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按劳取酬
听到任营岩让大家继续提问题,会场上七、八个人同时站立起来,真先恐后地要发言。任营岩很快地把这几个人看了一眼,然后说:“大家不要急,每个人都会有提问题的机会,大不了我们把会议延长一下,让大家都能一吐为快。我看这样吧,你们几个人中数生产处徐处长的年纪大,咱们就发扬一下我们中华民族尊老携幼的光荣传统吧,请徐处长先说。”
任营岩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就不再好意思再争了。生产处老处长徐德昌感激地看着任营岩说:“谢谢任厂长,也谢谢各位的礼让!大家知道,我这个人是生产工人出身,不怕干活,就怕说话,今天之所以要抢着发言,是因为受了任厂长和各位代表的感染,感到我们厂现在扭亏看到了希望,如果我再不说话,再不为扭亏增盈献点主意出点力,那就真是上对不起各级领导,下对不起全厂职工了;我要说的问题,其实也是大家都关心的事,那就是工资和奖金问题:各位都知道,我们厂职工的工资奖金收入,在我市工业企业中一直属于偏低水平,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从历史上看,就是因为我们是轻工企业,当时国家的工资政策,是重工高于机械,机械高于轻工,轻工企业的工资最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改革开放以后,工资管理的政策松动了,可是我们厂的效益却滑坡了,大家的工资奖金收入仍然提高不上去;尤其是这两年又连年严重亏损,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效益好的企业职工收入蹭蹭蹭地往上涨,也只能是望洋兴叹,自愧不如;作为我们老一辈的职工,以前吃苦吃惯了,还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是年轻职工就不一样了,他们还得结婚养家生孩子,这么点钱哪里够用啊!大家都清楚,现在厂里的职工,年轻人占了百分之七、八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厂里产品的产量和质量,如果这些人思想不稳定,不能安心工作,不要说扭亏增盈了,就是现在的生产状况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两可的事;所以我说呀,提高职工的收入水平,应该是你这个新任厂长不能掉以轻心的大事情!”
要说宏文造纸厂的工资低,确实是有历史了,就拿任营岩的工资来说吧,刚进厂当学徒的时候,他的工资每月只有十八元,学徒三年转正后,因为他所在的碱回收车间属化工性质有污染,转正工资定为四十块零四元,这在纸厂转正工资中还算是最高的,一般工种只有三十三元;每月四十块零四元的工资,他一拿就是十二年,直到一九八五年调到工业局后,工资才涨到五十四元;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调工资的机会,十二年中,国家曾经三次普调工资,但第一次普调比例只有百分之四十,第二、三次各为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十二年中,人均只有一次调资的机会;在这三次调资中,任营岩一次也没有轮到,这并不是说他工作表现不好,原因是他每次调资时都主动放弃了,也不是他风格高不想涨工资,因为他看到,每次调资的时候,很多人为了能上调三、五元工资,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是头破血流,他那个时候还有着很浓重的小资清高情调,不愿去做与人争利的事情,更何况他自小就受当教授的父亲影响,骨子里植下了“大丈夫立于世,何患无财无妻,安能为五斗米折腰”的豪气;直到这次调到纸厂当厂长,月工资才调整到厂长级别的最低标准贰佰壹拾六元;来之前杨洪局长找他谈话时,要给他高套,他不同意,担心自己工资高套了其他厂领导会心里不平衡,影响工作;杨洪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就按他的意思套了最低工资标准,并且向他一再承诺:等到纸厂在你手里扭亏增盈了,再按最高标准给你调整;一个管理几千人厂子的厂长,一月才拿贰佰壹拾六元工资,这和当时南方那些开放城市的企业职工比,真有天上地下之别,当时南方那些开放城市的企业,就是最普通的职工,月收入也都在千元以上了!
