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忠犬
慕容菲从来不知道,在H市这样到处是高大厦的地方,竟然还存在着四合院这样的建筑,而且是带着正宗的京城特色的四合院。在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停好了车,慕容菲跟着藏玄青下了车,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大门就这么敞开着,没有任何设防,似乎是谁都可以想进就进,这反而让慕容菲感觉到有些诡异,普通人家也就罢了,但是这里是市里第一把手的家。
藏玄青什么也没说,带头走进了四合院,而经纶更是沉默习惯了,藏玄青动他就动,藏玄青停他就停,完全像是藏玄青影子一般的存在。
慕容菲原本以为门外如此不设防,理应就是内有乾坤,但是一进到院子里,却也是安静无比,一个像是保安或者警卫的生物都没有,只有不远处一个从背影都能看出年迈的老人,在整理着盆栽。
那个老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在藏玄青等人进门的一刹那,便似有感应地转过头,然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藏玄青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整理着盆栽。
慕容菲和那个老人的视线对了一下,下意识里感觉到这个老头应该不简单,不说那敏捷的感应力不像是一个已经年迈的老头,就是他那看似已经浑浊的眼睛里,却在那么一刹那间闪过锋芒,然后又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收发自如,说明这个老头都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
走在前头的藏玄青没有回过头,却听她声音有点冷冷地问道:“经纶,如果是你,能否挡得住他的刀?”
慕容菲想象着这个时候藏玄青应该是眯着眼睛的,而且那眼睛里一定有冷到能让人感觉到关节都发疼的眼神。藏玄青话里那个“他”,慕容菲下意识的就想到应该是那个正在整理盆栽的老头。
经纶双手合十,似乎他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念叨他那些令人感到厌烦的经文,听到藏玄青的问话,经纶往老头那边看了一眼,眼神却是平淡地不起一点波澜,接着见他摇摇头道:“无因便无果,无业便无火,无从知晓。”
慕容菲能理解到经纶的话,心中却不屑,明明就是一句很简单的“没有试过不知道”,却是转了几个弯说出来,要是她回答的话,答案肯定就是最简单最直接那三个字——“不知道。”
刀,这个字慕容菲听得清楚,她自身就是玩刀出身的,所以她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老头,而手也不自觉地隔着衣服抚上了一把飞刀的刀柄。
而这个时候藏玄青正好偏头看见了慕容菲的动作,脚步没有停留地向前走着,冷冷地背对慕容菲说道:“慕容菲,不想死最好别在他面前动刀。”
然而慕容菲是个执拗的人,她对自己的飞刀极有信心,藏玄青这样话不仅没让她的手离开那飞刀,反而是隔着衣服顺着刀刃往下摸,再往下一点她就能摸到衣角,撩起衣服……
然而,这个时候藏玄青继续说道:“传闻不管什么样的刀都练到了巅峰的……刀痴,身上背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消声灭迹了十八年,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他会在一个政府官员的家里,当了这么个普普通通的花农。”
刀痴!慕容菲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老头竟然是刀痴,这个名号如今也许被很多人忘记了,但是她却印象非常深刻,她记得两年前她在沙特大沙漠接受残酷的特训的时候,一个军刀玩得出神入化的教官曾经说过:跟谁玩刀都行,也决不能跟刀痴玩刀。
那是慕容菲第一次听见刀痴这个名字,然后她跟那位教官要了刀痴的档案,一叠厚厚的凶案现场照片让慕容菲至今都忘不了,刀痴十六岁犯下第一例命案,自此以后便接连不断,凶器也变幻多端,但是却全部是刀,大砍刀,开山刀,飞刀,西瓜刀,水果刀……甚至连菜刀都有。
慕容菲可以从那些照片看出来,全部都是一刀致命,从那伤口的裂开程度和血液的喷发状态,可以看出每刀都是似乎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一般,精确无误,没有一丝的多余和浪费。
刀痴这个名号最终还是让慕容菲的手离开了腰间,然而低下去掩饰起来的眼睛里,却是出现了几道诡异的血丝。
继续往里走,藏玄青带着两人踏进了正对着大门口的一间房,一个穿着纯白色唐装的男子,年约五十出头,正在一个人悠闲地沏着功夫茶,自饮自斟。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抬头微微看了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的疑惑和惊讶,似乎早就知道她们要来一般。看完之后便继续沏茶,只是他用杯假从洗杯皿中夹出了三个杯,放到了茶盘上。
