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巨锥笔直而陡峭,宛若一枚钉子般,矗立于平坦辽阔的苔原大地上。假如是在世界之脊山脉以南,以绝对海拔高度来计算,它不过是座稍微高点的丘陵而已,但在冰风谷,它却确确实实,不折不扣的是座看上去似乎高不可攀的山峰。
在没有任何装备帮忙的情况,要徒手攀登上凯恩巨锥顶峰,已经是件颇为困难的事,现在又是夜幕最为深沉之时,黑暗掩饰了包括上下山峰的道路等许多事物,为布伦希蒂平白倍添不少危险。而且,进入融雪之月后,积雪本正逐渐消融,但反季节寒流突如其来,又将半融积雪的表面重新凝固,造就出无数陷阱。很多地方看上去是安全,可假如一脚踩上去,说不准就会突然踩空,然后失去平衡一路跌落到山脚底。运气好的话或者还能留住半条命,运气不好,直接就下地狱去了。
还有,气温也是个大问题,凯恩巨锥顶峰终年积雪,温度通常总处于冰点之下,寒风扑面吹拂,感觉更加冷入骨髓。布伦希蒂身上衣服早在多番激斗下变得破碎不堪,连要完成遮掩身体这个最基本功能都很勉强,再想依靠这堆破烂布片抵挡寒风,无疑是痴人说梦。而所有冰风谷居民也都知道,一旦被冰水浸湿手指或者脚趾,后果将多么可怕。最严重的,甚至不得不将坏死肢体切下来以换取活下去。几乎每个苔原野蛮人部落里,都存在着因为类似原因而失去手脚变成残废的人。
是个极其严峻的大考验,但是布伦希蒂,这位野蛮人里最出色的女战士知道,自己除了接受它,并且战胜它以外,别无它途可走。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放弃或逃避,独自一人到世界之脊山脉里过野人般的生活,或者还比较轻松。双胞胎姐妹花泽丽法和泽丽塔,非但不会阻止她,甚至还会非常欢迎她这么做,这点布伦希蒂很清晰的看得出来。虽然不大清楚怎么回事,可是仅凭直觉就能察觉到,双胞胎姐妹花,很不喜欢自己。
野蛮人女战士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关心,在她心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仅仅半秒钟的放弃和逃避。按照苔原上的狩猎法则,当你被伤害以后,切不可逃避,而必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逃避等于软弱,而软弱者没有生存的资格,布伦希蒂的性格本来就与软弱二字无缘,而在现在……父亲的死,乔德表兄等三人的死,十二位雪猿部落战士的死,还有剩余族人们的安危,全都像鞭子般抽打着她,让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报仇雪恨的决心,保护族人的决心,让她变得更加的坚强。
所以布伦希蒂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用力点点头,接过双胞胎姐姐泽丽法递过来的另外一瓶恢复药水喝下,然后就默默的活动手脚,向凯恩巨锥方向走去。
双胞胎姐妹花带着布伦希蒂停下来的地方,是凯恩巨锥北面山背,和面向十镇的南面相比,更直接的承受着北方大冰河寒风的吹袭,坡度也更高。野蛮人女战士紧抿嘴唇,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山道向上爬。开始的时候,她站得笔直;接着,她不得不将身体向前倾以保持平衡;最后,她整个身体便似壁虎或者蜘蛛般挂在岩壁之上,一面与松脆易崩裂的山石作斗争,一面费劲的在积雪下的石缝间摸索,以寻找每个可以稳定身体的立足点。尽管现在距离黎明,不过仅仅还剩下几个小时,但她却丝毫没有焦躁,反而表现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以至于度慢如乌龟,每上升一尺,就几乎要整整折腾两三分钟,但这种态度,却也让她好几次都避免了山峰上小型雪崩的触。
或许是已经笼罩在厄运女神本莎芭的阴影之下太久了,如今,厄运少女的双胞胎姐妹,幸运女士太摩拉,似乎终于注意到布伦希蒂的存在,并且带着同情与关怀,向她展现出微笑。与寒风冰雪为对象搏斗了半晌以后,野蛮人女战士惊奇的现,自己完全暴露在外,没有受到丝毫保护的手指头,居然没有出现通常浸在雪水里时那种冰冻僵硬的麻痹,而本应如刮骨钢刀般的寒风,好像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忍受。她诧异的低下头,望了望腰间那条从里断手塔里捡到的魔法束带,这条束带除了能够让佩戴者拥有宛若霜巨人般强大的力气以外,似乎也让佩戴者得到了和霜巨人一样的防御寒冷的能力。
意外的好运气,让偏心陡然倍增,野蛮人女战士略微停顿片刻,闭目深深呼吸,随即重新开始往上爬。态度依旧慎重,以稳健为第一,但去除了寒冷带来的威胁以后,布伦希蒂不必再与气温作搏斗,体力消耗度得以大大减缓的同时,也可以专心致志于攀登,度因此加快了许多。
爬过半山腰后,凯恩巨锥山体形状陡然为之一变,从尚有坡度缓冲,变成了完全直上直下,雪片无法在山壁上停留,暴露出光秃秃的岩石。虽然那种致命冰雪陷阱出现机率少了,但嶙峋山岩坚逾精钢,可供稳定身体进行攀登的缝隙也减少,几乎无处着手,迫不得已之下,布伦希蒂惟有采用最野蛮的方法,用锋锐无匹的锯齿骨剑凿出一个个石孔,然后踩着石孔而上。
