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飞紧跟在李肃的身后,心神却早已落在眼前的未央宫。
未央宫,较之长乐宫稍小,但建筑本身的壮丽宏伟远胜前者。华台殿宇,雕檐灰墙,甚至连地面也铺以平整的条砖。
整座宫殿在无数松明火炬的照耀下,庄严中透出一股难以掩饰的帝皇气势。
桓飞叹了口气,汉朝,虽然是继暴秦一统六国后,中华大地上第一个强盛朝代。但却也是宫闱之争最烈、内乱迭起的朝代。想来,自高祖刘邦死后,吕后杀戚氏,除其子赵王该是拉开了汉朝宫闱之争的序幕。
是了,就在这未央宫中,曾经上演过多少惨剧啊,刘邦死前,下旨非刘姓不得封王,本意是想节制外姓势力,巩固刘氏皇权,但却不曾料造就出舍皇族外更大势力:外戚。虽然外戚集团中也出了如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卫国英雄,但更多只是的争权逐利的小人。每一次宫闱之乱,较之宫中嫔妃之间争宠的那点血腥,外戚争权夺利造成的民间所流之血何止千百倍。
远的不说,何进起身屠家,不过一个屠夫,其妹入宫为贵人,生下刘辩而成为皇后,何进摇身一变,步步高升就成为汉朝的大将军,天下兵权皆归其手。
何皇后争宠,不过鸠杀一个灵帝所宠信的王美人。外戚何进斩草除根,所杀王氏外戚何止其千百倍。
本来天下尽在何氏手中,结果因为一个突发的十常侍之变,几经波折,董卓掌权,竟然将诺大的汉朝生生分裂,形成了天下大乱、诸侯混战的局面。
汉朝,气数是尽了吧。
桓飞抬头看了一眼繁星点点的夜空,长出口气,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问李肃道:“匈奴去卑也来了么?”
李肃应了一声,道:“正坐在贵宾台呢,陪他坐的还有其他西边的一些胡、羌部族的使者,大多是依附匈奴的小部。”
“小部?不是前些时日大军西征大胜,怎么会没有带些依附部落的人质来呢?”桓飞思维有些接近这些古人了,既然大胜,理应有接受降伏部落的人质啊。
李肃摇头道:“问题是由于李?等人前些日在西边对羌胡杀戮太重,虽然镇压了民变,但却生生的把民心给推给了西凉太守马腾,听说马腾得到并州刺史韩遂之助开始大举集结兵马,兵锋有东来的迹象,看来西边还有仗要打,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董卓亲信将领都会被牵制在那,于我们争取时间大为有利。”
桓飞叹口气,历史上,马腾会进攻长安,但那是董卓死后的事了。说实在的,他现在越来越没有把握确定历史会否按原来的轨迹发生。
两人聊一会的工夫,转个弯,眼前豁然开阔。
逾百个巨型青铜烛台被安放在眼前的宽大广场中,每个烛台上至少点着数十支粗若儿臂的巨烛,将整个广场照的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广场中至少排下千余席,数千人把酒言谈,钟鼎琴瑟互鸣,彩衣罗袖飘飞。好盛大的排场。
跟随李肃步向董卓所在的高台途中,桓飞身边这百余支巨型烛台所深深吸引,心道这就是火烛了,秦汉之前,古人没有灯,各国夜间有事,只有燃火为明,后来也不知是哪位发明了灯,把设置在屋内小巧的灯盏叫做“庭燎”,竖立在门外大型的叫做“火烛”。
就见这些烛台各成花饰,鸟形、羊形、雁足看得桓飞是眼花缭乱。
虽然天下风雨飘摇,但今夜的宫中盛宴确仍不乏皇家奢靡气派,看着这数千支巨烛,就可见一斑了。汉代虽然已经普遍用动、植物的油脂来作为照明燃料,使灯光的照明效果大为改进,但成烛却和灯油的成本绝对是天差地别。
在宋代发明柏蜡制烛之前,蜡烛只能以动物油脂来制作,所以价格昂贵非一般民众所能负担。所以点蜡烛及以蜡烛点灯在中国古代都被视为浪费奢侈的行为。
这数千支巨烛恐怕花费不下百金,桓飞不由暗叹浮华奢侈。
未多久,两人已登上高台,渐渐引起场中众人的注目。
