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锦绣徐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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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东山禅寺,正是春秋时节踏青郊游的好去处,香火鼎盛,于寺院之中的厢房也修的清新别致,常年香客不断,不过,这其中几个大院子,却是轻易不得开启。

  佛虽普度众生,僧人却还未曾摒弃七情六欲。够身份入此园者身份皆是非凡,上香拜佛之时少不得让寺知客清净左右,如今日这般人潮鼎沸之时,这院子常常门户紧闭。

  不过,今日这大院子却是开启了一处。

  卫国公府,三等勋爵,虽然当今圣上子嗣众多,京中亲王王爷遍地,可手握兵权的国公爷却仅有那么一位,即便是草莽出生,腐儒嘲权贵笑,不过眼红心酸罢了,出的门来却也无人敢怠慢。

  这院子厢房中,几名贵妇人用罢午膳,正相邀离席。

  众人方换了地方落座,那素雅的屏风后突然走进一个打扮精致的紫衣丫鬟,她捧着托盘将茶盏摆于众人面前,待走到主座那微胖的中年妇人身边,冲着妇人微微使了个眼色。

  那妇人起身笑道,“茶水饮的多了些,少不得失陪片刻了。”

  在场皆是聪慧之人,岂会不明妇人是有事不便于人前说道,闻言皆是笑道,“徐四夫人客气,我等自会招呼自己。”

  两人出得门来,只走了几步,隐入一簇花丛,徐四夫人问道,“何事让你如此急上火的非要于人前唤我出来?”

  那紫衣丫鬟凑到徐四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方才七少爷在大雄宝殿上遇上莫家大小姐了。”

  徐四夫人闻言一愣,错愕的抓住紫衣丫鬟的手,失声问道,“人呢?”

  紫衣丫鬟的手被抓的有些生疼,她蹙眉道,“多福去追却是没追上,七少爷回来后便躲在厢房里,午膳也没用,只叫小丫头取了不少菊花酒来。”

  近些日子,徐睿若是出门还好,但凡回到房中便是酒不离手,没想到来这禅寺清净之地,他依旧带了酒来。徐四夫人闻言面色一沉,松开紫衣丫鬟的手便扭身向一侧的厢房疾步走去。

  徐四夫人伸手一推,房门大大敞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只呛的她以帕掩面。

  房间内,徐睿斜靠在桌旁,白皙修长的手提着把酒壶,正仰头往口中倒,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不搭理,他身边的小厮一脸焦急,却是想拦又不敢拦,看见徐四夫人推门进来,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徐四夫人瞧见徐睿这浪荡子的模样只觉得一股郁气冲上胸口,疾步上来,一把夺了小儿子手中的酒壶,又疼又恼的道,

  “我的儿,你这是要愁死为娘不是?娘知道你心里苦,今日方才叫你出来散心。可你遇上了人怎不追上去?偏是回来又喝上了。”

  徐睿已是半酣,面上染上淡淡酒色,被夺了酒壶,他也不争执,只斜斜的瞥了徐四夫人一眼。少年半醉之际,粉色双颊上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看向徐四夫人时却是带着无尽的复杂之色。

  被小儿子如此看上一眼,徐四夫人只觉得心肝脾肺都搅做了一团,她眼眶一红,数十日来郁结的心思一时间齐齐涌上来,自打莫大小姐失踪,徐睿便是心急如焚,待到去了莫府一趟后,回到家中便成了这幅模样。

  卫国公府原有四房,徐七之父排行第四,早年间四兄弟都跟着老国公在打仗,老国公升官太快,几个儿子娶妻门第低了不知几许。家中男人不在,国公府中女眷自身尚且在京中贵族圈里跌跌撞撞,更勿论教育家中子女,只将国公府的第三代大半在锦绣堆里养成了纨绔子弟。

  徐睿出生的时间恰好是老国公退居幕后之时,眼见家中孙子辈大多长于妇人之手,老国公一辈子直脾气,一怒之下便将这排行第七的徐睿抱到身边教养,许多年下来,倒是博了个文武双全的好名声。

  眼见好好的儿子为了个女子便成了这幅模样,徐四夫人开口便染上了哭音,

  “我知你是连我也疑上了!我虽不喜莫氏商贾出生,可你也不想想,自小到大,有哪一桩哪一件为娘的不顺着你?你心悦莫氏,此事又是国公爷做主,我即便再糊涂,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徐睿闻言半支起身体,醉态可鞠的偏头看着徐四夫人道,“我也信娘不会做出此事,可偏偏那份礼是娘送去的。”

  听闻此言,徐四夫人眼中泪水瞬间落下,她在徐家媳妇中是出生最好的,父族虽是武官,官职却是不小,素来就瞧不上上面几个妯娌,奈何人家再不堪,儿女好歹也能跟权贵人家做亲,她这个样样出彩的小儿子,偏许了个商贾之女,只叫人在背后笑掉了大牙。

  想到伤心之处,这么些年积累下来的怨气竟是一时间爆发出来,她一拍桌子,恼道,

  “自你定亲以来,一年四节,向家大小喜事,哪一次我不是礼数周全?旁人见我礼下于人,只笑我是贪图莫家那点儿银子,我可曾与你说过?早知道要落下这通埋怨,我又何苦跟向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认作亲?”

