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呤风居然也认真答道:“我和苏家兄弟加上十八人杰中的三杰来对付你,北雨和楚三总管对付曲姑娘。”
“可是,若是我们死在杭州,你们怎么向李盟主交待?”
“可以嫁祸给三分天下堂……”
卓雪君又婉然笑道:“那么,你为何不杀了我?”
枫呤风平静地说道:“因为我失手了。”
卓雪君一愕:“什么意思?”
枫呤风只是重复上一句:“因为我失手了!”
蓝佳城忽道:“像卓姑娘这么聪明的女子,应该不难理解,正因为他失手,他才只偷袭到你一掌,也必须得在你身上留下一掌凄风掌的印记。”
卓雪君只是淡淡冷笑:“枫呤风从不失手。”
枫呤风道:“那是因为枫呤风从前的对手不是‘冰雪连天’。”
卓雪君笑容一敛:“那你回去怎么交待?”
枫呤风道:“枫呤风做事从不须向任何人交待……”
卓雪君迈步:“我要返回一趟南盟。”
枫呤风伸手一拦:“不必,你伤的不重,却也不轻。你只需回北盟,给李文韬看看我的掌伤即可。”
卓雪君冷然道:“让开。”
枫呤风不让,
不仅不让,原本伸出的那只手反而一动,反手就是一掌……
枫呤风骤然出掌……向卓雪君的肩头拍去。
又是一次偷袭,
不同的是,这次是正面偷袭。
卓雪君身形急退,
挽袖拂出……
枫呤风却突然收掌,迎袖而上。
白袖打中枫呤风的胸口,
‘砰’的一声,枫呤风被击出丈外,倒下。
卓雪君白絮急收:“你为何不闪。”
枫呤风艰难的撑起身子,嘴角溢满鲜血,缓缓道:“我伤你的,已经还了。”
卓雪君怔立……
枫呤风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道:“这一下……枫呤风才算是真的失手。”然后,惨然一笑:“你以为,我真……不须交待?”
蓝佳城在一旁冷冷道:“如果是我,我情愿天天跟他这种小人打交道,也不愿与某些君子去攀交情。”
卓雪君道:“既是如此,你本不必在苏家兄弟死后又跟我动手的……”
枫呤风伸手抹去嘴角的血,勉强一笑:“那一刻……我却是真的想与你交手,因为……‘冰雪连天’与‘风雨同路’齐名江湖,却从未比试过……我自己也很想知道……谁更胜一筹,当时……你虽带伤,但我看得出来……你的武功只会在‘风雨同路’之上,绝不会……”说到这里时,枫呤风已然说不下去,口中血涌不断,却还是面带笑意的接着道:“卓姑娘……这……次……出手……好像……重了点。”
卓雪君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叹息了一声:“你不要再说话了,先运气止血,静坐疗养一会。”
枫呤风步履蹒跚的走了几步,血顺着嘴角淌下,滴了一路,吃力的说道:“来不及了,何不来……已经……派人来此,我得先走一步……”
“等一等……”卓雪君唤出一声。
枫呤风只好等着……
卓雪君垂头,低缓道:“我……我出手太重,你这样走,是走不回去的。”
枫呤风笑,笑如残风:“那我应该怎样走?”
卓雪君想了一会,忽道:“我陪你走……”
蓝佳城此刻轻轻一笑,道:“卓姑娘若想去送死,无人拦你,但你实在是不必把别人也一起拉上。”
卓雪君闻言不愠,反回眸一笑:“你嫉妒?”
“我……”蓝佳城顿时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噎住。
卓雪君不再理会蓝佳城,看向枫呤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枫呤风一震,也在心里面轻轻低喃了一句‘为什么…………’
他缓缓望向黑色幽静的夜空,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他只记得有一年,冬日风啸雪飞,他去拜访李盟主,路过花园里的一个湖畔时,他初见卓雪君,那时的她,正把一片一片的花瓣轻轻丢入湖面……她洁白的裙裾凌风微扬,轻拂落花,招摇出一片片水袖迷离……风,不经意的吹过来一片、两片花瓣,轻柔飞落在他的身上,他笑,如她一般温柔的捡起,住步,之后他的笑容便沉醉在花瓣里、融在雪里……他就一直一直看着,任雪花飘落在肩头,一直一直数着,直到她丢完那七十七片花瓣……他也像现在这样仰头看了看天空,他天涯漂泊,半生江湖,却发觉,从来没有哪一年的雪,可以飘得这么纯、这么美、这么暖……
“你在想?”卓雪君的声音轻柔传来。
枫呤风的笑,有些寂寞:“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够……再下一场那样的雪。”
很多人都说——人生寂寞如雪,
然而,当雪飘人间、雪满天下、落于千千万万人的身上、世间万物都在感受着雪覆其身时,雪,岂非是天底下最不该寂寞的?