正因为任营岩深知纸厂的工资状况,自己也曾经饱尝工资低的苦处,所以老处长徐德昌语重心长的话,听得任营岩也为之动容:“谢谢老前辈的提醒,我一定不会掉以轻心,一定会以职工的利益为重!请你接着往下说。”
“提高职工的工资奖金收入水平,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工资奖金的分配方法,换句话说,就是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工资奖金的激励作用。”徐德昌又接着说,“我们生产系统这个组,代表们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大家的一致看法,就是厂里现在执行的奖金分配方法不合理,存在的主要问题就是没有一个具体的量化标准,每次评奖金的时候,参加评奖的人都是从印象出发,印象好的多给点,印象不好的就少给点,这中间也不排除有很多的人情关系在里面,有的工人活干的不错,就是因为不会处人事关系,结果是活干了不少,奖金却拿得不多。这样一来,就成了恶性循环,干活多的反倒是向干活少的看齐,都不愿意多干活了。”徐德昌基本上又把几个车间主任议论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关键是看你这个厂长能不能下决心了?”徐德昌盯着任营岩的眼睛说。
“徐处长这是考验我吧?你得先说说是什么办法,我再表态不迟嘛。”其实任营岩心里已经知道徐德昌要说什么,因为他看过这个组的议论记录,秘书组汇总的时候,唐亮也向他汇报过计件工资的议论,他之所以装作不知,是为了增加对话的戏剧效果,更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整理车间的郑佩玉主任提出了一个计件工资制的办法,几个车间主任都认可,其他代表也都觉着这个办法行。”徐德昌说。
“能详细说说这个办法吗?”任营岩进一步引导。
“可以,我就拿整理车间做个例子吧。”徐德昌不慌不忙地说,“整理车间除了几个辅助工外,其余的都是选纸工,她们的工作量都是可以计数的,可以准确到每人每班完成了几令零几张,因为纸厂卖出的每张纸,都是经她们的手一张一张检验出来的,所以办法很简单,只要给每张纸定一个基数,谁该得多少工资奖金,拿她的产量一乘就行了;这个办法既简单又合理,其他几个车间虽说要比整理车间复杂些,同样也可以参照执行;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分配方法和现行的工资奖金制度截然不同,会不会有人给我们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帽子,这种亏我们可是吃过不少次了,现在就要看你这个厂长敢不敢承担这样的政治风险,带领我们趟出一条工资奖金分配制度的新路?”
徐德昌有这样的担心也是情有可原,中国历次的政治运动,都少不了分配制度之争,不少人就是因为所谓的“奖金挂帅”、“奖金刺激”而招致牢狱之灾,就连当时的国家主席也未能幸免,徐德昌心有余悸也就不奇怪了。
一听徐德昌这话,任营岩乐了,他笑着回答:“老处长啊,我也有一个唯一的担心,不过和你的不一样,我是担心一旦实行计件工资制,工人们都抢着干活,到时候人多活少,分配不过来,工人们追着你们这些领导要活干,你们想找地方藏都找不到呀!”
任营岩一句玩笑话,逗得全会场的人开怀大笑,笑声过后,任营岩又严肃地说:“同志们,徐处长问我敢不敢下决心,这是在关心我,我表示诚挚地感谢。但是我的理解,这不是一个敢不敢的问题,而是一个如何坚持马克思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问题,看过《资本论》的人都知道,早在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就提出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按劳取酬,**才是按需分配,这一早成定论的分配原则在这些年的执行过程中,却出现了多次离经叛道的现象,造成了人们思想上的混乱,也给国家和我们企业带来不可避免的损失;现在讲改革开放,国家领导人提出思想要大解放,所以我认为,思想大解放,也包括要给按劳取酬的原则正名,党中央已明确提出,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既然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那就应该坚持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这绝对是不能含糊的事情!我们要感谢徐德昌处长和生产系统的代表们,因为他们提出的计件工资的方法,正是把按劳分配的原则,具体到了我们厂的实际分配原则之中,使我们找到了一个拨乱反正的正确、科学的路子,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走这个路子,我们就可以充分发挥工资奖金的杠杆作用,把职工们的生产、工作积极性彻底地调动起来,为我们的扭亏增盈工作立新功!当然了,实行计件工资制,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中间有很多具体工作要研究和准备,像单位量件工资奖金的基数标准、协同单位工资奖金的计算系数、集体协同完成的工作量怎么计算到个人身上,还有工龄、职务等因素在计件工资中怎么体现,产品质量和产量怎么挂钩等等;所以我还是那句老话——不打无把握之仗,职代会结束后,请劳资处刘琦处长马上带你们办公室的人去整理车间蹲点,尽快拿出一套整理车间计件工资制的试行办法,提交厂党政联席会议研究;刘处长下车间后要扎扎实实地调查研究,多听听车间基层领导和工人们的意见和建议;有可能的话,也可以去一下兄弟厂家,看看他们有没有类似的做法,如果有好的经验,拿回来作为我们的参考,千万不要闭门造车呀。”
刘琦是个聪明人,虽然他对实行计件工资制不以为然,心里明白一旦实行计件工资制,劳资处对工资奖金的操控能力会大大减弱,但是看到任营岩已经下了实行计件工资制的决心,也就违心地表态道:“我们劳资处坚决拥护任厂长的决定,说个实在话,我本人早就有计件工资制的想法了,只是碍于条件不成熟,一直不敢说,现在有了任厂长这块令箭,我就有底气了;请任厂长放心,今天会议一结束,明天一上班我就去整理车间,争取一周内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计件工资制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