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责问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只震的莫浅耳膜一阵生疼。
劈头盖脸的一通话,倒是让她理清了双方的关系,徐家、莫家、向家,这通话信息量略大。
原来那少年竟是原主的未婚夫……姓徐?
商户女与权贵子弟的组合……这门婚事背后怕是有些因缘,不管徐家原本对这门婚事到底满不满意,现在看起来都不会满意了,而向家在这中间扮演的角色不太光彩。
顿时她有些可怜起原主了……爹死娘不在,舅舅不疼,婆家不爱,还要成为商业斗争中的牺牲品……
她这黑锅背的……不!这种黑锅打死也不能背!
身份不够就算了,还流落在外多日,原本就不匹配的婚事更是雪上加霜,除非她现在想去给人当妾!
这位夫人见她的地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如果穿来就是妾,她也就认了,可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干嘛要委屈自己去给人当家具?
莫浅翻了个白眼,瞪着徐四夫人道,“你是谁啊?”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还是饿着肚子入虎穴,莫浅心情实在不怎么好的起来,这恼火的样子倒不是装出来的。
她近些日子也学了些京城口音,不过是个别字能咬清了,离标准官话还差十万八千里,她一动一开口,徐四夫人眉头便轻轻的蹙了一下。
莫氏千金虽是商户女,定亲的时间却尚在幼时,双亲具亡,教养上只有婆家插手了,还是徐四夫人请来的教养嬷嬷,规矩上素来是极好的。可现在的莫浅别说坐不动膝,立不摇群,就连站都没什么站像……这实在有点儿挑战古人的三观。
只是,这世上哪儿有人能像到如是地步?之前为何从没有发现,偏偏在莫氏女失踪之后才突然冒出来?
徐四夫人此刻已是有些动真怒了,她虽是责问莫浅,却是希望对方能够辩白。她自问待莫氏虽然平平,该有的也不曾少,若眼前此女真是莫氏,如此装傻充愣,显是疑心上了她,再想到徐七如今那番模样指不定有此女从中作梗,心头那股火气便直直的往上窜。
想到如今醉卧房中的徐七,徐四夫人怒极反笑,她轻蔑的看了莫浅一眼,朗声道,
“想当年,莫大老板是何等人物!生意遍布五湖四海,但凡与之相交者,无不交口称赞,一个信字,那是金字打的招牌!可笑其女却是全无乃父风范,毁婚、背誓、满口胡言!也不知莫大老板在地下若有灵,当是如何着想?”
气的从坟地里爬出来……莫浅默默的道,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魂踪飘渺的小姑娘。
她再次看向徐四夫人,倒是对眼前这略带英气的妇人有所改观,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即便她不喜欢原主,怕也对莫大老板有几分钦佩。一时间琢磨不出徐四夫人的身份,她的口气却稍稍缓和了些,
“这位夫人,莫大老板小女子也曾听人说过,您这是把小女子认作莫家大小姐了?可您看我这样子,哪儿像什么千金小姐?”
莫浅一身灰色的布衣,皮肤黝黑,头上也无佩饰,而只扎了根麻花辫,典型的村姑造型。不过,站立时,却是肩背挺直,并不似乡间村人见到富贵人家就走不动道的模样。
徐夫人一时间也有些迟疑,偏莫浅眉宇间神色坦然,不似说谎。她的目光在莫浅悬在胸前的手上扫过,那上面并无粗茧,若是乡间妇人,这等年纪家里舍不得下田,也不会晒的这般黑,可晒的这般黑,却又不该手上无茧。
外貌像,声音像,行事不像,偏又处处透露着异常。
到此刻,她心头已有七八分笃定眼前之人是莫大小姐了。到了她面前,依旧信口雌黄!怒到极致,徐四夫人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不肯承认了?”
声音轻柔,面容平静,只是交握放置于小腹前的手已然放下,在身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莫浅见她看向自己的手时就知道要糟,皮肤能晒黑,音色却没办法改变,至于茧,她右手倒是有……不过,那是笔茧!
莫浅心跳漏掉一拍,背脊上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太托大了,以为自己不承认就没事!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手上有什么底牌以及目的。莫浅不敢赌,奈何走到这一步她却是没了退路,只能强作镇定的与之对视。
见莫浅不动,徐四夫人失望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大声唤道,“魏紫!”
房门被人一把掀开,那光线随着敞开的房门照射进来,洒满整个房间。莫浅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的眼睛一阵生疼,只模糊的看见几个壮硕的妇人走进来。
徐四夫人沉声道,“取了她左臂上的木板瞧瞧到底是不是莫大小姐!”