就听钟乐声中一个阴阴柔柔的声音道:“宣骑都尉李肃、偏将军李乐上殿觐见!”李肃当先行几步跪下施礼:“臣骑都尉李肃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桓飞闻言全身一震,万岁?难道上面坐的难道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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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看去,在十余支巨烛照耀之下,高台最上撑有一顶玄黄华盖,华盖之下设有两席,下首席坐的正是董卓,在他身后还站着李儒。而正中一席,端坐着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纵然是身上那件宽大的绣金黑氅也盖不住他瘦小单薄的身体,更滑稽的是瘦小的他居然顶着一顶高大的冕旒珠冠。
面似珠玉,眸黑赤白,甚是清秀,眼中神光清澈,容貌倒隐隐与刘辩有几分相似。这就是名流千古的汉献帝刘协了。
看着这个年幼的皇帝,大汉帝国名义上的统治者。桓飞倒真的有些感慨。这为历史上汉朝著名的末代皇帝一生不得意,虽然有着成为名君的资质,却一辈子被排斥在权利之外,做了一辈子的“安乐”王。
刘协字伯和,是刘辩同父异母兄弟,生母就是被遭何皇后嫉妒而被鸠杀的王美人。当时董太后悯其丧母的身世,将之收养在宫中。刘协虽然年幼,却知道在保护他的脆弱羽翼之上就是杀母仇人无时不刻的阴谋暗算。
他自幼聪明伶俐,能言乖巧,较之木衲,资质愚鲁的刘辩更讨董太后与灵帝的欢心,甚至与杀母仇人之子,异母兄长刘辩的关系也相当的好。灵帝病笃时,在董太后与中常侍下军校尉蹇硕的建议下,已有意改诏立他为太子。
但世事难料,中平六年(公元一**年)四月灵帝驾崩之后,由于司马潘隐突然倒入何进阵营,使计划生变,何进引军入宫,引何?、荀攸、郑泰等大臣三十余员就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即皇帝位。
木以成舟,中常侍下军校尉蹇硕被下狱赐死,不久,董太后被何氏逐离洛阳,并赐死于河间驿庭,骠骑将军董重下狱后自杀身亡,几乎在一夜之间,刘协头上本已脆弱的保护伞被顷刻粉碎,他被软禁在王府之内,何氏要清除他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整整两个月,屠刀终究没有落下,期间到不是何氏一族法外开恩,而是已成大汉天子的刘辩成了他这位苦命兄弟新的保护人。时刻将他这个兄弟带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在他的力议之下,何氏暂且放过这个无依无靠的孤独小王爷。
不过好景不长,是年七月,十常侍之乱,先是中常侍张让、段?杀何进,司隶校尉袁绍勒兵收杀伪司隶校尉樊陵、河南尹许相及诸阉人,无论少长皆斩杀。张让、段?等劫少帝、陈留王走小平津[注]。屈指算来,当时刘辩是十四、五岁,而这位刘协只有九岁。
就是这位九岁的孩童。扶持着刘辩在黑夜中逐荧光奔行数里,避过了乱兵。等觅得民家时,刘辩生性木衲,不善言辞,都是陈留王侃侃而谈,寻的车马。
当董卓接驾的时候,也是这九岁的童子以言抚慰董卓,自初至终,并无失语。但是这份胆略和口才,足可见其帝王才智的一斑。
两年多了,桓飞暗道,刘协今年应该是十一岁了。仔细看了看,十一岁,理应是稚气未脱的年岁,但在刘协脸上丝毫没有任何痕迹。微皱的双眉似乎揭示着他满腔的心事。
这个时代的人多早熟,十四岁就可婚嫁,何况是帝王之家,再加上大起大落,日夜担惊受怕,生活在杀母仇人之侧的经历,刘协除了身材样貌之外,气质已完全是一个老成的青年。
就见刘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平身之类的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头看向左首下坐的董卓。那眼神,桓飞似乎看出了一丝无奈。
董卓没有起身,只是对下首的李儒点了点头,李儒会意,对下跪的李肃、桓飞两人道:“你等起身吧。”
看着桓飞与李肃两人站起身之后,李儒又突然道:“李骑都尉先行退下吧,李乐偏将军请留步。”
李肃与桓飞愕然,均不知发生何事。临走时,李肃饶有深意的看了桓飞一眼,意思让他多加小心,别在李儒面前露出马脚。
看着李儒阴沉的脸色,桓飞不由暗自揣测李儒接下来的问话,却听董卓嘿了一声,饮下一杯酒,淡淡道:“李乐,你倒真是好本事啊!”
