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天下,十全十美【六十四】(上一章是六十三,标错了)
到了半夜,外面又叮叮咣咣地吵了起来,小十从榻上爬起来,板着小脸往楼下看——
隽喆一行人回来了!
他戴着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样子。往他身后看,个个残兵败将的模样,有些人满脸紫胀,鼻头也肿得老大。有些人头上缠了白布,血渍分明。大箱小箱地抬进来,满满地堆了一院子餐。
“隽喆?”萨雷米一面系腰带,一面大步出来,愕然问道:“你真是隽喆?”
“叔叔。”隽喆抱拳行礼,仍未要拿下斗笠的意思斛。
“这怎么可能?那棺木里的……”萨雷米满脸疑惑,指着放在院中大棚下的棺木大声问:“那个又是谁?”
“小侄在被姜翊陷害之后,丢进了赌档的地窖。后来大元的人对赌档产生了怀疑,让人来搜。姜翊就让手下把小侄和别人一起转移。小侄路上用重金买通了他的手下人,用其他的人替换掉了小侄。但小侄受伤太重,他们也怕姜翊会有所察觉,所以一直不敢让小侄回来,苦苦等等时机,直到前些日子,姜翊弃庄逃跑,他那两名手下才放了在下。”隽喆拱拱拳,小声解释。
萨雷米拧拧眉,又看他身后,不解地问:“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哦,小侄一脱险,就给他们设法送了信,让他们过来接应小侄。小侄又听说大元陛下身陷险境,所以带人去救,这不,这都是在姜翊的老窝里找到的赃物,好多都是我们珠璃国商贾所遗失的,小侄准备带回去,物归原主。”隽喆一顿胡扯,匆匆绕过他,要去拿桌上的茶喝。
萨雷米还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傅石沐他们到达之后,并未提及隽喆只字片语,这又是为何?他猛地扭头看向小十所在的房间,见她正站在窗口,冲他做鬼脸,便知事不是那样简单。
但侄儿死而复活,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带着他的尸骨负气出城,到了这里,气已经渐消了。隽喆之死,也怨不到大元,只能怪他自己贪财好se,反而想拖延回珠璃的时间,免得无法向贵妃解释。等到唐东止追到他之后,他就借坡下驴,在这里等小十过来。现在看到隽喆好端端站在面前,而他们全都知道这事,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你们真是……”他一恼,拂袖就走,也不再理会隽喆这小子。
隽喆快渴死了,抓着茶壶,对着茶嘴就喝。斗笠多少有些碍事,他这才揭了斗笠,仰头把茶水往嘴里灌。小十看清了他的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若用猪头来形容他这颗脑袋,都是夸赞了他,简直是一颗野猪头!他那一跤跌得极惨,磕掉了两颗门牙,嘴唇高高肿起,鼻梁在坚硬的小石头上撞断了,额头撞出一个大包,像凸起的寿星公额头。伤处呈青青绿绿红红好几种颜色,极为好笑。
听到她毫不避讳的笑声,他扭头看了一眼,阴冷冷的视线直刺小十。
他又不蠢,知道是遭了小十他们的埋伏,此时他把怒火全都关在心底,喝了水,把茶壶往桌上一丢,大步走向客房。
那些随从们瘫了一地,根本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弹。
南彦从隔壁屋子探出头,冲着小十做了手势。
小十此时耳朵微微发烫,她摸了摸红点处,有点儿担心了。若被隽喆说中,她难不成还真向他低头?
