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楚绝的话音落,暖亭里一片沉寂,蓝云收回放在暖炉上方取暖的手,淡淡一笑:“王爷这是在询问还是质疑?或者说是在陈述?”
“三者皆有。”
蓝云哦了一声,眼神明了:“既然王爷心中自有定断,那小僧也不必说什么了。”
楚绝的视线紧紧的锁住他:“你就真的无话可说吗?你明知道……”说到这里,楚绝的眼神微有凝痛,声音也似是被什么梗住了一样不得不停顿。
蓝云垂眸几秒又扬起,目光澄静的望着他。
楚绝着迷的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他的眼角,低低的道:“为什么?”这双眼,他第一次看见时,是清灵美静,到如今依然清灵美静到绝致,但又少了一些,少了空,他的眼睛里有了尘世的惑。
“这不是你们一直想要的?”
“你在怪我……我们一厢情愿拉你陷情惑?”楚绝喃喃语。
蓝云的脸侧开,让他的手落了空,取过桌上的茶杯,执茶壶倒了一杯,轻凑在唇间啜饮了一口:“情之一字,究竟会有多少延伸?会有多少力量?我不知,正因为不知,所以才更想要去明白,为何?王爷会动心于小僧,皇上为何会动情于小僧,甚至于他们为何会动欲于小僧。”
“为什么是他们?”
蓝云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为什么是他们,你不明白吗?”
楚绝哑然。
蓝云眼角随着他的轻抚而漫不经心的挑动,平静淡泊的眼神竟然染上一缕滟色。
“想要出世,唯有入世,小僧一味的避开,反而是执念,徜若这都是小僧必须要经历的情劫,那小僧避开躲开都永远渡不了化不了解不开,所以,我决定亲身试试,就如同刚才我也想试试那烤羊烤猪的味道一样,就如同这杯茶,或许,有一天,它将取代水一样。”
“所以你想……”楚绝喉咙微紧,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心顿时间钝痛无比,为心里那呼之欲出的答案。
蓝云看向他,很平静淡定的道:“所以我更想试试男女之欲。”
“……”楚绝再也无法维持他的平静和镇定,双手撑在石桌上,闭上眼无力的出声:“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蓝云,你的佛心呢?你这样是自毁佛道,入魔障。”
他说过佛自心,生不移的,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是……因为昭平公平而生出执念?
“当小僧踏上楚京这片土地时,错误的情缘已经开始,王爷,你动心动情的人,究竟是谁?”
楚绝抬眸看着他。
蓝云挑眉淡声问道:“你动心动情的是一心向佛的人,可现在却一念成魔,你的心,还会依旧吗?”
楚绝怔然,他的眼神能给他安定、给他救赎,他的手能牵他离开无边的黑暗,他为什么不管不顾不顾一切地向他坦诚心思?为什么他想将他留在身边?
因为他害怕,害怕他身上的飘忽性和空灵的佛心,他其实害怕他……成佛!
楚绝突然看着他,坚定而肯定:“成魔也依旧。”
蓝云挑动的眉梢慢慢的平复下来,看着他,没有出声。
“会,我会,一直会,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要成佛还是……成魔,只要是你愿意的,那就是你,我动心的人。”
楚绝的话让蓝云眼神微惘起来,于她苍老麻木的灵魂,眼前的男子还太年轻,年轻的让她从来不曾将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待。
尽管她知道他因为成长的环境和肩上的责任早已经脱离了稚嫩和青涩。
于这个时代而言,她不否认,他用他青涩稚嫩的肩膀为万万千千的人扛起了一片能遮风挡雨的天地,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纵使他冰若千年寒冰。
这一刻,说她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是不可能的,但是……
“是吗?那徜若我要昭平公主呢,你愿意将她送给我吗?”
