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城,清晨时分,城西的一阵零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一部分正熟睡的城民。
“看来又要打仗了!”不少城中的百姓连忙闭紧门窗,不久前,就有听说西凉兵打过来了,连岐山城和美阳城都被攻破了,官军也连吃了好几个败仗的事情传遍了全城。此刻外面这么乱,该不是西凉兵进城了吧?
但也有几个胆大好事的青壮年起身出门看了看情形。
一看之下,可不得了,就见整座北原城从西城门到衙署的街道上此刻布满了士兵,虽然不少士兵也是睡眼惺忪的,但几乎人人都面有惊惶之色。
这些百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去问,看到城中四处都有士兵在来回奔波,不时还冲入民居抓人,吓的作鸟兽散,连忙逃回各自家中。
不过可以庆幸的是似乎没有看到传言中凶神恶煞的西凉兵。
桓飞站在城西的一座哨楼之上,看着城中鸡飞狗跳的乱象,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在他的脚下伏着一具尸体,正是北原城主方曷,他的后颈兀自插着一支铁箭,那正是黄叙的杰作。
一旁的赵猛踏前一步道:“将军不用担心,四城已闭,方曷的余党一个也跑不了的,有黄将军主持大局,很快会有捷报的。”
桓飞点点头道:“是啊,没想到方曷也留了一手。”本来他引军来到北原城,方曷在城西接见他们,当面就断然拒绝桓飞的出兵要求,桓飞本想将他制住,却遭到方曷及其亲信的攻击,混战中,方曷被黄叙一箭射杀。但还是走漏了消息,方曷的儿子立刻在城中衙署指挥亲兵家将顽抗。索幸另一边的陈方行动快了一步,抢先赶到兵营,用方曷的虎符接受大军。在没有惊动大量守军的情况下,方曷之子迅速被消灭。
外面的骚乱声渐渐小了下去,看来陈方组织的清剿方曷残党的战斗已经结束。
“报!”一名士兵如飞奔至,在桓飞面前拜倒道:“禀报将军,陈将军已经悉数搜捕叛军余党,请将军前往校场。”
“叛军么?”桓飞苦笑笑,应该自己这边才是叛军吧。问道:“黄将军那里呢?”
那士兵磕头道:“黄将军已攻破衙署,叛将方曷的眷属二十七口全数被捉,也已押往校场,听候将军发落。”
桓飞心里有点闷,这是比在战场上还要难决断的事情。喃喃道:“去校场吧!”
校场就设在城西,桓飞一行未行多久,就已经到达。北原城是渭水北岸重镇,也担负雍州与陇西运输要冲,所以同时也是训练新兵之所。为了配合对西凉用兵,城中的校场也显然才重新翻修不久。
当桓飞到达校场,校场中央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正中有约两三百人,被反缚着双手跪倒在地,外围则站立着数十名手持刀剑的卫兵。
远远的,陈方就迎了上来,桓飞问起黄叙,陈方道:“黄将军去统领收编新军了,由于我们对付方曷时走漏点消息,所以军心有点浮动。”顿了顿道:“今次我们也真是冒了很大风险,方曷入驻北原城时日也不短了,城军中亲信将领也不少,索幸很大一批心腹前些时日刚被调往前线,城中又刚补充了一批新兵,不然我军很可能遭到反啮。”
桓飞叹道:“我们的手段是否太过激了呢?”
陈方摇头道:“将军太易心软了,我们刚在衙署内搜查,找到这封密函,将军可以看一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递给桓飞。
桓飞接过一看,不由的又惊又怒,这赫然是李儒写给方曷的密函。陈方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董卓的意思,但李儒密令方曷无论我军是否得胜,都要设计杀了将军。看来李儒对将军颇有戒心呢。”
桓飞反复将手中的绢帛翻着细看,陈方见桓飞不言语,补充道:“这密函是黄将军从方曷的书房内搜出,应该不会有假。”
桓飞苦笑道:“如此看来方曷是的确该死。我军伤亡如何?计点过了么?”
陈方点点头,沉声道:“由于方曷的抵抗,我军今夜又战死了三十七人,伤八十五人。斩杀方曷亲兵家将一百二十四人,俘虏眷属亲信共二百七十七人。”惨然一笑道:“我军现在可以说是人人带伤,幸亏城军再没有起头者,不然,我军就可能全军覆灭。”
眼光扫了一下校场内的俘虏,沉声道:“将军!关于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听陈方的口气,似乎要斩草除根。桓飞不由看了看校场内的俘虏,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心有不忍道:“你有什么妥当的办法么?今夜已经流太多的血了。”
陈方摇头道:“将军,斩草务必要除根,不然日后将会有很多的麻烦。”
桓飞缓慢但坚决的摇头道:“杀俘我是再不会做的!”他没有忘记那次在洛阳城,他下令迫使俘虏冲城时的惨烈景象。
“罪不株连,若是我们也处死这些老弱妇孺,暴行与董卓何异?”桓飞摇头道:“放他们条生路吧。”
就听一个声音厉叫道:“杀人夺城的恶贼!少假惺惺的装慈悲,还我夫君和孩儿的命来!”声音出自俘虏群内的一个老年妇人之口。
“是方曷的婆娘!”陈方道。
“找死!死婆娘!”一个士兵一脚将那老年妇人踹翻,“胆敢辱骂我家将军!”