藏玄青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带着两人走过去。而慕容菲却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是谁,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眼。藏玄青说的是,我带你去见一个有趣的老头,但是慕容菲绝对想不到,被藏玄青称为老头的人,其实却只有五十岁,更让慕容菲想不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H市的市委书记……陈明道。
慕容菲暗暗皱眉,为何警方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什么时候人人称赞,以廉政亲民而几乎让全国人都知晓的H市第一把手,竟然跟青联会勾搭了在一起。
陈明道泡茶的姿势很流畅温雅,行云如流水,一看就知道是浸淫此道许多年的老手了,即使没到宗师的境界,也应该是相差不远了。他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理会过藏玄青三人,似乎他已经是进入了心无旁骛的状态,一直等藏玄青在他对面坐下,他才抬起头来看了藏玄青一眼,然后再对着经纶双手合十地作了个佛礼,最后才扫了一眼慕容菲,微微停留了一下。
经纶以佛礼回之,然后也跟着坐下,而慕容菲依照她所了解的规矩,知道这桌子虽然是四方的,而且有四张椅子,但大概是没有她的位置的,于是她依照自己的喜欢站在了藏玄青的另一侧,却微微越前了藏玄青一步,低头注视那一抹嫣红。慕容菲竟然是如此执拗的人,明明守着规矩,却同时也打破着规矩。
陈明道的眼神一直随着慕容菲的身影移动,知道慕容菲停住才又低下了头,用刚开的水冲洗过四个杯沿,然后一边拿起紫砂壶往四个杯子里倒茶,一边头也没抬起来以温润地声音说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藏天海那老小子带着经纶和你来见我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不过……你和她不一样,你当时是带着笑意,而她却是面无表情。倒是那没心没肺的眼神很相似。”
等陈明道这毫无引子的话说完,他也刚好在四个紫砂杯子中各倒七分满的茶,然后用手背推向对面,抬起头来看着藏玄青问道:“真的是铁了心不结婚了?她是下一个?”
藏玄青听着这话笑,就如同陈明道说的,没心没肺的笑,她的笑虽然妖治美丽,却是不带任何情绪,放在桌底下的手却是不自觉地捻动起了玉质佛珠,结婚么?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已经让她母亲抢去了,或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男人能入她的眼了。
而且谁又会知道,她长年不变的三样装扮,胭脂红口红,彼岸花图案玄青色旗袍,玉质佛珠,代表着她答应母亲的三个承诺,她已经破了前两件,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一件。这个不能再破了,要不然她真怕等自己到了地狱,母亲再也不认自己这个女儿。
她没有正面回答陈明道的问题,反而是反问道:“陈叔叔,您说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找个人相伴还是为了传宗接代?您婚结了,儿子也生了,但最终您还不是选择清净,把自己弄得像个孤寡老人一样?”
第一个问题,藏玄青以聪明地以反问推了回去,然后她看了一眼慕容菲,微微想了一下,回答陈明道第二个问题,却是同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个很模糊地词语回答道:“也许。”
陈明道的两个问题差不多等于白问,在藏玄青身上一个肯定的答案都没有得到,但是他却不恼,只是平和笑笑摇头,然后把第二杯推向经纶,在推第三杯的时候,他却停下了动作,看着慕容菲道:“有位子,坐下。”
慕容菲微微看了一眼陈明道,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然后又转过头看着藏玄青,此刻不管对方是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立场在哪里,应该听谁的话。
藏玄青没心没肺的笑在看到慕容菲的表现之后,似乎多了几分真实,对慕容菲点了点头,说道:“坐下。这是陈叔叔的规矩,不管是喝酒还是喝茶,旁边有人站着都是不能尽兴的。”
这时慕容菲才乖乖地坐下,视线却始终没有往陈明道哪里看甚至一眼,依旧是盯着藏玄青嘴唇上的那一抹嫣红,那姿态像极了忠犬。
陈明道和藏家打交道何止二十年,所以他懂得不能跟藏家出来的人在礼数上太较真,看慕容菲坐下,他才把第三杯茶推过去,眼睛却是带着笑意看着藏玄青道:“这副样子更像是那时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