他还不如高陵翊呢,起码人家长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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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十一直睡到了正午,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
这里是沿路最好的一家客栈,她住在最好的二楼最好的厢房,一棵大樟树枝繁叶茂地长到了后窗口,小珍珠从枝头掠下来,落到了她的手边,嘴一张,落下了一颗红果子。
“你赏我的?”小十笑嘻嘻地吃了果子,把它捧起来,从它的脚下解下了焱殇写给她的信。只有几句话而已,叮嘱她听话,表扬她脱困成功。
“呵,就这样?”小十作出不满的样子,却把信仔细叠好,收到自己的小香包里。
楼下有些吵闹,走到窗口往下看,这附近的官员都赶来了。当然,他们见的是傅石沐,都围在傅石沐身边,把一件件礼物往他面前堆。
南彦出来得少,没几个人认得他。他坐在一边,悠哉游哉地吃午膳。
小十换了他们早就给她准备好的男装,戴了顶青布小帽,慢步下了楼。
隽喆坐在另一端的大树下,正端着茶碗轻抿,见她下来,立刻放下了茶碗,笑着打招呼,“公子醒了。”
小十朝他看,他不知道用了什么药,脸上的伤好了大半,现在虽有些青紫,但已经不怎么明显了。
她咧咧嘴,做了个皮笑肉不笑地表情,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公
子耳上的红粒好像更明显了呢。”隽喆盯着她的背影,阴恻恻地说道。
“莫非王爷喜欢?我帮你也点一个?”小十扭头看他,不客气地回道。
“呵,公子喜欢就好。”隽喆笑笑,起身走开。
“讨厌鬼。”小十嘟嘴,大步走向了傅石沐。
那些官儿见了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视她为空气,继续向傅石沐献殷勤。
“你们吵不吵呀?”萨雷米满脸铁青地从屋子里出来,大吼了一声。
他虽是珠璃国人,但毕竟是王爷,众人赶紧闭嘴,朝他点头哈腰。这都是些小官,平常见上一级的机会都少,这回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哪有不激动之理?大都通宵没睡,搜肠刮肚地想要送什么礼。
小十走到桌边,随手翻开礼盒子看,呵,还真了不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还真不错。官虽小,也没怎么捞,但送出的礼就已经让人称奇了。宝玉珠翠,名画古砚足有二十多样,随便哪一样也不是这些人的俸禄买得起的。
“让你们传的人,可传来了?”小十转头,直截了当地问他们。
这些人打量小十,小巧玲珑,细皮嫩肉,只当是傅石沐的跟班。但跟班也是大人物啊,大家又赶紧点头哈腰,连声说:“是,来了,跪在外面了。”
“那还不叫进来,让他们相认?”小十恼火地说道。
大家散开,把那些人传进来。小十定晴一看,来的七个人,居然全是小厮打扮的人!
那些从附近几城掳走的女子被带出来,让他们互相辩认。小厮们盯着面前的女子们看了好一会儿,却都摇头说不认识,不是自家小姐,自家小姐早年被土匪抢去,早就死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女子里已经有人绝望地哭了起来。
“难道真没有一家人愿意接回自己的女儿?”
小十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这附近几城,每年都会丢上几名少女,活着的就是这八个了,但来的却只有七家人。若她强行把人送回去,这些不受家人欢迎的女子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她们已经哑了,无家可归,难道就让她们流落街头吗?
“还不如回诡劫宫呢。”一名侍卫同情地说道。
但是这些女孩子,明明是怀揣着对回家的渴望,才支撑到了现在的啊!她们一直活在恐惧之中,日夜思念亲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重逢。现在重逢的日子到了,她们离家近了,却被家给拒绝了。
真是狠心!
