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经历了一日的烈日照射,路边的草木都打着焉,那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温度烫的惊人。守城的士兵神色恹恹,惫懒的都躲到了城门下的阴凉处,唯有几个没依靠的小兵没精打采的看着寥寥可数的行人缓缓出城。
便是此时,官道上缓缓行来一灰色身影,形容疲惫,步履蹒跚。
汗湿重衣,已是湿了又干,被烈日暴晒之下的路面在她经过时,扬起重重的尘土。
看见远方巍峨城墙,那人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衣袖擦拭了一下额头密密的汗水,不料,却是将衣袖间的尘土扑上脸颊,闹了个大花脸。
脚下的血泡依旧隐隐作痛,却是不及前几天那样难以忍受。
这古代几日游可谓是太美,让人不敢直视。用双腿丈量了好几天土地才算找到正确方向的莫浅,七天的经历竟是比上辈子加上的还多,还险些闹出一条人命。
直到现在,身上玉佩丢了,余下值钱的物件都被收了起来,换上的是一件偷来的男式儒衫。这几天,她每天都要寻找水源与能避风的住处,趁着午时天气炎热的时候到田间去偷些吃食,这才算是苟且偷生到现在。
这会儿要谁再跟她说古人淳朴,她一定要给他好看!
她这会儿只认准了——穷山恶水出刁民!
人言衣食足,而知荣辱,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想要从思想品德上去要求人家,显然太奢侈。
古人闭塞,却是对身边的人极为熟悉,但凡遇上陌生人,总是会多几个心眼。何况,她的口音与当地还有颇大的差异。
落单的孤身女子,若是说不清来历,不是被扭送官府,就等着被卖吧。
她!连!路!都!不!敢!问!
亏得她在现代生活了三十年,若是换个社会阅历不足的少女,这会儿怕是被人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收回脱缰的思绪,她又看了那城墙一眼。
高耸巍峨,却是不知道那上方的红衣士兵守卫的是哪国的疆土?如今又是什么年代?是歌舞升平,还是战火纷飞?
望山跑死马,城外一马平川,虽能看见城墙,却还有好些距离。她揣着心中的无尽疑问缓缓的往前走。
日暮时分,城门关闭。待她走到城门前,便是连出城的人也散去了。
城门上的巨石刻画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莫浅看了一眼,只觉气势磅礴,却是辨不出那几个字到底写的什么。
她心头哀嚎一声,不是成了文盲吧?
这几日遭受的打击太多,她已经习惯了,转眼就被那宽阔的护城河吸引去了注意力,清凉的河水让她更觉口干舌燥。
进城后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她有心去那河边洗洗手脸,却是听得守城的士兵极不耐烦的呵斥声,“穷酸,就要关门了,你磨磨蹭蹭的,到底要不要进来?”
莫浅连忙加快步伐,只是,还没走到近前,那士兵便掩了口鼻,满脸嫌恶的退后了一步,摆摆手催促,“快走快走!这有多少天没洗澡了!”
七天!
莫浅默默的在心底回了一句,头上都快长虱子了。
路过几名守门士兵的时候,她听见其中一人低声道,“还没看他路引。”
莫浅心中一惊,面上厚厚的尘土掩去了她面上的惊愕。她略微一顿,便朝几人凑去,故意凑的极为靠近,做势在包袱中掏了起来。
不耐烦的士兵匆忙退后了好几步,恼火的道,“一个没二两肉的穷酸,赶着这时候来赴秋闱,有什么好看的?赶紧走,别掏了!”
余下几个士兵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染厚尘,脸上的皮肤正在蜕皮,看起来可怖之余还有几分恶心,显是不知赶了多久的路。身上衣裳破旧,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又是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斯文,实是手无缚鸡之力,倒是与近些日子陆陆续续才赶来的穷酸举子没甚两样。
她身上那股酸臭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众人也不耐烦起来,皆是纷纷掩鼻闪避。
莫浅达到了目的,也不与众士兵过多纠缠,只收捡了包袱匆匆离去。
直到走出一大截,她方才呼出一口长气。
往昔几十年的所学都没了用处,倒是现炒现卖的坑蒙拐骗偷越发娴熟,她强打起精神往前走,寻思着,既来之则安之,总是能寻到一条活路的。
想到方才士兵口中的‘秋闱’二字,她心中又浮起好些疑惑,秋闱二字必是与京城相连。只是,这会是长安、开封、北京、南京?亦或者,与这前四者都不相干?
