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抵达京城时,比预期的日子晚了一个半月,抵达的这天正好进入了腊月,虽然寒风凛冽,冷的直让人打颤抖,却是个大晴天。
明晃晃的阳光普照,京城街道也不复清冷,百姓纷纷不畏寒冷走上长街看热闹繁华。
皇家宫廷仪仗队宛若一条金龙盘旋逶迤而入,龙头进了城,龙尾还在城外数里之外。
奢华仪仗队,华丽的马车,凤盘并蒂莲的八宝香轿辇大车,大轿辇车前是骑在高头白马上一身银色盔甲的楚绝,身披金色大麾高贵不凡。
是被楚国百姓奉为神的战王,这眼前的种种种种不知惹得多少女子的嫉恨和羡慕。
人群中,宁青淡淡的注视着楚绝,嘴角含笑,笑却不及眼底,眼波淡淡的扫移向那承载着无数奢华由四匹高头骏马拉载的大轿辇,漠然转身。
“真是好大的场面,东家,您说呢?咦,东家……您不看了?”看的痴迷的小虎子侧头没看到人,连忙张望,看见东家转身离开,他留恋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奢华的队伍,但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宁青信步走着,一身青色长袍,朴实无华,让人一眼掠过,不经意间就会错过绝艳风景。
只有小虎子觉得他的东家明明穿着普通的布衣裳也有一股子绝艳动人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感觉。
小虎子一恍神,宁青已经转入前面的街角。
“东家,等等小的。”小虎子不敢再胡思乱想,搓了搓冻僵的双手拢进了袖子时猫着腰快步追上前。
宁青走进信阳茶楼,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平叔守在柜台。
见他进来,平叔忙走出来,笑着迎道:“东家,您回来了。”
宁青微笑着颌首,径直上了二楼。
看着上了二楼没有身影的东家,平叔摇了摇头,喃道:“真是稀奇呢?”
“平叔,什么事稀奇吗?”小虎子冲进来往火炉走去,伸出手烤着火。
平叔看他那恨不得伸手进炉子里烤的动作,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还偷懒,赶紧去后堂帮忙,等一下看完热闹,一定很多客人上门。”
小虎子嘀咕了一声,却还念念不忘刚才平叔说的稀奇事:“平叔,刚才你说什么事稀奇呢?”
走回到柜台的平叔闻言,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笑道:“你不觉得东家去街上看热闹,很稀奇吗?”
小虎子想了想后,点头:“是很稀奇。”东家那性子实在不是像是凑热闹的人,整天窝在茶铺里,以前就算没一个客人上门,他也一点儿都不着急。
“还有,东家一点儿都不怕冷,不稀奇吗?”刚才东家可没有着冬衣,进来时也不见他一点儿都没有受寒,反倒是穿裹着厚厚的小虎子冻的回来就恨不得一头钻进炉子里去取暖。
“咦,是啊,东家不怕冷呢。”小虎子很是惊奇,平叔不说,他还没发现呢,入冬后就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却不见东家添过冬衣,依旧是他们最初见到的那样模样。
……
皇宫大殿,楚鸿端坐在金銮大厅椅上,看着金色长毯的尽头正缓步走进来一行人,领头的人正是战王楚绝以及周国远嫁而来的昭平公主,朝拜之后,她即将接受册封,成为名正言顺的战王妃。
宝阶上,荣太后与小荣皇后皆含笑望着缓缓走近人,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都暗自心赞。
这昭平公主一袭绯红色繁华宫装,金色描凤长袍,宽大的衣摆上锈着并蒂莲花纹,凤冠之下,珠串作帘,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衬得别有一番风情美丽可人之姿。
薄粉敷面,端丽冠绝,是个令人忽视不了的美人,有着皇家公主才会有的华贵张扬之气,令人惊艳!
楚玖儿立在荣太后身后,身上的张扬似乎全都收敛了起来,让人有一种错觉,似乎九公主变的恭顺温良起来了,这让底下不少大臣看的疑惑顿生!