小十走到那些小厮面前,大声说:“这些女子,都是当今陛下选中,要进京为女官的人,你们家人不再来见一面的话,以后可难见着了。”
“女官?”小厮们楞住,去报信的衙门人可不是这样说的,只说是土匪抢走的人放回来了,但都变成了丑八怪和哑巴,让人领回去。被土匪抢去了,肯定就没了贞
洁了,没有人会娶,哪家愿意家里头养个吃干饭的哑巴呢?再者,别人也会指指点点,惹人笑话。
“对啊,她们都将是粹银号的女大帐,享朝廷俸禄的女官。”小十故意叹气,小声说:“还想着让家人见见,把赏金发到家里去。毕竟一入宫廷,就很难再回来了。”
“可,可她们不是被土匪抢去的吗?”有一名县官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土匪,那是前朝余孽。她们剿匪有功,识文断字,还会算帐。恰好粹银号需要这样不会乱说话的帐房,到各分号里去协助管事,陛下就让我们把这些女子带回去。”小十笑笑,不慌不忙地说道。
小厮们赶紧磕头,说要回去请主子。
小十笑笑,让他们都下去。此时那问话的县官突然眼眶一红,拖着哭腔,指着其中一名正哭泣不停的女子说:“下官方才只顾着和傅大人说话,没有看清,那位其实正是小女……小女真是可怜,被掳去这么多年……想不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小十真想一锭银子砸死他!八位女子一字排开,在他眼前站了这么大一会儿,他若真的想认,早就认出来了!分明是怕同袍笑他,有个被土匪抢走的哑巴女儿。
“哦?那太好了。”小十微微一笑,扭头看那哑女,小声问:“你可认识他,他是你父亲吗,你愿意随你父亲回家吗?”
女子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朝父亲又使眼色,又点头,但苦于说不出话来,父亲又一脸冷漠,让她根本不敢上前来相认。此时她已明白小十的意思,看到这无情的父亲,她万念俱灰,用力摇头。
“哎呀,大人一定认错了,你女儿肯定已经死在土匪山寨了。”小十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人,嘲笑道:“大人确实太激动,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县官脸一红,大步走向那哑女,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的手,热泪纵横,大哭道:“孩子啊,我与你娘想你许久了……你娘,你娘因为思念你,她、她……她眼睛都哭瞎了呀。”
“我说赵大人,你不会吧?赵夫人明明双眼亮得跟明珠一样,才双
十年华呀,您那小儿子也才五岁而已。”另一个小县官也嗅出了这场面里不同寻常的味道,乐于乐井下石,立刻大声说道:“赵大人,你真没认错人吗?”
“当然没认错。”赵大人眼睛一鼓,气怵怵地瞪了他一眼。
那人吊着眼梢,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向着傅石沐抱拳,摇头晃脑地说道:“傅大人,这赵大人没有说实话,他五年前就休了他那哭瞎眼的老婆,另娶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还连纳数妾,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子。他那哭瞎眼的老婆被逐出府后,无家可归,生生病死在街头啊,真是悲惨,悲惨极了。”
他说完了,还故意挤出了几滴同情的眼泪,天知道为了挤这几滴眼泪,有没有把眼珠子给挤痛了。
那哑女一声哀嚎,哭倒在地上,抡起拳头往赵大人的腿上打。赵大人已经面如土色,赶紧给傅石沐跪下,连声说:“认错了,认错了,确实是下官认错了,这不是我的女儿。”
另外几位哑女扶起了哭倒在地的女子,但立刻也跟着哭了起来,为这可怜的姑娘,也为可怜的、没有家的自己。
“不知道还能不能治好她们的嗓子。”小十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逼着她们看到真相呢?不如哄哄她们,说家人不在了,不是更好?
“你可别哭。”南彦慌神了,赶紧跳起来,用袖角给她擦眼睛。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sao乱,一个个衣着绫罗的人闯了进来,哭天喊地地要认亲。若真是都在家里,他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其实都来了,但却只派一名小厮进来。若女儿情况好,他们就进来相认,若情况不妙,他们就干脆走了。
“人怎么能现实成这样?”小十恨得咬牙切齿,真想把他们的脑袋全都砍了。
“本来女子在家里地位就不高……”傅石沐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说:“何况是一个可能嫁不出去的呢?”
