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在长街回响。
道路尽头的人群纷纷不自觉的避让,茫然的打量着突然出现的这一行人。前头哭号的妇人全身寡白,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却是满面憔悴,只让两人搀扶着才能勉强前行。妇人身后,两名汉子抬着一张门板,门板上一具尸体,只用草席草草的掩了。紧跟着在后面的,则是一大帮各色年纪俱全的人群。
这时代的人,虽看轻生死,却也对尸首保持着本能的敬意,无需人驱赶,便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有人在念佛,有人却是惴惴不安,只满心焦虑的看着这群人。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想从这莫大小姐手里换到银子,可真不容易……
莫府大门处,柳怀安负手而立,面色铁青,他身边刑五正低声道,“可要让人将人群驱散了?”
坑蒙拐骗偷这些行当,若说熟练,谁也赶不上刑五的这帮手下,刑五爷那也是玩儿这一手的祖宗。只听这妇人哭声便知是真死了儿子,可死了儿子抬来到这儿闹场,若说背后没人指使,谁信呐?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妇人,打不得骂不得,你还得小心别让她磕着碰着哭晕了,甚至,去寻死……这情况,今天怕是不能善了!自然是要先驱散围观人群,才好施展手段。
驱散人群,莫浅兑银子的承诺可就成笑话了!对方既然有备而来,那就不是今天一天的事!
柳怀安冷声道,“不必!看好银子,队伍不能乱,要防人煽动人群闹事。”
刑五慎重点头,冲着站在太师椅后的两列汉子比了个手势,两列汉子见状笑嘻嘻的自凳子后站出来,他又叫住了两个闲汉,吩咐了几句,两人分别往队伍两头跑去传话了。那中年书生一直没离开,坐在太师椅上,喝了点儿茶水,用了几块糕点,看样子有一直呆下去的打算。原本被莫浅驱赶到一边的国公府的人,见状神色严肃的走了过来,只站在屏风前方,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死人……尸体……
莫浅第一反应想起的就是医闹,片刻后才意识到对方貌似是来找自己的麻烦。她呆呆的站在屏风后,只是听着那妇人丧子凄厉的哭叫声。
中年丧子的可不仅仅是眼前这位妇人,还有她现代的父母。这是她碰都碰不得的伤口,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睁眼瞪着漆黑的夜色直到天明。
在这个时代呆的越久,面对的人和事越多,原来的那种格格不入感早已消失。她欠下了许多的恩情,也结实了好些人,如今,还有了一份无法推卸的责任。一改迷迷糊糊过日子的状态,她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这凄惨的人生,是已然放下过去的一切。眼前这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却狠狠的撕裂了那道看似愈合的伤疤,只让伤口迸裂,那脓血一起涌出来,疼的她险些哭出来了。
刺杀、调戏、尸首闹场……那人一招接一招,招招都挑着她的痛处下手……她胡乱的想着这些,呼吸渐渐急促,脸色苍白的瘫坐在椅子上,手搭上眼睑,红翡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她也没有搭理。
日头当空,长长的街道上,明明有数百人,却是寂静无声,唯有妇人的哭嚎声不断回响……直入人心。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群面带悲愤之色的抬尸队伍,那妇人身着素衣,形容憔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个寡妇了。寡妇死了儿子,怪不得如此伤心欲绝,却是不知此事又与莫家有何干系?
来着多是老弱,除了抬着门板的四人少有青壮,可便是这群老弱,在对上刑五安排的十余名闲汉却是浑然不惧。
队伍沉默无声的走到莫府门口,那四人将门板往地上一放,便退到一旁。那哭嚎的妇人抬目望着锦绣屏风,大叫道,“莫氏,你赔我儿的命来!”
那声色凄厉,宛若厉鬼索命!
嗡……
人群心中一寒,瞬间轰然炸开,人群虽是猜到了此事与莫家必有干系,可这妇人张口便唤莫氏,却是不知其中原委了。便有好奇者拉着这抬尸队伍中的人高声询问。
柳怀安下了台阶,面色肃然的走到妇人身边,冲着她微微一拱手道,“这位婶子……”
话声还未落,那妇人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一下挣开搀扶她的两人,朝着柳怀安扑了过去。柳怀安虽早有防备,却是不敢避让,只任由那妇人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护着妇人以防她摔倒。
“是你们!都是你们!叫莫氏出来给我儿赔命!”