桓飞不知董卓此话何意,含糊的应付着:“全仗皇上与太师的洪福。”
“被两倍的敌人持毒刃伏击,居然还能将之杀退!李乐,你的本事还真是层出不穷啊!”董卓放下酒爵,堆满脂肪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桓飞吃不准董卓话中之意,但似乎是没有什么敌意的味道,当下道:“这是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这时有一名瘦弱的青衣小宫娥抱着酒樽,走上高台,给董卓面前的酒爵注上了酒。然后又抱着沉重的青铜酒樽小心翼翼的走下台阶。
桓飞看见她年纪不过十四岁,肤色黑黑的,始终低着头,神情紧张的抱着酒樽。当步下高台的时候,桓飞似乎能明显感受到她神情有些放松,脚步也虚浮了些。
桓飞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什么地方。却听董卓在上面说道:“李乐,今次亏你奋战,才让那些刺客没有得逞,城阳侯的三个儿子才能拣回条命。嘿嘿,看你好象对这个宫女很有兴趣嘛,好吧,就把她赐给你好了。”
末了一句,把桓飞吓了一跳,什么?把这个小宫女送给自己?开什么玩笑?正要出言推辞,却听天子刘协已经失声道:“太师,小玉是朕的贴身使女!不能离开朕的。”
董卓眉头一皱,转回头看向刘协,“行赏必罚,乃是整军之道。李乐将军武勇,挫退倍于己之刺客贼众,得此勇将,实乃我大汉社稷幸盛。陛下若吝惜身边一小小使女,岂是为明君之道。”话说的甚是不客气。
“可是!可是!小玉不能离开朕!朕不会让小玉离开朕的,太师。”刘协的脸色有些涨红,似乎很是激动。末了却变成了哀求的口气。
历来这刘协对自己言听计从,今日居然会为一个使女的去留与自己争辩,董卓不由有些恼怒,一摔手中的酒爵站了起来:“陛下,陛下乃堂堂大汉天子,岂能为一鄙贱使女折腰?哪里还有点天子威仪?即如此,来人,将这蛊惑陛下的妖女拿下,当庭仗毙!”
青衣女子早已委顿在地,被几个如狼似虎涌上的铁甲羽林军轻轻易易的就架了起来。一旁早有人持出碗口粗的五色棍棒。
桓飞眉头大皱,眼看要出人命,急忙上前奏道:“末将请陛下开恩,将此女赐于微臣。臣将不敢役使,自当好生供养。”转过头看向董卓道:“太师,今日是良辰佳日,不宜见刀兵血光,请太师收回成命!”
刘协见到使女小玉被铁甲羽林军押下,早已方寸大乱,急道:“准,准,太师,朕愿将小玉献出,请太师收回成命!”
董卓冷哼一声,不做一声,倒是李儒边上斡旋道:“太师,今日的确是不宜见刀兵血光,既然陛下肯了,不如太师就应允了吧。”
董卓这才脸色稍缓,挥挥手。几个铁甲羽林军才松开那个使女,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