楚绝没有出声,眼眸微敛,冷漠无语。
蓝云轻轻一笑,淡绯的唇畔勾起一丝愉悦的笑容,仿佛应证出了一个有趣的答案一样:“情这一字,真真是有趣的很,所以,小僧也必然得亲身……”
“好。”
“试试才……”蓝云的声音嘎然而止,满脸惊异的与楚绝的冰眸相对。
“如果这是你要的,我愿意将她送给你,这是我的回答。”楚绝深凝着他,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不用与他们同流合污借他们的手来让自己成魔,你要如何成魔,我,为你做到。”
蓝云怔怔的与之相对,沉默无言良久,她才既是询问又是陈述的语气道:“可是我发现我喜欢他们身上的气息,骄奢肆妄,逍遥兹意,那完全是我人生里从不曾有过的认知,和他们在一起,我会想要尝试各种不同的心境。”
楚绝低眉思索着,最后抬眸看他,道:“只要你是真的喜欢,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骄奢肆妄,逍遥兹意,我,护你做到。”
蓝云突然别开眼。
楚绝看着他,继续道:“你不懂情,没关系,你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让我爱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让我看着你,看着你成佛也好,成魔也好,慈悲为怀也好,骄奢肆妄也好,只要你愿意让……”
“九公主的事,我也参与了。”蓝云突然转过脸来打断道。
楚绝停顿,而后道:“没关系。”
“我想拥有昭平公主,想碰她,她是你的妻子,还是周国的公主。”
“没关系。”
“我不会被感动,我不会对你动情,还会让你声名扫地,这也没关系吗?”
楚绝点了点头,依然道:“是。”
“除了留在你身边让你看着我,你对我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要求吗?”蓝云语气却淡,可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有些莫名。
楚绝眼神炙热起来,声音也因也激动而有些颤意:“你……你愿意……愿意接受我?”
“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你为我能做到如此的地步,而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回报。”蓝云淡声道。
楚绝眼神里的光亮黯淡下来。
“如果条件谈的拢,你的要求,我衡量过后能做到,也许……我会愿意试试和你在一起,当然,这只是也许。”
楚绝黯淡下去的眸子又重新点亮起来,但看着他眼底的认真,他面色也敛了起来,低眉思索着。
见他认真思索,蓝云也垂下眼,双手捧着手里只喝了一小口的茶杯,宛自失神。
暖亭外约莫两米左右的法空这时候也从楚绝给予的怔愣中回过神来,理智回笼,生怕公主会被楚绝迷惑感动了,毕竟这战王对公主的心意,饶是他听了都深受震撼生感动。
万一公主真的……这万万不可,法空心急如焚,可又不敢出声打扰,虽然他担心公主会被迷惑,但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又不停的告诉他自己,要相信公主。
暖亭外的寒风凛冽了起来,呼呼的吹动起了厚重的遮帘席,从席帘缝中钻进来,让沉默中的蓝云缓缓的抬起来了头。
楚绝也正好看着他,四目相对,隔着熏炉里的袅袅升烟,眼中都有着莫名。
蓝云理智很清醒,脑子里却仿佛有两个人存在,一个人理智且冷静的告诉她下一步该如何做,计划该如何调整,另一个人却莫名的紧张和期待着,心怦怦跳动着。
她很清醒,却一时之间不愿意去想为何会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她完全赞同心里浮升出来的调整计划!她甚至因为事情的发展和变化而有可能提早完成任务,这让她心情雀跃起来。但她却也完全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虚幻不存在人的怦怦心跳声。
楚绝看着他,许久,也或许其实并没有许久,所有的念头,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但他心里已经深思熟虑有了答案。
“你可以不爱,可以一辈子都不接受我,但是我希望,你永远不会轻易的就舍弃了我。”就如同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都一一舍弃了我一样,到最后你也舍弃了我,楚绝轻轻的道。
蓝云觉得自己感觉到的怦怦心跳蓦然停跳,心脏紧缩着,突然间,她竟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疼痛,很细微,甚至完全可以忽视掉。
她预料过他会提出要求:希望你有一天会爱上我、希望你不会欺骗我、甚至是希望你永远不会背叛我……但是,她想过的理由他都没有提出,他只是轻轻的对她说,我希望你永远不会舍弃我。
“如果佛让你此刻许一愿,楚绝,你要许什么愿?”