  说到伤心处,徐四夫人哽咽了几声,见徐睿面上似有悔意,却又忍不住辩白,

  “礼是我送的!可送礼那人是你爹得用的。那人虽娶了我的陪房,他爹却是跟在国公爷跟前,他家嫂嫂在大房做事,还有个侄儿在三房,这且不算,这人一家上下在国公府里也有三四代了,还勾连着京中不知多少权贵人家的家丁侍婢。你且想想,为何那人失踪后,国公爷震怒,却也不动这些人!”

  徐睿在国公府长成,并非不明白这些,听闻徐四夫人此言,面上浮上一丝凄苦的笑容,叹道,“终是我没本事护着她。”说罢,跌坐在凳子上,怔怔的出神。

  虽在徐睿之后,徐四夫人又育有一女,可徐睿到底是儿子,又是打小不在身边,她只疼的如眼珠子一般,见他神色郁郁,强忍着伤心柔声道,

  “此事怎能怪你?再大的本事,你的手也伸不进莫府。你有心上进,便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娘定会将她给你找回来!”

  徐睿闻言惨淡一笑,轻飘飘的瞥了徐夫人一眼,“找回来放在这财狼窝里?”

  徐四夫人一噎,顿时恼上心头,“不过是个女子,你便要为了她将一家上下皆恨上了不成?”

  “娘,你不明白。”徐睿摇摇头,身形随之晃动了一下,唬得徐夫人连忙起身扶他。

  徐睿一手支着桌子,轻轻的推开徐夫人的手,盯着那白瓷酒壶,轻声道,“娘,你说,这一家人,又怎会为这黄白之物争的面红耳赤?”

  这方才是徐睿最大的心病,堂堂国公府,说起来方脱了穷胎不足三代,却是个顶个的将眼珠子顶在头顶。老国公并着四个儿子打了数十年的仗,攒下的金银财货够数代人吃喝不愁,偏偏家中却是乌烟瘴气。

  此前,徐睿一直跟在老国公身边,见到的只有花团锦簇,直到出了此事,家中上下人人变脸如翻书,竟浑然不是往日识得的那些人。

  老国公如今在家中亦是气的卧病在榻,只拉着徐睿的手老泪纵横,道是,富不过三代,将来徐家如何,只在徐睿一身。

  徐四夫人断然没想到老国公将小儿子养的处处出彩,那性子里却是有几许天真。若徐睿仅为了莫大小姐一事伤神,她还有话可说,偏偏徐睿是自小被老国公护的太周全,从未吃过家宅内院的半点儿苦头,如今猛然间惊闻这些龌蹉,竟是回转不过来。她闻言一时间也不知该感念老国公疼爱孙子,还是该埋怨这老人竟只知教儿子兄友弟恭了。

  那紫衣丫鬟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徐四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舍不得下猛药,她使手绢拭了拭眼角,柔声劝道,

  “人生在世,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黄白之物?你瞧不上他,却不知自己也离不得他。”

  徐睿闻言只不做声,徐四夫人知此事不是一时便能劝转的,又道,“我的儿,我知你不耐烦听这些,也愿你此生永远都没机会明白这个道理。罢了,我外间还有客人。魏紫你把酒壶收了,多福给七少倒些茶水散散酒劲儿,可不敢再给他喝了。”

  徐四夫人盯着多福伺候着徐睿睡下,又用水净面,重新上了妆,这才走出来,她冲着魏紫低低的吩咐道,“让人去找,今日就算将这儿给掘地三尺,也要把莫氏给我找出来!我还不信她能飞天遁地了!”

  魏紫闻言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莫大小姐失踪的蹊跷,如今寻她的人不知几许。夫人,那女子若真是莫大小姐……为何偏叫七少遇上了?却又不肯相认?”

  徐四夫人爱子心切,与徐睿一通话已是心神大乱,听得魏紫提醒,微微一愣,方想到如今局势繁复,无奈道,“谁叫我遇上了这么个孽障,罢了,若是寻到了人,先避着些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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