桓飞喝止了士兵要继续的暴行,慢慢来到这个老年妇女的身边,蹲下身,将老年妇人扶起,却不料,老年妇人却一口带血痰唾吐出。
以桓飞现在的身手,头略微一侧,轻松的就避开了,桓飞站起身道:“方夫人!我不杀方曷,方曷便要杀我。这便是乱世,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愿双手染血。”
方夫人口中满是血沫,吐字也已不清了:“还我夫君孩儿的命,恶贼,你不得好死,我到九泉之下也要变鬼来索你命。”
桓飞摇摇头,心中一片麻木,转过身慢慢走开。
经过陈方身边,陈方道:“将军既然不要杀他们,是否就放了他们?但这样,恐怕日后会惹上些麻烦。”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如果桓飞要放了这些人,他也会遣人在城外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群俘虏。
桓飞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陈方淡然道:“不用放了,悉数收监吧,等大局稳定后再放了他们吧。”
“是!”看着桓飞面无表情的样子,陈方居然从心里涌起一股寒意,喉头滚了滚,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晨风将桓飞的黑色战袍一角吹起,紧了紧大氅,桓飞迈步走开。
每迈一步,老年妇人的声音就在心中重复响一次,“你这个杀人夺城的恶贼!” “你这个杀人夺城的恶贼!” “你这个杀人夺城的恶贼!”。
“我不是!”桓飞猛然摇了摇头,“一切是为了能活下去。没有理想,没有信念,只要在这乱世活下去。我要在这乱世里走出自己的路来。”
一个时辰后,桓飞在校场内集合了全部北原城的驻军,比之前预期的要多,北原城的守军足有三千人之多,其中还包括四百骑兵。
不理众军士的讶异,桓飞宣布方曷谋逆伏诛,己军接收北原城。最后将北原城府库内的金银财帛连同方曷家中抄出的财物分派全城军民,登时引起全军欢声雷动。
桓飞嘴角抽了抽,这个时候的人心还真是好收买啊,他已经了解到方曷平日压榨北原军民,克扣军饷。此刻将他的财产分送出去,看似借花献佛其实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乘群情激昂之时,桓飞宣布全军出击。一路仍然走水路,陈方率领的司雍水师船队加上北原城码头上的所有船只,一共承载了一千四百士卒,由陈方领军,急援雍城。
另一路全部骑兵,由黄叙领统领北原城四百骑兵咬尾追袭马超军,务必牵制西凉军的行进的步伐。
而桓飞则率军坐镇北原城,以备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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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进了三国时代,桓飞一直处身在军伍之中,而且一直是作为低级军官冲杀在战场的第一线,如今尚是首次坐在后方指挥作战。
坐在空荡荡的衙署中,桓飞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一种由将到帅的变化。在这里,他感觉不到战局的变化,他制订了追击西凉军的战略,但现在却要由部将黄叙来实现,他不知道战事会如何,在这个通信闭塞的时代,前线的战斗只有靠士兵来回传递。
看着地势图,桓飞暗想,只要能拖住西凉军一天,援军就可以抵达雍县。而自己的援军也将抵达,这样,前后夹击,大事可定。
想起对手居然是三国历史上有名的将军蜀国五虎上将之一的锦衣马超,桓飞就涌起一股热血。虽然现在马超与自己差不多同样年纪,但他毕竟以后是成为杀得曹操割须弃袍的不世名将。
历史能由自己来创造么?桓飞不知道,但现在的他已经想改变这个该死的乱世。
但水陆两支军队派出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消息回来,让桓飞坐立不安了整整一天。只到傍晚,士兵来报,东边水面出现一支船队时。
果然,那是种辑率领的司雍水师,早先的空船之上此刻满载士兵和辎重。站在码头之上,桓飞已经能看见张既,卫固正在楼船甲板上向自己挥手。
种辑等显然料不到桓飞居然会在北原城码头上等他们,满怀疑惑的泊船靠岸。
在衙署内,桓飞向三人叙说了渭水遇伏始末,自然对着卫固和张既,桓飞就只说是退到北原城后,发现方曷谋逆后,遂杀了方曷,夺取了北原城兵权。
种辑听了之后,长叹了口气道:“李将军,你太莽撞了。”转过头对卫固道:“卫将军,让士兵们下船休息吧,如果按李将军的计划,今夜也不用在前进了。另外张大人,我军这次沿路上并没有收集到太多的粮草,你去清点一下北原城的粮草吧。”
两人见桓飞没有反对,急忙起身告辞,各自办事了。
见两人走了,种辑的脸色一下拉下来了:“陈方大概告诉李将军了,我们也是为司徒大人做事,将军这次行事太过莽撞了。恐怕会让董卓提前有了准备。”