城内的街道皆是由青石板铺就,宽阔敞亮,能容八辆马车并行,路边柳树林立。两旁的建筑高檐青瓦,古色古意,奈何她却是分辨不出那是哪个地方和时代的风格。
莫浅走在这宽敞的大街上,略微有些迷茫。
城是进了,下一步该如何她却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走了一截后,行人渐渐增多,待到莫浅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街上的人已是从小猫三两只变成了好几十个。
人潮穿着都略显陈旧,许多人身上还层层叠叠的补了好多次,这些人去的都是一个方向,像是有什么要事。
正纳闷间,便听得一小童脆生生的与牵着他前行的妇人大声询问,“娘不是说往年都只有三日吗?今年我们都吃了……”他一边说,一边曲着手指算,“四五六七八,”似是算清了,便扬起头得意洋洋的道,“八天了!”
妇人见状柔声道,“今年不同,莫家小姐至今下落不明,那是诸位行首在替莫家小姐祈福。”
“要是莫家小姐一直下落不明就好了!”小童满眼期盼的道。
这话却是让妇人面色一变,“不可胡说!受人恩惠,当铭记于心,又岂能因自己得了小利,便期盼别人落难?我往日可曾教你这样的道理?”
莫浅跟在这对母子身后,摸了摸**不已的肚皮,苦难多日,总算迎来了近些日子的第一个好消息——这城是进对了,城里的人素质高些不说,晚餐也有了着落。
越往前行,人潮越是汹涌,到后来,竟是接踵比肩之势。莫浅都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味道,身边的人许是穷人出生,却是并不在乎,至多不过是打量她两眼,见是个风尘仆仆的文弱书生,倒是送上了几份笑脸。
这具身体皮肤白皙,嗓音清脆,几日暴晒之下虽解决了皮肤颜色问题,说话却是必然露陷。她不敢开口,见到旁人与她示好,亦只是冷淡的点点头,便打量起周围的建筑。
人群缓缓前行,到了后来,周边尽是商铺,在此时,她瞧见了一间当铺。
彩色的招子迎风招展,上面用繁体字书一个工工整整当字。
她看了看周围汹涌的人潮,略一沉吟,便迈步走了进去。
当铺内光线略显昏暗,高高的柜台后,一个年迈的老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莫浅走上去,敲了敲柜台。老掌柜猛然自梦中惊醒,举目一看,那柜台太高,一时间竟是没看见人影。
片刻后,方才有一只手举了个小小的布包,放在柜台上。
老掌柜起身往外一看,见是个风尘仆仆的少年书生,才伸出指尖拈起布包,挑剔的看了两眼,“一根破玉簪子,活当二百两,死当三百两,你要活当还是死当?”
那玉簪子成色极好,水润透彻,便是莫浅不懂玉也知道那是好物件,她手上还留着一对成色一致的玉手镯,合该是整块的玉石雕琢而成。
奈何她现在不敢随意开口,身无分文,虽不知三百两能用多久,此刻却是没议价的条件,只是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死当。”
老掌柜开具当票,又让莫浅签字画押,拿着毛笔,她才开始犯起了头疼,只胡乱编纂了一个姓名籍贯,一笔字写是像是狗爬。
岂料到事情还没有结束,老掌柜收起当票,张口便问,“三百两银子,您是要银票还是银子?票面要多大的?是要莫氏票局的还是尚氏票局的票子?”
正常人绝不会揣太多现银在身上,什么样的比例合适?莫氏票局和尚氏票局又有什么区别?
莫浅只觉茫然,只能胡乱应付。
等到她将两百八十两银票并着二十两银子揣入怀中,走出门外,已是出了好几身冷汗。
老掌柜看她的眼神虽无异处,她却是早吃过苦头,知道这些民间艺术家的演技堪比影帝。方才她露出的破绽太多,口音、声调、耳垂上的耳洞、一副穷酸样拿出的玉簪成色却太好,书生打扮却是写了一笔狗爬字……但凡有眼睛的都不会错过。
心知事情多半要糟,她匆匆混入人群,转身便隐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当铺内便匆匆跑出来两个人,一个四下张望,另一个却是径自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街上人潮纷纷,小巷内略显阴暗,却是不见人影,只隐约能见到小巷末端有一扇小门。
莫浅一把撸下头上儒巾,将外衫脱下,从包裹里翻出一件褐色短衫,一双草履匆匆换上。扑去身上的灰尘,将包袱布翻了干净的一面露在外面,这才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她故意走到跟她打扮相似的几名男子身侧,并不往后看,只是忐忑不知到底甩掉身后的尾巴没有。
神思恍惚的顺着人潮前行,一路下来,她竟是忘了记路,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近些日子被人察觉是女儿身后的种种遭遇。
直到眼前的喧哗声突然增大,她恍然间抬起头来。
一栋二层的阁楼出现在她面前,略显陈旧,却是更彰显历史,门口的牌匾上,‘紫云阁’三个字写的飘逸非凡,只是一眼,便让人心向往之。
那是一间店铺,却是足足占据了半条街,此刻店门紧闭,倒是门口的长街上摆满了桌子。街面上的桌子旁,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正捧着碗大口吃饭,阁楼一侧的小巷内人头攒动,有不少身上没打补丁的男女或是捧盆,或是提桶来来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