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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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弦月悬在正空,月光如轻纱撒落尘世,隐隐约约的勾勒出鱼鳞般的青瓦房舍,层层叠叠一眼望不见尽头。

  寂静如水的夜,三更的帮子声清澈悠扬,传的极远。那敲帮人拎着气死风灯在大街小巷穿梭,远远看见巡城的士兵的大片火把,便避于一侧的小巷内,只等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行过。

  “抓贼啊!”

  巡城的士兵并未过去多久,一声女子惊叫,再次打破这片民居的平静。

  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起来,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色中只显凄厉。

  片刻后,鸡鸣狗吠,还有好些男人的呼喝声,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烛火,整片民居就此惊醒。

  莫浅猛然自沉睡中惊醒,瞪大了眼睛愣坐在床上,她自西市回来后就洗漱上了床,却是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方才刚合上眼,又被惊醒过来,只觉得头晕脑胀,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

  张嫂一把掀开被子翻身起来,失声道,“是王家娘子!”

  白家这院子一侧住的是那位于先生,另一侧则是住了个小官儿,一家上下除了小夫妻,仅有一个老仆和一个小丫头以及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月光透过窗户纸撒在屋内,虽是昏暗,却也依稀能见屋内模糊的影子。莫浅想到那小官儿孱弱的体型,正在替隔壁担忧,却见张嫂跳下床去推那梳妆台。

  莫浅愣了一下才道,“张嫂?”

  “姑娘愣着作甚?还不快来帮忙!”张嫂声音在静怡的夜色中略显焦急,“那贼子惊走,怕是会翻入咱们院内。”

  莫浅这才惊醒过来,这时代可没防盗窗防盗门,就连院墙上面也没人会竖铁篱笆,玻璃渣子,真叫一个壮汉闯进来,她们两个女人还不够别人一手捏的。

  她旋即起身,却是听得外间咚的一声,似是什么重物落地。

  不是这么倒霉吧?

  莫浅面色大变,从床上跳下来,只凑到窗户旁侧耳倾听,远近的声音有些杂乱,梦中被惊醒的汉子大声询问着在哪里,狗吠声此起彼伏,隔壁婴儿依旧啼哭不休,而院子里,似乎有脚步声……

  莫浅呼吸一窒,这时代的房屋对于住惯了钢筋混凝土建筑的她来说,就跟纸糊的似的,她瞥了一眼那窗户……真是纸糊的!她并未去帮张嫂抵住门户,而是满屋子转悠起来,瞧见那门栓,一把抽在手里。

  张嫂刚推着梳妆台抵住房门,便见莫浅不仅不帮忙,反倒是添上了乱,正要说话,却是见莫浅将食指放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张嫂一愣,方才她推动梳妆台,并未留意外间,此刻才听得院内有脚步声。

  莫浅低声道,“嫂子寻个地方躲着吧。”

  莫浅说的沉稳,腿肚子却是开始转筋。

  她想,姐姐才没那么倒霉……这和白天那件事不可能有联系……一定是她没睡够胡思乱想……必须是!

  院子里的脚步声已是渐渐靠近了,那步履又沉又急,直奔房门而来。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在窗户上勾勒出一条长长的人影。

  莫浅屏住呼吸,冲着张嫂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后一侧,张嫂会意的拎起一只花瓶走到另一侧,只看着那窗户上的人影渐渐清晰,最终在门口驻足。

  外间,远近处响起阵阵脚步声,不少人都循着隔壁小妇人的声音靠近过来。莫浅与张嫂两人只屏住呼吸,贴身在墙壁上,凝神倾听。

  呯!

  木屑飞溅,一只脚踹破门板,只将那梳妆台掀翻在地。

  木屑溅到脸上,莫浅只觉得脸上被木屑擦过的地方一阵生疼,看着那门板,再对比自己手上的门栓,身体情不自禁的开始发抖。

  白天才刚躲过一劫,晚上这贼又直奔房间而来,这么多房间,偏偏就选了有人这一间……姐姐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就这么倒霉……莫大小姐,你到底给我留下了多少惊喜!

  梳妆台倒下,失了门栓的门随着这力道缓缓敞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莫浅呼吸一窒,看见对面神色坚毅的张嫂,方才微微放松了些许。

  来人并不迟疑,抬脚便迈入门槛。

  莫浅紧贴着墙壁,高举门栓,便见一足足高出她一头有余的大汉走了进来,身上的紧身衣勾勒出结实的肌肉。

  她一咬牙,摒去心头杂念,一门栓便冲着那男子的后脑勺砸去。张嫂一直留意莫浅,见她动作,不声不响的出手,一花瓶狠狠的砸在男子太阳穴上。

  两人出手几乎分不出先后,花瓶碎裂声响起时,那男子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身体一软,呯的一声倒在地上。

  莫浅抓着门栓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盯着男子的脑袋,准备随时再补一下。

  张嫂见状忙不迭的探头看了两眼,确认了外间不再有人后,便匆匆披上外衣奔到院门口,将院门打开,冲着外间叫道,“贼子在这里!还请诸位邻里帮把手!”

  院墙内外很快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莫浅低着头借着月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男子的脸,月色洒在她脸上,她眸中闪烁着一片冷光。

  她面色平静,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争执。

  小七说,“莫姐,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莫氏票号倒了,还是有人想要你的命!跑吧,保命第一!”

  付欣说,“莫姐,要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不过,你连路都不认识,跑的掉么?”