左臂……
知晓原主身体特征的,除了贴身丫头,怕只有未来婆婆了!
瞬间,莫浅猜出了眼前这个妇人的身份!
冷汗从她的额头上凝聚成滴。她虽没仔细观察过这具身体,可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身体是真是假了。
瓤子是假的,壳子该有的必须都有……该死的都有!
几个妇人上来将她辖制住,莫浅浑身发凉,她不敢挣扎,挣扎也没用,这么几个身强体壮的仆妇,她根本跑不掉。
可不挣扎,被人拆掉夹板,看见手上的特征,那就是被当场拆穿!
这简直就是个死局!
几个妇人拖着她往旁边的凳子走,莫浅浑身酥软,她想,如今这局面可不是一句失忆就能解释过去的。
她难道不想当个千金小姐,穿金戴玉,没事跟几个女人玩玩宅斗打发时间吗……坑蒙拐骗偷连带一个碰瓷她都做过了……为的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她向父母保证过,无论身处何地都会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钱债、情债、不知名的谋杀者……她难道真要这样一头雾水的撞进去?
向家已倒,十七商行……若不是他们相逼,一个闺阁千金失踪之事又岂会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即便原本徐家人态度暧昧,一旦被徐家人揭穿,那与翻脸无异……
众叛亲离,这结局简直比她在外流浪还要糟糕!
不!决不能这么被拆穿!
事出突然,徐四夫人根本没给她半点儿准备的时间。莫浅额上冷汗如雨,越是紧张,她的脑子转的越快,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飞速成型!
不管成不成,赌一把!
莫浅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几个妇人将她压到一张椅子上,她仰起头,冷冷的直视徐四夫人,“夫人出身名门,却是执意逼我认作莫家大小姐,可曾想过后果?孤身女子在外流落一月有余,难道不应该已经死了吗?向家、十七商行花了多少的人手,多大的心力却也没找到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我说了,我不是莫家大小姐!我怎么可能是已死的莫家大小姐?”
莫浅喊出来这些话,外人听来或许怪异,知情人耳中却是几乎句句诛心,喊完以后,她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也不再去看徐四夫人。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徐四夫人还执意要验证下去,那就是执意要逼死莫大小姐了。
她赌的就是这妇人是爱子心切,绝不会让自己背上逼死儿子心头肉的罪名。
动手的几个妇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望向徐四夫人。
微胖的妇人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她的身体僵直,半晌都没动上一下,只是定定的看着瘫坐在椅子上,面色泛白的莫浅。
终于,徐四夫人摆摆手,一干下人有序的退下,房间又恢复了昏暗光线。
“你不是莫大小姐,那你是谁?”徐四夫人问道。
听见这句话,莫浅高悬的心骤然放下,心头却是苦笑,异世游魂,我说出来,你能不让高僧超度我吗?
她擦了擦额边的汗水,这会儿才察觉到已是汗湿重衫,背上凉飕飕的。不过,这会儿可不是放松的时候!
软绵绵的自椅子上站起来,莫浅冲着徐四夫人行了一礼,“小女子姓钱,父母双亡后去投舅舅家,路过京城时不慎伤了手,如今寄居白家,不日手伤痊愈后便要离开京城。”
“你永远都不会是莫大小姐?”徐四夫人又问。
莫浅闻言蹙眉,未来的事怎么说得准?躲过了这一劫,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三灾五难?不过,眼前这妇人至少没想将她置之死地。
她轻笑道,“夫人,您这话问的蹊跷,谁想当那个倒霉的莫大小姐?依小女子看来,莫大老板虽有善名,到底是商户出生,夫人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小女子虽是农家的野丫头,却也听说过齐大非偶,夫人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商户女呢?”
徐四夫人站在阴影中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许久之后,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有客人,不便招待钱姑娘,钱姑娘稍后还是随着白三公子早早归家的好,莫要在外逗留了。”
谁还想在外面逗留啊?这莫大小姐的身份简直就是个天坑。
重新得见外面光亮的天日时,莫浅心有余悸的嘀咕。
秋风宜人,却是吹的她浑身凉飕飕的,那冷汗将数件衣裳湿透,黏在身上难受的紧。
不出门不现实,那这京城便不是久留之地。她想到大殿上那徐姓少年的话,见到白良姜之时,便道,“我有些莫氏票号的银票,方才听人说莫氏票号遭人挤兑,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兑出银子来?”
白良姜换了药只请了安就被人放出来,正在暗暗窃喜好运道,闻言一愣,懊恼道,“你怎么不早说!白芨,赶紧去寻范叔,咱们立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