楚绝上前,恭敬的行礼道:“臣弟见过皇上,见过母后,皇嫂。”
楚鸿看着站立在殿下的楚绝,眸子微闪,笑着扬手:“免礼,平身!”
楚绝低头,稍稍退至一侧。
周蓝儿垂眼,关住眸中的情绪,以大礼参拜:“昭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楚国长年犯她周国,可此时此刻她却要对着楚帝尊敬吾皇,是屈辱,她却不得不咽。
楚鸿淡瞥了一眼小莫子,小莫子会意,从袖子抽出诰封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与周国结盟姻,交两国之好,今有周国昭平公主贤德……上皇家玉堞,册封其为战王妃,钦此,谢恩!”
“昭平谢皇上恩典。”周蓝儿恭敬叩首。
送嫁前来的周国礼官及礼司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所有的礼节终于都完成了,他们跋山涉水远渡重关的送嫁任务终于完成了。
楚鸿微微一笑,温和出声:“战王妃,请起。”
“谢皇上。”
在侍婢的搀扶下起身,周蓝儿又转向荣太后行以大礼:“昭平参见太后,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荣太后淡淡一笑:“卓嬷嬷。”
卓嬷嬷轻点头,下台阶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周蓝儿:“王妃请起。”
“赐座。”楚鸿朗声道。
楚玖儿才缓缓的抬头看着与七王兄并席而坐的周国公主,眼神有些恍惚,用不了多久,她是否也像这昭平公主一样远道而去?
在陌生的皇宫对着陌生的人,却不得不恭恭敬敬的尊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接受这并不想要的诰封?
何其可悲?何若可哀?可身为一国公主,这周蓝儿没得选择,她,楚玖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楚鸿淡淡的瞥了一眼小莫子,小莫子高声道:“宣——国师上殿!”
听闻此声宣诏,楚玖儿猛不防的抬眼,就连眼若秋水一脉平静的周蓝儿都眼波流动着,不动声色的瞥向身边的男人。
楚绝眉心微蹙,却快的让人捕捉不到,入宫时,他以为皇兄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宣诏让他露面,他并没有将他带进宫,而是命人送他先行一点回了战王府,却没想到皇兄竟然不仅宣诏他进宫,还……宣诏他上殿。
周蓝儿唇角极淡的轻扬,谁会想到统领三军的战神一样的男人竟然是……难怪他愿意娶自己!
要是她是他,她也会娶,既能为公又能为私,何乐不为?
自那破庙之后,这一路而来,她有意接近那小小年纪就被封为国师之荣的小和尚,虽是别有用心,但与之交谈下来,着实让她无数次的感叹!
惊才绝艳,举世无比,难怪他能惹楚绝敢冒天下之大韪!
可是经过这一路她试探下来,她发现他极为单纯,不知情,不识爱,不谙世事,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周蓝儿轻抬头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高坐在宝座上的楚鸿,再瞥了一眼荣太后,眉心忍不住也轻蹙了起来。
这一切之于那绝艳少年来说,绝不是福,恐怕还是大祸!
这些日子的相处,面对那样惊才绝艳又天真无伪的人,她也很是欣赏。
……
这还是蓝云第一次走进楚国大殿,第一次以令人无法忽视的姿态走进这大殿,这次和上次她进宫参加那赏花大会,进的台阶不只是一点点,因为,这一刻,她已经踏进了楚国的权力中心,已经有能力搅浑一湖清水了。
温润精致的面容,清浅笑靥,黛眉似月,微微弯起,唇边淡淡挽延昳华,踏着一地炫金缓步走来,身上袈裟光芒闪烁,珠光潋滟,让人看痴了眼。
如果说刚才这昭平公主美的让人惊艳,那此时走进来的人就比惊艳还要入骨三分了。
荣太后面色无波,宽袖下的双掌却因为长长的指甲掐入而引发疼痛,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自制力,她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将盘旋在嘴里的赐死二字吐出嘴。
卓嬷嬷抬眸瞥了一眼看的看着国师失了魂的公主,暗暗摇头,真是造孽,难怪主子无法镇定,这一妖物竟然妖害到了主子两子一女,实属匪互所思!
