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佳城也绽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道:“那么,在下还杀了岭南七义中的五义,伤了其中两义,卓姑娘该想想把我这笔功劳安放到哪个位置才好?”
卓雪君抿嘴轻笑,道:“你果然聪明绝顶,能够未卜先知,居然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你真是没有猜错,岭南七义就是苏家屡劫镖银的帮凶,你所杀的其中五义——郭子细、甘韧、冒云畅、姜克英、田晃,皆是南盟悉知情况后本欲正法之人,而其余二义——王猛狮、周槟,所犯罪行略轻,秦盟主斟酌过后只打算废其二人武功,而你却又偏偏如此巧绝的替天行道,杀了该杀的五义,废了该废的两义,真是拿捏得分毫不差。”
蓝佳城移步离座,不由踱前数步,露笑道:“精彩,果然是精彩纷呈,在下由衷的佩服。”
卓雪君又是怡然一笑:“谁若遇上了卓雪君,想不佩服都很难。”
“姑娘小心!”蓝佳城此时蓦的唤出一声,并迅速从怀襟抽出短剑,同时身形一动,一动如影……
急况突生,而卓雪君却只是轻轻一笑,不仅未惊、未瞧、未避、未防,反静如止水,既不回首、不转身、不讶然,也不动声色,亦不惧是蓝佳城故意声东击西的来袭,仿佛天地寂寂一切与已无关。她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她本是来杀苏世清的,但在蓝佳城出剑即斩苏世清手指的霎那,她却偏偏挡住了那一剑;往往在不该笑的时刻,她的笑意却如同群花纷绽、变化万千、神秘莫测,令谁也猜测不透在她的笑靥底下道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
蓝佳城动,只因他瞥见一道冷猝的剑光朝卓雪君的身后疾袭而来,
一柄由苏世清握在手里的长剑泛发出的青光。
苏世清的武功比苏世名至少要高出一半有余。
因此,他的剑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狠。
尚且,此刻的卓雪君正与蓝佳城说话之际,恰好是背部向着苏世清,她绝无防备、定无预料。
何况,苏世清猝不及防的一剑刺出,是那么的突兀、那么的悄然。
没有任何先兆的一剑、全力以赴的一剑、狠绝毒辣的一剑。
连苏世清自己都暗自笑了。
苏世清十八岁即以剑成名,二十岁便公然挑战久负盛名的‘一剑如风’——柳自青,在斗至第十招时以一招‘长虹幻影’将‘一剑如风’柳自青击败;二十二岁那年更是在扬州精刀门当场和‘天外刀客’霍刀签下生死状,十四招内一剑划破霍刀的眉心,从此‘天外刀客’霍刀罢刀归隐,不知所踪。
想到这些,他既有点飘然,又有些得意。
他反正是一死,死前若能全力一袭得手——当场杀掉武功最高的卓雪君。然后再合苏家六人之力齐拼那个‘阿飞’。若是这样,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还的契机,至少该有逃命的机会。
所以他拔剑,所以他出剑。
他算准了这一剑绝不会落空。
因为,卓雪君的背影离自己仅仅五步半之遥,以他的剑速,不过是眨下眼的功夫。不,兴许比眨眼还要快,人眨眼时总要先闭合眼帘,也许不待眼帘睁开,他的剑就已经穿入卓雪君的身子了。同时,在剑出的霎那,他右腿脚尖即用力踲地,身体略躬,剑微斜刺,因为他亦考虑到了退路,倘若这一剑万一落空,他即可顺势朝门口方向飞掠出去。
他可进、可退,时间、距离、方位,全都已捏准、算好、把握得一丝不差。
更何况,这是他在死亡胁迫下发出的一剑,人在临死前发出的最后一击,往往是最致命的一击。
致命,自然也就意味着不可能活命。
果不及眨眼之际,剑已疾至,剑尖欲触卓雪君的衣袂,仅隔那么一线细如发丝的间隙即可刺入薄纱,贯穿人身。剑势,已无人能阻、亦避无可避。
卓雪君却还是那么优雅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恍若对身后袭来之剑混然未觉。
苏世清笑了,他实在是不能不笑,他想不笑都难以做到。
他猜,这一剑溅出来的鲜红一定会将她这件白如清雪的霓裳染得分外妖娆……她那白皙如玉的肌肤在他的剑下也一定会绽出一朵美得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花……
然而,他毕竟还是算错了一点。
他忽略了一个本不该忽略的人,
他忽视了一把本不该忽视的剑。
……
蓝佳城的一句‘小心’未落音,身已动,快到不可思议的一动。