因为,只有在漫天飞雪中才能感觉到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透明,还有那一尘不染的干净。那时只有一片耀眼的白,一片驱逐虚伪、浮华的白。那是纯洁的颜色,是不容丑恶存在的净土,是让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天堂。
寂寞,不该如雪……
人生,本该清如雪……
……
残夜,
残夜有月。
孤
独
的
明
月
月下有人,
寂寞的人,
若非寂寞又怎会在这孤独的残夜看孤独的明月。
莫非只有明月跟他一样寂寞?
这个人的脸上刻着一道道浅浅的皱纹,
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诉说着往昔的痛苦、快乐和辉煌。
这个人的手掌心布满了清晰深刻的纹路,
每一条侵入掌心的纹路似乎都见证着过往的相聚、别离和爱恨。
这些印记不是衰老,
是光荣。
有的人的皱纹可能是耻辱、恐惧和丑陋。
可是这人的皱纹只有光荣。
血和泪的光荣。
他不需要如别人那样掩饰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因为这痕迹是无可替代的荣耀。
每一道皱纹、每一条纹路似乎都在说,
什么也别想把我击倒。
这人的眼睛却是那样的温柔,
犹如天上明月一般的温柔。
任何见过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接近迟暮之年的人的眼睛。
似乎所有的美好都不该属于不再年轻的岁月。
人至中年,似乎只该拥有衰退和颓废。
可是这些却都不存在这个中年人身边。
他身边有的只是一卷卷厚厚的书。
厚厚的书堆最上面的一本是一排用小篆手书的封面标题,赫然写着:《百晓生兵器谱上所有人的武功风格》。
中年人苍白的左手把玩着一把小刀。
三尺七寸的小刀。
小李飞刀?
这真的是那把名震江湖例不虚发的飞刀吗?
中年人苍白的右手拿着一本书。
书上用隶体书写着十个大字——对小李飞刀的自我分析。
——这个中年人是谁?
——他又和昔日兵器谱上的人、和李寻欢有什么样的牵扯纠葛?
——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陈年往昔的江湖资料?
“明月真的寂寞吗?”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在黑夜中飘来。
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很远。
人似乎也离得很远很远。
“你错了,以前我也错了,现在我才知道明月是寂寞的。”中年人说的很慢,似乎这是他说的最重要的话,又似乎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面前没有人,他在说给谁听?
是说给远方黑暗中那个宛如天仙的声音还是说给天上寂寞的明月?
“明月是寂寞的,不知道人是不是寂寞的。”那个声音又由黑暗中飘来。
远方的黑暗到底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踏足凡间的仙子?
----游离人间的幽灵?
中年人道:“本就寂寞,今日江湖没有了兵器谱、没有了李寻欢、没有了上官金虹,人就会比这明月更寂寞。”
黑暗中,又传来那一个声音:“但,你确定他们这次一定能得手?”
中年人道“他们一定会得手的。”
“若失手呢?”
“不可能。”
“为何?”
“这是我的命令。”中年人的声音愈发的坚定。
他的命令似乎就该是这世间最值得肯定的答复。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你就算杀了李文韬又如何?就算让李寻欢重出江湖又如何?”
听到这两个名字,中年人温柔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
这个寂寞的中年人为什么会有痛苦?
是不是因为他也有一段痛苦的往事?
这往事又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回答。
回答的是破空的一刀。
刀。
飞刀。
飞刀划破夜空。
在那一刹那,明月的光芒似乎都集中于破空的刀光。
没有人知道刀是怎么出手的。
等到看到刀的时候。
已经看不见刀了。
三尺七寸长的刀已经完全没入树干。
这刀是不是和小李飞刀一样可怕。
或者更可怕?
“纵我一生,都是得其志不得其时。”中年人的眼睛突然精光爆射。
那写满沧桑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和可怖。
那温柔。
那痛苦。
那寂寞。
都只剩不甘。
这中年人是不是也只剩不甘?
黑夜中没有声音。
那仿若幽灵又仿若仙子一样的声音似乎已经停止,
“三十年前,天下第一是柴玉关;十年前,名动江湖的是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我蛰伏隐忍至今,却仍有一个李文韬与我齐名。明月尚能照夜独辉,江湖何日以我唯尊?”中年人抬头望向天边明月。
“听着,若怜,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接近李文韬,带他下地狱。”
沉静。一片沉静。
死一般的沉静。
沉静后,黑夜中又传来了一个充满畏惧的声音。“是”
中年人慢慢的把背靠在舒适的藤椅上,他的眼睛又只剩温柔。
明月一样的温柔。
是不是因为他知道。
李文韬已经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