尽管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但通过观察夜幕上所点缀的明亮星光,仍旧能够察觉到时间的静静流逝。布伦希蒂已经不知道自己爬过了多少地方,也没有余裕去考虑距离峰顶还有多远,她的全副心力都投入了眼前方寸之地,与身边山岩进行着顽强拼搏。或者不如之前在断手塔里和不死怪物战斗的激烈,也没有在野蛮人营地里孤身闯阵的残酷,可是那种必须时刻紧绷神经,绝对不可稍有放松的滋味,却无疑是对她意志的绝大考验。**早已精疲力竭,四肢也酸麻不堪,事实上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动作,也感觉不到粗糙岩石摩擦肌肤的滋味。在不间断机械的重复攀登动作的过程中,惟有精神始终保持异常昂扬,在不知不觉间,布伦希蒂越了自身极限,到达了另一个她从来不知晓的层次,也挖掘出了深藏于灵魂深处的,另外一股力量。
布伦希蒂自己没现,也没有其他人看得见,然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却确确实实的,隐隐透出了并不明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组成了一个,这世上除了曹子文外便再没有任何存在可以看得懂的:梵文!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繁星光芒逐渐消退,天地间所有事物,全被笼罩于深沉黑暗,突然,布伦希蒂只觉得那堵始终竖立眼前的坚厚石臂消失了,下意识的,她立刻知道自己终于到达了终点。迫不及待的振奋起最后的精神,压榨出残余力量,野蛮人女战士爬完最后几尺,活像死人般直挺挺的扑倒在地,彻底放松了自己,与此同时,额上的梵文金光也消失了。
恍恍惚惚之间,得到升华与洗礼的精神仿佛脱离**,融入夜空,成为了繁星中的一份子,漂浮夜幕俯视而下。登高远临,大地苍茫,呼啸寒风从耳边吹拂而过,凄厉呜咽也仿佛忽然变成了欢快而雄壮的歌唱。置身于凯恩巨锥这座冰风谷独一无二的山峰上,仿佛天地间唯我一人,心旷神怡之余,也别有番浪漫滋味。
野蛮人女战士无瑕欣赏与享受,这种浪漫对此际家破族亡的布伦希蒂而言实在太奢侈了。她闭上双目不断喘息着,竭力要在最短时间里恢复到,至少可以自由行动的状态。而这种愿望,也在她默默的由“一”数到“一百”以后实现了,费力的用双肘支撑着上半身坐起,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期望看到曹子文出现在身前。黎明前一刻是夜幕最深沉的时分,尽管野蛮人视力比南方人都好,但终究不像精灵或者地精等种族,拥有在黑夜中视物的本领,所以理所当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锯齿骨剑再度挥了拐杖的作用,布伦希蒂努力支撑疲惫身体站起,摸索前行。还没走出几步,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脚背上敲击。警惕的低头望去,野蛮人女战士不禁立刻被吓了一大跳,是蜘蛛,一头足有苔原雪猿脑袋大小,颜色漆黑得几乎无法分辨的蜘蛛,无声无息便从山顶岩石间钻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在寒冷的冰风谷很少可以看到这类剧毒生物,但并不意味着布伦希蒂对它们完全陌生,至少在库达哈——神奇而温暖的橡树之村,就活跃了不少本来南方地带才有的昆虫。野蛮人女战士连忙向后退,条件反射般举剑往蜘蛛背部用力插下,但噗的闷响过去,剑尖只**地面岩石,黑色蜘蛛以敏捷得难以想象的度,及时后跳避开了攻击。
“没大脑的野蛮人女人,住手!你辛辛苦苦的爬到这山顶来,难道不是为了寻求可以替自己复仇的力量吗?那么,为什么还要出手攻击可以让你得到这种力量的向导?”黑色大蜘蛛快爬上另外一块石头,八只眼睛内同时闪烁出诡异红光。没有声音,但布伦希蒂清晰感应到,蜘蛛正在自己脑子里说话,那声音听上去是女性,语气腔调,都和双胞胎姐妹花很相似,态度也同样带着鄙夷与高傲。
布伦希蒂愕然怔了半晌,心中隐隐泛起失望,试探着问道:“你……也是耶鲁?比尔德的下属吗?”
“除了比尔德武技长以外,难道你还以为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位凡人,能够像他一样随意使唤罗丝神后的侍女吗?”黑色大蜘蛛在布伦希蒂脑海里冷笑道:“当然,像你这样的凡人是不会明白,一名罗丝神后的侍女居然前来服侍凡人,究竟是代表了什么意义。但是可以告诉你,比尔德武技长所拥有的力量,甚至足以媲美神。在这个主物质世界上,几乎没有任何事情是他办不到的。但是,他决不是拥有仁慈心的,愿意无条件帮助人的君王,想从他那里得到力量,你必须付出所有自己可以付出的东西,包括灵魂和**。”
“我知道,假如没有这种觉悟,我不会费尽心力爬上凯恩巨锥,不管比尔德是恶魔还是邪神,只要他能给我力量,帮助我保护剩余的族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布伦希蒂强有力的在心中回应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愚蠢的女人,你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承诺了什么。”黑色大蜘蛛跳下岩石,以心灵感应冷笑道:“但是既然下定决心了,那么就跟在我身后来吧。布伦希蒂,你将会见识到让你毕生难忘的,壮丽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