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江南。
空阶轻雨,明水清漪。
滴落着点点碎雨的屋檐下,沈明漪独自坐在亭台爆伸手去轻轻触碰那温柔而温暖的雨滴,雨水落在手上,溅成一滴滴零落的水珠,一如碎了的心。
此刻,她的手中,是一枚通体碧绿色的纯净碧玺,上面的莹莹翠色光芒显示了它绝不是人界凡品。
她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着手中的纯净碧玺,耳边是玲珑清脆的语声滴答。
已经很久没有拿出这枚纯净碧玺了,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碧玺的主人,那个叫做镜颜的、堕入魔道的女子,她,现在又该是在哪呢?
镜颜很信守自己的承诺,自从离开后,便再也不曾用这纯净碧玺传音入密的功夫来打扰大家,就好像在这茫茫六界消失了一般。
此刻,沈明漪再次取出这早已被遗忘了许久的纯净碧玺,眼中浮现的是那个如妖魔鬼魅般美丽却邪恶的女子。
“镜颜姐姐,你在哪里?还记得明漪么?”这是沈明漪已经第无数次呼唤镜颜了。
只是碧玺依然如往常般静静地躺在她的手里,与寻常的人界玉石并无二致。
“镜颜姐姐,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当初你说的很多话都是对的。”沈明漪默念。
“如你所言,每一个女子在一开始都是一位仙女,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让她成了魔。”
“镜颜姐姐,你还好么?你还有多久会忘了他呢?我已经没有秦莫承了,像是一个走完的圆,最终回到了原点,一无所有。”
“原来,每个人都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我终于明白小幽姑娘为何是那样的不愿忘记忘书,原来,能留下的回忆也就只有那么多了。”
“如今我的世界,有江南的烟雨,有门前的溪流,有南飞的秋雁,可是,唯独没有他。”
“原来,爱一个人和与他白头到老是两回事,或许,除了莫承哥哥,我不会再爱上谁了,可是,生命总要走下去,对么?”
“镜颜姐姐,我佩服你的勇气,佩服你敢爱敢恨的魄力,我不恨莫承哥哥,如你当初所言,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他从来不曾对我许诺过什么,我连他生命中的过客都不是。”
“生命,就这样过下去吧,明漪不再奢求了,不再奢求他会回来,会来江南找我,甚至会迎娶我。”
“只要还有镜颜姐姐陪伴,明漪就不难过……”
手中的纯净碧玺散发出比往日更绚烂的光芒,就好像碧玺那头的镜颜听到了她的诉说。然而她知道,镜颜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远离人界,不再打扰任何人,那么她一定会做到。沈明漪从不奢望她能够对自己有所回应,只要这样静静地听她诉说,便已足够。
当一个人孤单了太久,只要能够与人说说话就足够了,管他是谁,管他说什么。
用不了多久,江南的杨柳就该生出新叶了,那时,她会每日折一枝杨柳,等一个她早已不承认在等的人。
神界,凌波殿,通幽径。
面前是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冰弦,身后是早已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纯阳离火刃,翩婳默默地站在冰弦之前,望着面前虚无缥缈的幻境般的景象微微出神。
“原来,你已经离开这么久了。”冰蓝色的迷雾中若隐若现着天楚的身影,翩婳叹息,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
“你,真的能够回来么?”抬起手,触摸到冰冷刺骨的冰弦,那痛彻心扉的寒气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原来,他真的已经离开太久了。
而她,还活在自己假想的天楚夫人的梦境里。
“一切都是一场梦。”翩婳定定地望着冰弦,喃喃自语,“回来吧,我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这神界的茫茫红尘,本就无生无死,无爱无恨,心无所属,生无可恋。我的身边若再没有了你,该是怎样的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啊。”
面前的冰弦散发出更强大的寒光,翩婳丝毫不惧寒冷一般缓缓走上前,轻轻挽住那冰冷刺骨的冰弦,如同抚摸阔别已久的爱人的脸,然后一字字轻轻道:“等你回来,再来亲口告诉我,你曾经,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又是数个日夜,凌波殿的卧房内,泓玄正照看着依然沉睡的翎溪,雪涯则在角落里练习着近来所学的小法术,烟若则到通幽径去为翩婳护持。
一直睡着的翎溪这两天里其实已有了几分意识,不过都是一闪而过,甚至连不成片段。直到此刻,似乎确实是恢复了一些,才能够缓缓睁开双眼,感受到的确实蔓延全身的彻骨寒冷和内伤出绵延不绝的疼痛与难受。想要起身,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他记得,便是在当年与逸风决斗受伤时,也不曾这般严重。
“翎溪哥!你终于醒了!”一直不太专心玩弄着小法术的雪涯看到翎溪睁开眼睛,立刻奔到床边。
“翎溪?!”泓玄亦连忙俯身过来,说实话把翎溪逼成这样,他心中还是十分歉疚的。
翎溪其实很想闭上眼睛再睡,可是看到雪涯担忧的目光,却终究还是不忍心,同时想到此刻在通幽径的冰弦大概已被翩婳掌控,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无助。