恍惚间,蓝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问道。
楚绝愣住了,却一下子想到了他曾经对玖儿说过的话,心里也有些挣扎,但也只是轻微的挣扎。
“如果佛让我此刻能许愿,那么,蓝云,我向佛许愿,愿,你今生今世都永远不会舍弃我。”
蓝云松开了因为用力握着那早已经冰冷的茶杯而似乎有些僵硬的手,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毅然转身离开。
“蓝……”楚绝张嘴,却又噤声,看着他毫不留恋离去的身影,怔怔的坐了下来,伸出握过他握着掌心却丝毫没有温度的茶杯,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很低,几乎含在了嘴里,可是他不只是听见,还感觉到了它的苦涩和凄楚。
他只不过是想要紧紧的握住那能触动他心灵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有依恋有心跳有渴望有感觉的人而以,错了吗?
尽管,就算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强留在身边,那颗心也不会是自己的,他也愿意用一切去紧紧的抓住。
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
蓝云不知道楚鸿在驾临篝火宴会场时听闻他回房休息时沉郁的眼?
也不知道在篝火场会地是如何的精彩?她从暖亭离开后,就迎上了带着人前来寻找她的福公公。
她没有回篝火宴会场,而是直接让福公公领着她回房。
吩咐了一声不许任何人打扰后,她径直窝进了暖棉的被窝,倒头就睡,却一夜无眠。
脑子里始终有两个声音,像拔河一样来回的扯据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还只是刚刚亮,蓝云睁开眼睛,一夜未眠,眼神依然有些迷离,却瞬间清冷起来。
“国师,您醒了?”福公公听着里屋的动静,忙掀帘进来。
“嗯。”
蓝云按柔了一下眉心,侧耳细听外面的动声:“这是?”
“校场上已经在整军了。”福公公道。
见他没有出声,福公公看了他一眼,小心的道:“刚才莫公公来传了皇上口谕,让国师前去行宫与皇上一起用膳。”
蓝云顿了顿,还是问道:“为何不叫醒小僧?”
福公公再度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莫公公说,皇上吩咐过,徜若国师您还未醒,让莫公公不必打扰您。”
……
御膳准备的种类很繁多,摆满了整整一张长长的桌子。
白初月正服侍着楚鸿进膳,偶尔朝蓝云颌首寒暄。
蓝云披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想着昨天晚上荣定彦说恶心,如果说虚伪、野心甚至不择手段是恶心,那么,她比白初月更恶心百倍。
“国师昨夜没睡好?”楚鸿见他面色,眉头一紧,关心的问道。
“谢陛下关心,小僧很好。”蓝云淡声道。
楚鸿面色微暗,昨天夜里七弟究竟和他说了什么?让他昨天早早就回房歇息,今天一早就越发的冷然。
“对了,昨夜你和七弟在迎风亭禀烛赏雪景,连篝火宴都没去参加,不喜欢那些场面?”
蓝云突然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是不喜欢。”
“为什么?”楚鸿眯眼问道,他不高兴离开,是因为白初月为难了昭平公主?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什么?”
四周站立着的太监婢女都暗暗吸了一口冷气,人人都知道皇上似乎极为的宠爱国师,但此刻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国师竟然如此胆大敢这样顶撞皇上?
白初月面色虽平静,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蓝云,但嘴角的笑却有些僵硬。
楚鸿对于蓝云的顶撞有些蹙眉,这小家伙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谁惹到国师了?”楚鸿面对无情的沉声道,显然,这质问不是在问国师,而是在问众服侍的奴才们。
福公公扑通一声跑了下去。
霎时,大殿内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奴才,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白初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而事实上,她直觉确实很准,因为蓝云遽然伸出手指指向她,很轻描淡写的道:“她对小僧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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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晚上十一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