  付佩说,“第六感死开!我的女神靠的是慎密的思维,才不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莫姐,勇敢的反击吧!”

  阮同书说,“阿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吴元石说,“选对自己有利的就好,没人能替你做决定。”

  苏楠说,“莫莫,无论你做哪个决定,我都支持你!”

  老大说,“制定计划,解决问题。”

  爸爸和妈妈说,“阿浅,我们只要你好好的。”

  ……

  好好的……莫浅眼眶一涩,险些哭出来。

  一道长长的影子让屋子里的光线昏暗了些许,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莫浅猛的回头,朦胧月色下,广袍宽袖的书生手持利剑疾步行来,衣袂飘飞隐约绽开几朵血花。

  方才还在回忆现代的一切,突然间见到满身杀气的书生,那染血的宝剑在夜色下泛着隐隐寒光,她顿时有种时空交错的不真实感。松了一口气之余,胸口却是止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也不知是因眼前的人,还是被吓的。

  于先生看见莫浅也愣了一下,少女手持门栓,面色坚毅,浑不似寻常女子遇上事后的慌乱无措,及腰长发随意的披散,身上白色的中衣略微有些凌乱。见到此处,他连忙垂下视线道,“更深露重,钱姑娘不妨去加件衣裳,这里有我。”

  于先生提点的语气略显尴尬,莫浅低头一看,她身上穿着的还是中衣……许多脚步声已进了院子……不由得懊恼的将手中门栓一扔,飞快的躲到床帐后面。

  一干打着火把的汉子一拥而入,只将小院照的灯火通明。

  众人使了绳子将那男子捆起,将人自房间内拖出来,又仔细的在这院子里搜索了一番,少不得议论纷纷。

  “咱们这一片,素来巡查严密,今夜又有宵禁,怎会有贼子混进来?”

  “莫不是也糟了莫氏票号的牵连?如今京中十家有八家怕是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想来日后咱们还需当心些。”

  “待到天明交到府衙,一顿刑受用下来,必能问出个究竟。”

  “这世道啊……”

  ……

  众人说着便是一阵唏嘘,议论间,院门外又有人抬来一满身血迹的男子,扬声道,“这里还有一个,当如何处置?”

  于先生站出来道,“且一并捆了,关到我家柴房,明日再送官府。”

  众人见他长袍染血,腰仗宝剑,自是知晓那贼子是为他所伤,纷纷赞他高义,少不得叙上一番来历。张嫂见事情已了,忙上前与诸位邻里致谢,众人见她们仅有两名妇人又细细的叮嘱了几句,才捆了那男子离去。

  关上院门,外间还有纷纷议论声,是怕还有贼子走脱,相约今夜轮守。

  莫浅与张嫂回到房间,看着那破了一个大窟窿的门洞相顾无言。

  秋夜凉如水,近日白天还能感受到些许暖意,到了夜间,即便天气晴朗,那寒意也有些冻人了。

  两人抬了梳妆台堪堪挡住门洞,便草草歇下。

  莫浅躺在床上,激动的余韵尚未过去,难以入眠。她想到方才那些人的议论,听见张嫂也辗转反侧,低声问道,“十七商行和莫氏票号到底牵扯多大?为何人人看来都忧心忡忡?”

  人人都说十七商行,这十七家商行到底是哪些,又涉及了些什么,她从未听闻,如今想来,她真不该忽略这一点的。

  “姑娘早些歇了吧,这些事岂是咱们妇道人家能明白的。”张嫂不冷不热的回了这么一句。

  莫浅一噎,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白家小院霜色满园,于家小院内却是灯火通明。

  于先生跪坐于蒲团上,已是换了一身衣裳,正擦拭手中佩剑,一年轻男子匆匆走入,对他一揖道,“十九叔,那两人断气了。”

  于先生闻言手中动作不停,只将佩剑细细的擦拭干净,收回剑鞘,才抬头问道,“死士?”虽是问句,却有几分笃定,寻常贼子怕是没那身拳脚功夫。

  两人被众人捆来之时,年轻男子已验看过,一人受伤,却未曾伤及要害,草草包扎之后,并无性命之忧,另一人只是昏迷。不过错眼的功夫便齐齐断气,他惊讶之下查验了一番,已是胸有成竹。

  闻言点头,“口中藏毒,是死士。”顿了顿又笑道,“钱女士非常人也。”

  女士二字古今含义差别巨大,这二字在此刻相当于女壮士、女汉子。

  于先生收拾其中一人颇费了一番功夫,莫浅两人放倒一个瞧着却是甚为轻松,这年轻男子称莫浅一声女士,褒贬难辨,却是促狭。

  于先生闻言淡淡的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年轻男子笑容一敛,忙赔罪,“十九叔,我错了,慎言!慎言!”见于先生面色稍霁,又正色道,“两人已死,此事当如何处置?”

  莫浅在此住了一个月,今日方出门一趟,这追命之人便连夜摸上了门。虽然今日莫浅与于先生一番对答,已是叫人知晓她有些来历,可牵扯上死士,却是叫人大为震惊。

  于先生轻轻将剑放在身侧的地上,“明早送去官府即可。”

  年轻男子不解,“那此事?”

  “钱姑娘自有决断。”于先生道,“过两日我去拜访过恩师,咱们便启程回乡。”

  年轻男子诧异道,“不是说要到年前才回去?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于先生沉默不语。

  莫氏之变,不过是冰山一角,接下来京城就该是风起云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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