“我不信,这里面就没有一个有良心的人!”小十握拳,又心痛,又不甘心地瞪着那些装得慈眉善目的狠心爹妈们。
“倒是有一个,为了找女儿,倾家荡产,不知道去哪里了。”先前那落井下石的县官凑过来,小声说:“就是我们县的,好像姓张,家里是米商。夫妇两人就那么一个女儿,丢了之后,他们无心做生意,四下寻找,只要哪里有消息,马上就赶去了。几年下来,家底败光了,这时候只怕还在街上讨饭呢。”
“去接。”小十扭头看他,大声下令。
那人怔了一下,赶紧看傅石沐,等傅石沐点头了,他才下去安排。
“现在怎么办,是带回去,还是让她们回家?”唐东止走过来,小声问道、
“回家之后,若不能给家里银子好处,她们日子能好过吗?”南彦反问。
众人摇头。
小十坚定地说:“就让她们去京城,国学院,粹银号,都行。有手有脚,难道养活不了自己吗?比好吃懒做的男人们强多了。”
“让他们聚聚,虽然这亲情有点假,毕竟是亲情。”傅石沐沉吟了半晌,让人把这些人带下去。
“我们一共带了二十多人回来,现在只有七人……”小十看了赵大人一眼,摇头说:“是六人,赵大人的女儿早就死了,那位姑娘以后没有父母了。”
赵大人毕竟看过风浪,此时完全明白出了什么事,自知前途已毁,只怕还要受罚挨打,现在除了会磕头认罪,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小姐掩脸哭了半天,慢步过去,摇了摇他的肩,啊啊了几声。
小十看不下去,让人拿了笔墨给她。
赵小姐握着笔,一手掩唇,在纸上飞快写道:“此一别,今生不得再见,望父亲大人保重身体,逢清明时,莫忘给母亲烧些纸钱。”
赵大人看了那几句话,呆呆地抬眸看她。
她扭过头,哭了会儿,又给傅石沐和小十磕了头,继续在纸上写:“父亲一生苦读诗书,朝中无人,家中无财,今日糊涂,皆因世事造化弄人,求大人放过父亲,让他回去。”
傅石沐把纸砸在赵大人脸上,怒斥道:“你自己看看,可有脸?”
赵大人捧着纸,泣不成声,转过身,给女儿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是爹对不起你,爹老糊涂了,爹带你回家。”
赵小姐因为母亲已去,知道就算回去,也和现在的赵夫人不可能投缘,于是起身,绝然走到了小十身后,不再朝他看上一眼。
“我看你书白读了,不过,既然你女儿替你求情,我今日也就不打你了。来人,摘去他的官帽,赶出去。”傅石沐挥挥手,厌恶地转开了头。
赵大人保住了命,已知是大幸,赶紧给他磕头谢恩,也没脸再看女儿一眼,颤抖着取下了乌纱帽,佝偻着身子,快步往外走。
“既然给你送了这么多礼,他们肯定也不缺钱,就让他们每人再拿五百两来,给不愿去京城,又没有家的女子做生活之用吧。”南彦拿起一块玉石雕成的如意看
了会儿,笑嘻嘻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地方、、官们。
那些人互相看看,不敢说不,赶紧让人回去取银子。
“后院还有二十几人,这些日子只能在这里吃住,等着家里的消息。所以她们的吃穿用度,还是由各位大人关照好。”南彦又说。
那些人只好连连点头,从神情上看,心都在滴血。
“对了,对那二十几位女子的家人,还是按原话去请,说是从土匪窝里回来的,如今又丑又哑了,愿意来接的就接,不来的就算,以收到信的三日为限,三日之内不启程来接的,告诉他们以后也就不用接了,她们将会直接入京,直接听从陛下安排。”
“是。”众人点头,不敢有半点怠慢,匆匆派人去收集这些女子的地址,快马加鞭送信去。
院子里的哭声终于小了。
小十扭头看赵小姐,她一脸死灰,面无表情,痴痴地盯着地上看着,于是挤出一丝笑容,拉住她冰凉的指尖,小声说:“没事的,父母缘浅而已,以后到了京中,可以与你这些姐妹相伴,挺好。”
赵小姐点点头,抹去眼泪,深深福身行礼。
小十激动了这么久,耳朵处更烫了,她摸了摸,那小红点已经突出,像戴了颗红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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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多吃粽子还不长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