“阿弥陀佛,小僧见过皇上,见过太后,皇后。”
清声朗言,音量不大,却一下子让看入了魂的人都蓦然回神。
细看不知何时已经静静站在那里沉稳得像一座山,像一汪无边湖水似的国师,所有人又觉得天高云淡,风清神爽起来,只认定这国师确实是不属于凡尘之人,心生秽念是大不敬!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呢?再说,就算没有神明,此时可是金銮大殿,皇上太后都看着呢,万一没控制住不小心流露出什么不该流露出的神色,那可就糟了。
楚鸿看着他身上光芒闪烁的袈裟,眸中含着隐隐笑容:“眨眼已是数月,朕未闻国师讲佛,甚是想念。”
蓝云浅笑,双手合十,欠身道:“阿弥陀佛,小僧此番下山,能让皇上对佛法有了全新的认知,小僧功得无量,也是该要离去了。”
不只是楚鸿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楚绝、荣太后都霍的抬头看着他,就连周蓝儿眼底都闪过一丝讶色。
“什么?你要离开?为什么?”楚玖儿最沉不住气,脱口而问。
众人对她出声,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在坐的谁不知道九公主对国师情有独衷?
蓝云微笑着又一欠身:“阿弥陀佛,小僧是奉师命下山悟缘,偶遇护龙寺泓法大师,得知其心憾,才来京城一趟,如今太后以皇上都已对佛法有认知,小僧心愿已达,自然求去。”
“可……可是……”楚玖儿急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荣太后紧紧的握着椅扶把,极力平静的问道:“圣僧是否心意已决?”
“阿弥陀佛,小僧心……”
“国师奉师命下山悟缘,那国师悟了何缘?”楚鸿冷声打断他的话。
楚绝眉心微拧,奉师命下山悟缘?皇兄什么时候和他如此亲近了?而且他不肯留在潼关是因为他打定主意要离开了?是因为他对他的心意,他要离开吗?
荣太后垂下眸,握着扶手的手已经到了青筋暴起的状态了,她原以为是峰回路转,但却没想到鸿儿竟然打断他的话,分明有意打断不让他说。
如果此时楚玖儿留心,她一定会发现到自己母后的异常,可此刻她的心神都被蓝云要离开而吸引。
她让自己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放弃,却并不代表着她忘记了她对他的情感。
“国师,你还没有回答朕的话。”楚鸿的双手也紧紧地扶住了龙椅把手,这些日子他心里想法无数,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
蓝云双手合十,平静而淡然:“小僧已经悟缘了。”
“什么?”楚鸿几乎失态的站了起来,却在最后关头又强制坐了回去,也硬是把冲到喉咙口的‘是谁’二字吞了下去。
楚鸿深吸一口气,不再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个散字,就起身离开了。
众人都愕然,每个人眼底都有疑问,虽然他们也都为国师突然请辞说要离去惊愕,但转念深想,也似乎理所当然,国师世外高人,又怎么可能会长留?
不过,皇上似乎不这么想?
宴席都还没有上,皇帝就说散了,众大臣感到愕然,荣皇后皱眉不解,楚玖儿也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茫然。
只有荣太后垂下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眼神。
周国送嫁来的礼官礼司也都莫名,不过他们从刚才的状况上来看,这楚帝如此并非是针对他们,更非有意怠慢他们。
不过……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已受楚国皇家玉堞诰封的战王妃,面面相觑一眼,都苦笑,别说楚帝并非是怠慢他们,就算是,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了,如今公主已经不算是周国公主,而是楚国王妃了。
……
赏月别院。
蓝云看着硬是闯进佛堂的楚玖儿,朝追进来的福公公微微颌首,福公公有些懊恼的退了下去。
“为什么要离开?”楚玖儿盯着他。
蓝云转身,走回到锦垫前坐下,双手合十,抬头望着顶上佛,怔怔的道:“小僧必然将归去,公主又何必问小僧为何?”
