得暴虐、狠毒。更何况今后肯定还有人千方百计追杀于你,想要得到这《夺天决》啊……唉……”想到徐暮风年纪轻轻,却要受己所累,自身修为又如此之低,怀璧其罪,真是九死一生啊!但要他把《夺天决》毁掉,又实在下不了手,毕竟此书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秘典,凝聚了前人无数智慧,更是他杨家世代守护之物。因此,在心里百般无奈、矛盾、愧疚之下,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徐暮风本是心思通透之辈,更何况父子这么多年,又如何猜不透爹爹心里所想,当即说道:“爹爹,你放心,孩儿定会保护好《夺天决》,绝不让人夺取。”略带稚气的声音中却是透出一股让人为之赞赏的坚强和责任。
“好孩子,好孩子。不过,你现在还没到聚灵期,不能使用袖里乾坤,这般宝物就这样放在身上委实太不安全,所以为父想将其嵌入你左手皮肤之下,会有点疼,你要忍住。”
“恩。”徐暮风点一点头,依言伸出左臂,将衣袖拉到肘部之上。
“来了。”说完,杨陵渡右手竖掌成刀,对着徐暮风的左臂虚挥一记,徐暮风的左臂上立刻出现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鲜血哗的涌出。痛得徐暮风一声冷哼,瞬时汗如雨下。在把《神农百草经》和《夺天决》嵌入后,杨陵渡双手分别握住徐暮风伤口两端,在体内灵力毫不保留的灌注之下,伤口飞速愈合,只几息的功夫就已回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杨陵渡已是再次瘫软下去,眼神也不复光亮。强撑着对徐暮风继续说道:
“风儿,记住,离开之后,马上带上为父这块玉佩作为信物去南唐琼华岛找一个叫梅自寒的人,当年就是他将你交给为父抚养的,所以,为父估计你父母很可能就是琼华岛的人。而且,只有在那里你才能躲过明国炽仙军的追踪。”短短一段话,杨陵渡却是吐了三次血。
“父母!”陡闻亲身父母的消息,徐暮风心中大震,但在此生死关头却也无暇细问了,更何况杨陵渡这个养父对他而言恐怕比亲生父母也更为重要吧。
“好了,风儿,快走吧,这是三瓶“玉灵丹”和五瓶“聚灵散”,为父的其他法器和丹药等物就在这片地下埋者,可惜你修为太低没法使用,这次也就不要带走了,等练成了“袖里乾坤”再回来拿吧。另外,为父教你的“灵遁**”可记住了吗?
“嗯!早就记住了。”徐暮风点头道。灵遁**其实也是魔道功法的一种,修习和施展起来都极为简单。一旦使用,场面看起来和另一个魔道功法“狂魔闪”十分相似,但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狂魔闪实际上是自爆之术,施展起来固然可以产生极大杀伤,但施术之人却也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可谓是充分体现了魔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行事风格。灵遁**则是一种逃命**,施展起来也会产生声势浩大的爆炸,但却是个花架子,实际上威力连狂魔闪的十分之一都不及。不过,却能产生类似于“瞬间移动”的效果,将施术之人瞬间随机转移到方圆十里之外的其他地方。当然了,瞬间移动作为空间系超级仙术之一,不是谁都能用的。施展过灵遁**后,施术之人会元气大伤,短时间内灵气耗尽,长期来看修为也至少会降低一个大境界。而且除非练到元婴期,否则也不能经常用,最多用过三次之后就会和施展狂魔闪一样灰飞烟灭了。
听到徐暮风肯定的回答,杨陵渡总算放下几分心:“以后,为父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定要小心,不要为为父报仇,好好活着就行,就像现在这样,切记,切记!”
“爹爹,我不走,我要陪在爹爹身边!”徐暮风大急,几番忍耐下,眼泪仍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杨陵渡虽已是气若游丝,但仍面带微笑的看着徐暮风:“好孩子,别哭。为父估计那些人就要回来了,为父还为他们准备了最后一点礼物,希望可以助你逃走。快走吧,听话!”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由慈祥转为了严厉。
“爹爹!”徐暮风悲呼一声,俯下头来对着杨陵渡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孩儿走了!爹爹放心!孩儿不会让您失望的!”说完这句话,徐暮风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站起身来,看着杨陵渡无比坚定又无比悲痛地说道,也不知那句“不会让您失望”是指一定会为杨陵渡报仇,还是一定会如杨陵渡说的那般幸福而简单的活着,又或者两者皆有。说完这句话,徐暮风强自忍住再次跪下的冲动,转身朝远方奔去,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