桓飞颓然坐倒道:“诚如种将军所说,但如不行此险,恐怕我军将来不及救援雍城。”
种辑道:“卫固和张既两人虽然不任要职,但难保他们不会有问题,听方才将军所说,似乎还没有处决方曷的部属和眷属?万一提前泄露了风声,该如何是好,既然将军不愿下手,就交给种某人处理好了。”
桓飞惊的站了起来道:“一定要杀么?我已将他们悉数下狱,等大局已定再放出来也就是了。”
种辑脸色转冷,冷冷道:“没想到李将军居然是如此妇人之仁,此事处理不好,将影响司徒大人的全盘计划,此事将军就不用插手了,种某自会替你扫尾。”说罢,转身径自去了。
种辑军衔比桓飞高上几级,桓飞再无力劝言,看着种辑的身影消失,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坐倒。说起心狠手辣,桓飞还差得太多。
未过多久,亲兵头子赵猛就带回了消息,狱中方曷的眷属和亲信全数被种辑处死。赵猛见桓飞神情不对,劝慰道:“少将军,你心太好了,要是太平时,你肯定会是个好官,但现在是乱世,谁也没有办法。种将军也说的在理,他也有他的难处,如果有万一,他在长安的眷属也会有被株连的可能,为了保住自己和家族的安全,敌人是不能怜悯的。”
桓飞落寞的点头,道:“赵猛,你不用劝我了,可这毕竟不同于战场之上的敌人啊,都是些老弱妇孺,叫我如何挥得下屠刀?”
赵猛摇头道:“将军,赵猛读的书少,但也知道这敌人也不仅是对阵战场上才有,孙帅常说敌人有庙堂上的,有沙场上的,沙场上的明枪好躲,沙场下的暗箭却难防。对敌人下刀一定要狠,要一刀致命,不给他砍你的机会。赵猛就是靠孙帅的这句话,才能在疆场上活到今天,这恐怕就是乱世的存亡之道吧。”
“存亡之道?”桓飞叹道,“多谢你了,赵猛,我这么软弱,实在是太不象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赵猛哈哈笑道:“将军别这么说,只要是还有点良心的人,沾上血腥都会难过,都会害怕的。俺赵猛第一次杀人是六年前,那年俺才十四岁,跟着孙帅打仗,第一仗,俺就用长矛杀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兵,唉,杀人不是杀鸡啊,对面可是个活生生的人,被俺一矛就捅了个大窟窿,那血就象小时候家乡的山洪一样喷着就涌出来了。俺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眼神。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揪心的难受,俺连着一个月都做恶梦。”说到这里,赵猛的神色一黯,低声道:“将军以后在战场上多滚爬几次就会知道,要活下去,就惟有坚信这条存亡之道。”
桓飞黯然,赵猛作战时的凶悍,是他亲眼看见过的。想不到他内心居然也时刻忘不了对杀人的恐惧。
“赵猛,多谢你了,这条存亡之道,我会记下的。”桓飞点头道:“种将军应该有带来一支骑兵,立刻去准备一下,我们连夜出城,支援黄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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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辑果然收编了沿路的驻军,其中夹杂有两百余骑兵。桓飞的爱驹苍穹也被带了过来,苍穹似乎不太喜欢坐船的感觉,被牵下船的时候,用蹄子重重刨了刨湿软的土地。
所以当桓飞骑上苍穹,带领全部骑兵出发时,苍穹重重的一顿前蹄,疾奔而出,似乎想重温一下飞奔的感觉,害的桓飞拼命的拽紧缰绳,约束着它。
根据事先的约定,桓飞等人顺利的找到了黄叙部沿路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指引,骑兵一连奔出了数十里地,终于在天色微明时分,在一处小河谷与黄叙顺利会师。
黄叙的四百骑兵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看得出追逐战并没讨到太多的便宜。
“我们遇伏后能这么快用骑兵进行追击,果然大大出乎敌人的意料。给我们从后面狠狠的捅了一刀。嘿,等对方西凉骑兵刚反应过来,准备反击时,我们就立刻退却,接着我们总是在他们四周寻找战机,一有机会就冲杀一阵,反正就是不和西凉骑兵正面接触。虽然免不了小有损失,但果然让敌人的行进速度大大降低。”
黄叙的精神还是非常的好,用马鞭一指前方的一座小山包道:“不过昨夜到这里,我军就不能再顺利的攻下去了,敌人留下一部驻扎在那里,凭借地势阻击我军,其他的则继续往雍城赶去,而我军则惟有将敌人钉在这里,固守待援。索幸将军来的还真及时。”
桓飞听后,心中定了一下,黄叙不简单,居然拖了敌人那么多时间,陈方的一千四百军士应该能及时赶到雍城了吧。
看向山包,不大的山包上似乎挤了不少敌人,但似乎都是些民夫装束的起义民众,西凉骑兵似乎一个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