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褚永延新历二年元月初一,正是阖家团员的新春佳节。
然而对于永安的百姓来说,这个新年过得却心惊胆战,外面乌鹤的士兵正在家家户户搜查,见到青壮男人便直接抓了,说要让他们参军保护永安。
大过年的,谁愿意离开妻儿父母给外族蛮人卖命?再说外头攻城的可是当年的太子爷,他们宁愿他回来再次登基,也不愿意被外族欺凌。
人就是这样,窝里斗得再凶,也不能被外人欺负分毫。
所以当乌鹤士兵十分强硬地要拉青壮男人走的时候,当场便有个八尺汉子激烈反抗,他嘴里大喊着“蛮人滚出永安”之类的话,一边试图挣脱逃离。
乌鹤士兵冷冰冰地看着他,一个小队长模样的将领策马而来,二话不说直接手起刀落,大汉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便落了地,咕噜咕噜滚了老远。
周围的百姓们吓得尖叫,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乌鹤将领冷冷扫过剩下的人,用还滴着血的刀指向屋檐下的妇孺老小们,用生硬的褚语含声问:“还敢不敢?”
被压着的汉子们都沉默了,这些乌鹤蛮子根本不把褚人当人看,万一他们激烈反抗,受伤害的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妻儿老小。
他们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对于他们来说,亲人的性命更为重要。
见他们都老实了,那乌鹤将领轻蔑笑笑,指挥着士兵们把他们抓走。
在他们身后,是妻儿父母哀伤的哭泣声。
等到士兵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剩下的百姓们才渐渐回过神来,有的人一脸绝望地回了家,剩下的却凑在一起,帮被杀的那个汉子收殓尸身。
他合家上下就只剩下一个人,在这永安城里无亲无故,大过年的,总不能叫他就这么走了。
百姓们心里惦记被抓走的亲人,却也默默帮他找了口棺木下葬。
到底街坊邻里一场。
澹台门外,又是一天大战伊始。
休息了一夜,士兵们精神头养了回来,一个个穿上铠甲精神抖擞。
对于褚军来说,过不了三日,他们便能赢了。
乌鹤的士兵越来越少,雁卫也在慢慢消耗,只要他们这边能撑住,那最后失败的肯定不是他们。
就在早膳时,荣景瑄还特去看望了士兵,跟他们讲:“罗平和广清的守城士兵也正在调集,不日便会到达永安,我们能撑住一天,便多了几分希望。”
因为他这句话,士兵们个个满怀信心,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列队、击鼓、鸣号,褚军一轮下来,已经把气势又提了上来。
然而这一次乌鹤的士兵们却都没动,他们列队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对面的敌人。
就在荣景瑄想要下令突袭之时,乌鹤军突然变阵,前后两队士兵交换而站,在乌鹤的最前方突然多了一排布衣汉子。
这些人高矮不一,穿着各异,身无铠甲,手无利器,就这样一个挨着一个站在乌鹤士兵前方,仿佛肉盾一般。
孙昭眯起眼睛一看,顿时怒从心生。
那些明明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乌鹤用永安城的百姓做人盾,这样整整齐齐摆挡在他们身前,让褚军根本无法用远攻武器打击。
看明白这一切后,荣景瑄的脸顿时就黑了。
“卑鄙。”
确实也是太无耻了。
就连谢明泽也忍不住在旁边咒骂:“这些草原来的畜生。”
或许是气急,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样难听的话。
荣景瑄冷冷看着对面那群耀武扬威的乌鹤士兵,咬牙切齿道:“他们不会把永安百姓当人看,但我们会,这一点掐的太准了。”
谢明泽深吸口气,道:“似是天治道人出的主意。”
“不是他便是阿木尔,这两个人巴不得褚人都死光了才好。”
两个人正想对策,对面的乌鹤士兵突然动了。
只见雁卫全部退到最后方,然后便由弓兵推着被绑成一排的百姓往前走。
这是要用人做肉盾远攻?荣景瑄皱起眉头,吩咐孙昭:“组盾防守,让弓箭手远攻,切勿伤害百姓。”
孙昭领命,迅速让步兵搭起两层铁盾。
两层铁盾的缝隙之中,是褚军的弓兵营和火器营,他们一同往前推进,很快便与乌鹤军交锋。
乌鹤的弓兵并不比大褚的差,他们常年打猎,手上功夫自是不弱。
况且身前还有反抗不能的肉盾,乌鹤士兵第一次觉得打仗这样毫无顾忌,这样畅快,看敌人那畏手畏脚的样子,他们就觉得把昨日的怨气都出了。
“长生天在上,卑微的褚人是赢不了的。”有的士兵用乌鹤语这样大声说着。
然而下一刻,他便被火弹击中,额头上迸出鲜红的血液。
就算前方用人墙防守,褚军的火器营也能在缝隙中杀敌无形。
他旁边的士兵一下子就愤怒了,他无法冲出阵中,便举刀一挥,直接把他前面的那个百姓砍掉一条胳膊。
那百姓不过是个二十几许的年轻人,猛然受到重击,痛的大叫一声便昏了过去。
这一下子,不仅被他们绑成肉盾的百姓们惊了,就连荣景瑄也愤怒的差点没掰断手中的令箭。
谢明泽冷脸看向前方,他觉得他们一定要想个办法。