蓝佳城不是为了救卓雪君,他仅是出于对在背后出手之人的不齿。
因为他自已是个行事光明正大的人,即便他残忍,也残忍得磊落;即便他冷血,亦冷血得有情。
蓝佳城向来不会救人,只懂杀人。但这一次他却并非杀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截住那猝然一剑。
于是蓝佳城也只好出剑,
然,苏世清的剑驰如风,距目标近到不能再近,若想格挡这一剑,除非……
除非蓝佳城的剑更快,快似当年从李寻欢手里发出的飞刀。
——小李飞刀的‘快’,是个神话。
蓝佳城不是李寻欢,但天下所有的神话,皆由凡人所创造。
他一剑即出,不是不快,而是根本不能用‘快’这个词来形容。
他的剑,根本就没有速度,也毫无凌厉之势。而是,似梦,温柔如梦,华丽似梦。
梦,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存在距离的。
梦,本就没有速度可言,只有无处不在、飘逸虚缈、伸手可及却又无法触碰。
每个人都会做梦,不论是王孙公子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乞丐,都做过梦。
蓝佳的剑,就像是在一个绝对不可能的梦中,突然的惊现在苏世清的眼前……
于是,苏世清早已算准的可退、可进、时间、距离、方位顿时变得像梦一般的不切实际,他的十足把握、势不可挡俱如梦一般变得虚无空荡……
人,或许能够胜天。
却永远不能够控制一场梦。
人,最开心的是做美梦。
最担心的是做了个空美。
但最害怕的,却是做了一场噩梦。
……
蓝佳城轻轻一剑,如梦似幻,不急不快,不利不锐,将苏世清带进了一个噩梦中。
一个痛苦的噩梦。
苏世清一梦惊醒,气力贻尽:势止——剑垂——坠地——人萎。
——血,不是溅出来的。
——是孱孱流出。
——顺着苏世清的嘴角慢慢溢出。
“凄——风——掌。”苏世清面色青惨,缓缓回头。
掌?
不是剑么?
蓝佳城的短剑只是顿在苏世清的胸口,却并没有刺下去。
因为就在一瞬前,苏世清已被人从后面伸手一掌震碎了心脉。
这一掌,绝不是常人能够发出来的,掌击苏世清的同时,掌中迸出的内力居然将苏世清的剑势硬生生的吸住。先使其手废弃剑,再令其肺脉俱断,然而更可怕之处并非在此,而是发掌之人明显将力道分做了三股,第一股力道震其五脏六腑,第二股力道收住他的剑势,第三股力道最巧、也最绝,这股力道竟然反助其暂护心脉让他不至当场毙命,显然是特地为他留着还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蓝佳城的神色略显凝重,这一掌的玄机,只有他才看的出来。
尘埃落定,从四名劲装打扮的苏家弟子中缓缓走出来一人,这人一把扯掉身上原来的装束,即刻露出一袭飘洒的灰色长衫……
直到这人于四名苏家子弟中脱颖而出、独步上前时,才瞧见他亦有张英俊的脸庞,且特别的白净,尤其是他那双清湛的眼眸,犹如平静的深潭般邃不见底。身上有一种说不出韵味的清朗和洒脱,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定的神秘感。
他就这么一身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灰衫。浑身上下,平凡似尘,淡雅如风。
……
苏世杰原本望向苏世清的双眼顿时折回,霎间瞪的斗大,一脸的骇然。
剩下的三名苏家弟子面面相觑均感不解,神色皆是惊诧。
苏世清的面色则由青转绿,由绿转紫,双目外突,呕出一口鲜血。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个兀变。
一个这样的人,居然能够瞒骗过苏家所有人,并隐敛去他自身的光芒,甘愿扮做成一个随从……
或许,越普通的东西,人们越容易忽略。
同样,越平凡的人,众人也越不会重视。
惟独蓝佳城不觉意外,他静静立定,目不转视的望着这个轻尘如风般的男子,其实,当这个人跟着苏家一行人一跨入客栈来,蓝佳城就注意着他。蓝佳城天生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有着野兽一般本能而敏感的人,短短几年时间,他的剑法能有今天的造诣,也许就是因为靠了这种敏锐和天性。
所以,蓝佳城在先前食面之际,防的根本不是苏世清,更不是苏世杰,而是眼前这个人。但那一刻,这个人也并未向他出手,亦是因为这人清楚的知道蓝佳城已然在注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