妇人如此混闹,她身后的人却是并不阻拦,两旁的闲汉见状上来了两人帮忙,也是吃了好几巴掌。好容易将人自柳怀安身边撕捋开来,那妇人却是一屁股赖坐在地上,捶地大哭,
“你们争夺莫氏票号,却将我等百姓置之何地?我信你莫氏,方才将家中银两换做银票。莫氏票号倒闭之时,你在何处?我儿缠绵病榻,无钱治病之时,你在何处?我一把火烧了银票,今日你偏又出来了!”妇人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怨愤,她猛捶胸口,嘶声裂肺的嚎叫,“我的儿啊……都是娘误信莫氏,才害死了你啊……”
妇人哭号似已到了极致,猛地一声抽气尖啸,哀愤之下,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弹跳起来,直直的向那长桌撞去。
人群一片惊呼,却见从侧面斜斜窜出一道黑影,一把抱住那妇人,大叫道,“这位婶子,可使不得!小郎君尸骨未寒,你若死了,谁替他接续子嗣?谁替他掩埋尸骨?使不得啊,婶子!”
这人嗓门敞亮,那一嗓子运足了中气吼出来,犹若闷雷,只震的众人一阵耳膜生疼。他死死抱住那妇人,望着周围的人群,喝道,“诸位好歹帮忙劝一劝!”
原本扶着这妇人的那两人这才疾步上来,好歹把妇人给拉住了。
那妇人被拦下以后,却是挣扎不休,一番竭力挣扎却是无法挣脱之后,便是跌坐在地上长声大哭,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绝非装出来的,只叫周围诸人心生不忍之感。
寡妇死了儿子……这是没指望了啊……怨不得一心寻死。
“这事儿,莫大小姐也该管一管。”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极快的引得人群一片符合之声,对于这群人来说,他们信莫氏票号,那是信的莫大老板。向家打理票号,可票号还是姓莫。票号莫名其妙的倒闭了,莫大小姐不在票号倒闭之时站出来,这时候才站出来,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却是与他们这群百姓没什么关系。
外面的人群七嘴八舌的炸开了锅,莫浅在屏风后,突然放下了覆在眼上的手。那冰冷的眼神只让红翡心中一跳,莫浅这是已怒到了极致!
原来如此!
她也想管,可她现在敢管吗?管的了吗?烧了莫氏票号银票的绝不止这妇人一个,可口说无凭,这个口子不能开,也不敢开!
这口子开了,会有更多的人空着手跑来找她要银子事小……真正的陷阱在于……承认这妇人指控她的罪名……争夺莫氏票号,佯作失踪,设计向家……这名声可就坏了……可现在没有人比她更需要这个好名声!
她若自身难保,又怎么去管别人?
利用这位母亲的伤痛,怂恿她来这里的那人,该死!
怒到了极致,莫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立即将人抓来大卸八块的冲动,目光在护送尸体的队伍中搜索。刑五的安保工作做的到位,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半个寻常百姓从兑换通道里走出来。
妇人依旧哭嚎不休,护送尸体的队伍却是七嘴八舌的和周围的人群讨论起来。刑五的人只按照他的吩咐维持秩序,柳怀安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裳,又好声好气的上去与那妇人搭话。
人群中,一个不与人搭话,却低着头尽量将自己的身影隐藏起来的男子引起了莫浅的注意。那人一身布衣,三十余岁模样,身形微胖。莫浅看过去的时候,他却是正好偷偷的打量了屏风一眼,那目光森冷,只让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冲着搀扶那妇人的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凑到那妇人身边,不知做了什么动作,那原本与柳怀安说上话的妇人一巴掌推开柳怀安,再次大哭起来,
“我不跟你说,让莫氏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妇人一人哀嚎,护送尸体的队伍也鼓噪起来,还有周围围观的人群,皆是七嘴八舌的大喝。
“莫大小姐!你总要出来给个交代!”
“莫大小姐!这可是一条人命!”
“莫氏不是一诺千金吗?怎么就缩在屏风后不肯露头了!”
……
人群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人已是大声的吼了出来,数百人一起大声嚷嚷的声浪袭来,两侧树上歇息的鸟儿,一惊而起,绕树乱飞。眼看着闲汉们就要压制不住人群,柳怀安回头看向屏风!
人群,几乎立即就要陷入一片混乱!
“小姐!”红翡焦急的看着她,额上的细汗已是凝聚成滴。
莫浅此刻,终于点了点头。红翡如蒙大赦的走出屏风,向停在一侧无人注意的马车走去,莫浅也迈步踏出了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