大褚百姓的血不能白流,乌鹤的嚣张总要有一个终结。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阵中扫过,突然看向最后面角落里的一个帐篷。
那里并不是让士兵住的,而是藏了他们手中最重要的武器--一门火炮。
先前他们并未用火炮,是因为他们对付乌鹤不是单纯的攻城,乌鹤的骑兵雁卫很是了得,他们出城迎战,两方士兵厮杀在一起,用了火炮便不成了。
谢明泽看向那边,荣景瑄也仿佛心有灵心,同他一起回过头去。
“如何?”谢明泽扭头看他,轻声问。
荣景瑄远远向澹台门高大的城门处看去,由于雁卫后退,所以此刻离城墙并不遥远。
他在算火炮的射程,他们这火炮是虎蹲炮,射程最远达三十丈,是大褚末年能制造的最厉害的火器。
着一门虎蹲炮的非常贵重,荣景瑄手里也不过只有两门。原本大褚国库还有十门,后来全部被销毁了。
既然有三十丈,那么只要把大炮推到褚军阵前,一个炮弹过去便能到城墙根下,先不管城墙到底会如何,前面的那些雁卫总归是抵抗不了的。
荣景瑄看着对方节节逼近,迅速招来亲兵下令:“命孙将军用火炮打击地方后防,不计较城墙损毁,务保百姓及我方士兵性命。”
亲兵迅速传旨,孙昭领命直接让火炮一侧的步兵也列盾阵,挡住了地面上敌人的视线。至于城墙上的,要看他们传话的速度了。
谢明泽又叫来另一个亲兵,让他迅速去传信给玖和门攻城的陆既明和戴显,让他们可动用火炮,城墙损毁不用关心,只要百姓命保住便可,城墙还能重修。
这一系列命令传达下去之后,火炮已经移到相应位置,孙昭这次倒是十分迅速,他直接下令点燃火线,然后便撤开前方遮挡的盾兵。
盾兵移开的一瞬间,只听城墙上的哨兵大喊:“大炮,大炮,快躲开。”
兀束一惊,抬头果然看到褚军在角落里放着一门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准确无误地对准他们。他正想命令士兵赶紧躲开,可话还没说出口,耀眼的炮弹便直接射入半空之中,直接往乌鹤大军后防袭来。
只听“嘭”的一声,火光冲天,灰土蔓延,高大的城墙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城墙根下,士兵们倒在一片火海血水中,他们捂着身上的伤口不断哀嚎。
兀束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迅速大声喊道:“快往前方撤离,快往前方撤离。”
可是刚才的爆炸声太过慑人,许多士兵还头晕目眩,根本来不及仔细听将军到底说了什么。
匆匆一看,后面至少有两千雁卫被火弹泼及,死伤不计其数。
兀束震怒,他抓过小兵命令道:“让前面的杀掉俘虏,杀掉俘虏。”
小兵迅速跑去传令,然而还未等他接近己方队伍,突然一队轻甲兵从大褚的盾阵后面一跃而起,直接举着大刀落入乌鹤军的阵营里。
乌鹤军刚才都被震天的大炮惊呆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只这转瞬功夫便被褚军抓住,跳入阵营的这五十轻甲兵是褚军最精锐的先锋步兵,近战能力出众,他们落入阵中便直接举刀就杀,毫不犹豫。
而盾兵们则趁着这慌乱功夫,一下子拆掉盾阵,迅速接近百姓砍断绳索。
乌鹤只微微领先了一个时辰的优势,彻底被打破了。
然而事情远远不止停留在这里,还没等兀束下达新的指令,火炮的第二发炮弹却又紧随其后。
火炮威力巨大,爆炸时有地动山摇之感,在永安城中,长信宫里,阿木尔与呼牙正在商议对策。
突然,墙上挂着的清供图晃了晃,带起细微的尘土。
呼牙皱眉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看堪舆图:“陛下……兀束守不住的。”
阿木尔十分烦躁,听了直接骂道:“还没到最后,你怎的知道守不住?莫非真看上那不中用的老头,被他上了这么多年上爽了?”
呼牙面色一变,厉声道:“阿木尔,不要惹我。”
阿木尔憋的脸都红了,最终把更不敬的话憋了回去。
虽然他是乌鹤的族长,但是呼牙是大巫,他能直接聆听长生天的圣音。很多时候,虽然他的权利不如族长,族长对他却不得不尊重。
“那你说如何?”
呼牙紧紧皱起眉头:“如果不行……我们便……回乌鹤!”
阿木尔脸色越发难看,他们废了那么多功夫,准备十几年才打入永安,这一路死去多少勇士?又有多少族人满怀希望来到这片富庶的土地生活?
如果他们就这样灰溜溜回去,他也没有颜面再当这个族长了。
“你就甘心?这十几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
呼牙沉默了。
他想起这些年的屈辱与苦闷,那种无边的恨意又折返上来,他咬牙切齿道:“待会儿我便把他抓来,把他扔到城墙上给他儿子看看。”
“荣景瑄想做皇帝,他不敢弑父。”
就在他们商量怎么对付荣景瑄的时候,勇武军的大军已经来到沾化门城门下,他们由大驸马付彦和带领,直接在沾化门前列队。
金吾缓缓落下,这一日的激战即将要过去,澹台门和玖和门的战事渐渐和缓下来的时候,从东北处传来的鼓声又把众人的心激了起来。
荣景瑄和谢明泽对视一眼,脸上满满都是欣喜:“勇武军赶到了。”
一万五勇武军赶到了,而沾化门却只有五百士兵防守。
大褚永延新历元年的元月初一,成为乌鹤最难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