楚玖儿大步走上前,立在他面前,正要冲出口的话却在见到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怔然的眼神后,猛然噤声了。
蓝云侧首,仰望着她,平静淡然的眸中竟然浸染开一抹隐隐的韶华。
楚玖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你……”可想说的话却因为喉咙太过干哑而无法出声。
蓝云恍惚一笑:“公主,小僧终于懂了。”
楚玖儿缓缓的摇头,一退再退:“不……”是谁?是谁走了你的眼里,是谁?心里拼命的尖叫,可喉咙口却硬是被梗住了,她根本就问不出口,她不想听到答案,拒绝去知道答案。
楚玖儿发了疯了似的跑了出去,这样的打击,这样的疼痛,于她而言,太过突然,她无法承受。
在不起眼角落里坐禅的法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大受打击跑出去的楚玖儿,面色无波,双手合十,嘴里似乎是在喃喃念经,心里却在暗叹,没有造孽,只有更造孽。
在楚玖儿离开后的半个时辰后,暮色降临,寒风刺骨,楚绝大步走了进来,福公公看着他进来,神色顿了顿,忙讪笑着迎上前:“王爷,国师在坐禅,吩咐了不准……”
“让开。”楚绝面容不变,声音也未提高,却让福公公的不得不噤声,他退开半步。
楚绝走进佛堂,佛堂内,暖如春,他身上僧衣白似雪、素如缟,却更绝艳动人,仿佛有一层圣洁的光晕包围着他。
他正在坐禅却又没有坐禅,因为他正怔怔的抬头仰望着顶上佛,檀唇含笑,眉眼间满是暖意,瞳光碎碎流转,似若有所悟。
“为什么要离开?”楚绝盯着他,面无表情的问着和楚玖儿一样的话。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兄妹极有默契,他也径直站在蓝云面前,俯视着他。
蓝云望佛的目光缓缓的移到他脸上,微微一笑:“今夜是王爷大婚之喜,小僧恭贺王爷。”
楚绝眯眼:“为什么要离开?”
“离开本已理所当然,王爷又何需问为何?”
楚绝垂眸:“你不肯留在潼关,是因为你不想留在本王的身边?”
“王爷说笑了,小僧并非尘俗之人,不懂留之一字。”
“是因为本王挑明了心意以及……皇兄的心思,你才会产生离去的念头?”
门外,楚鸿的脚步因为楚绝的一句皇兄的心思,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站立在那儿不动。
“你今日在大殿说你已然悟缘,你悟了什么缘?”
蓝云微微一笑:“错缘。”
楚绝面色微变。
“非小僧所动心的缘,皆是错缘。”
“那你动心的缘呢?”楚绝眯眼盯着他,冷声问道。
“却是错过的缘。”
楚绝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寒眸震惊的盯着他:“你……”在破庙之后,他和昭平公主走的很近,他动心的人是……
“那……那人是昭平公主?”
蓝云神色并不见被人洞悉心思的羞愧,反而微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昭平公主的确让小僧怦然心悸,却小僧也深知,小僧与昭平公主这一段缘,是错过的缘。这说明前生,昭平公主并非埋小僧之人,而是为小僧脱衣遮身之人。”
楚绝再度倒退了一步,他虽然不明白他所说的埋、脱衣遮身是什么意思,但听闻他承认自己对昭平公主心有所动,他就无法形容此时震惊不敢相信的心情!
蓝云笑了笑,没打算再解释,因为她知道,他听不明白,但楚鸿一定会明白,她想再留在京城,可谓危机四伏。
不退,何以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