于是他费力地支起身子,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虚弱不堪的他此刻连动一动手指抓住床边借力都办不到。
此时这一微微用力,又牵扯得心口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黑,随即又吐出一口鲜血。
“翎溪哥!”雪涯大惊,一时间手足无措。
“翎溪,你躺着别动。”到底还是泓玄性子沉稳,立刻扶住翎溪躺好。
被泓玄按住了身体动弹不得,翎溪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莫名的烦躁,低下头,视线缓缓移到自己早已被寒气侵袭得不太灵活的手指上,蓦然看到右手腕间带着的剑环,于是暗中缓缓运起法力,让那龙渊剑环从自己的手腕上缓缓伸展为长剑。
“干什么?!你疯了!”泓玄见状一把按住他右手手腕,打断他的运功,这个时候还强行使用法术,那是不要命的行为。
翎溪倒是停了运功,没再反抗,不过便是刚才那微微牵动真气,不由得心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连着吐出两口血来。
泓玄皱眉,他的情况要比想象的还严重得多。
雪涯咬着嘴唇,越是担心着急的时候,她越是说不出话,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不过却看到刚刚翎溪转头躺下时,似乎投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眼神,便是那一瞬间的目光,也让她觉得略略安稳下来。
翎溪吐了几口血后,却觉得神智反而清明了许多,只是缓缓闭上双眼,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泓玄。他知道,此刻在通幽径,冰弦一定是被翩婳所掌控了,其实若能救得天楚复活,谁来都是一样,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这件事只想一个人做。
很多想不通的问题,他也不打算再想了,只想安静地休息,身爆有雪涯这个丫头在,就足够了。
看着他似乎又沉沉睡去,泓玄开始愁眉不展,不由得沉声叫道:“雪涯……”
雪涯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爆却不说话。
泓玄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勉强笑了笑道:“你别担心,翩婳一个人顾不过来,我立刻去找我娘子紫瞳,请她来全力为翎溪疗伤,可好?”
雪涯的神情有了几分缓和,紫瞳也是个法力高深璇梦,且为人低调温柔,而且最主要的是,以从前的见面情况来看,似乎翎溪对她印象还不错。想到此,于是不由得点了点头。
绮梦阁殿,秦莫承住的地方,忽然有神界服役的小仙送来书信。这让秦莫承分外诧异,因为自从来到神界后,所接触的就只有雪涯、翎溪、陌言、翩婳这些人,再没有其他朋友,而他们也是有事顶多来一趟,从不用书信这种人界的联络方式,那么又会是谁送来的书信呢?
于是展信,只见一张似纸非纸、似帛非帛的丝绸般的信笺上不知用什么笔写了一行字:“神魔之界,不见不散。”秦莫承再往下看时,落款处的名字是:逸风。
“魔尊?!”秦莫承惊异,不由得脱口而出,“他要见我做什么?!”
身旁的陆云轩走上前来,一把拿过他手中的信笺,道:“莫非上次你骗他去忘川蒿里,然后咱们的人一举夺了玄弦,这调虎离山之计被他拆穿了?”
“过了这么久才拆穿,这脑子转得也太慢了吧。”秦莫承不屑地道,不知为何,只有在陆云轩面前,他似乎才能回到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心直口快敢想敢说的少年。
陆云轩凝眉想了一会,道:“我觉得魔尊若是发觉,绝不会等到现在,他找你必然还有别的事。”
秦莫承叹道:“我也这么想的,况且忘川蒿里确实有他想要找的人的魂魄,我也没骗他吧。”
“那,你去还是不去?”陆云轩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当然要去!”秦莫承立刻道,“被魔尊大人,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啊,哈哈!”
陆云轩无语,危机重重之下,眼前这小子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然而还未等陆云轩再言,秦莫承已接着道:“就算我不去,魔尊大人想要找我,那还不是眨眼就飞来了么,我自己去没准他一开心或许放我一马,哈哈!”
陆云轩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和你一起去。”
秦莫承愣住了,陆云轩的目光却坚定不容置疑,他知道,一路走来这些年的日子,无论什么危险情况下,陆云轩从未让自己一个人去闯,一直以来,两个人好像已成为了一个整体,有这生死之交的兄弟在,前路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
于是,他望着陆云轩温暖而坚毅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想到逸风深不可测的心思,却道:“想必逸风是想让我自己去,没关系,这一次,我一个人。”
“可是……”陆云轩不放心。
秦莫承道:“云轩哥,别担心,魔尊不敢把我怎样,我可是他兄弟的女儿的心上人,哈哈!”
陆云轩无奈了,但是看着他自信的目光,也只好作罢。想来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已成长为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青年了,而不再是当年那个出入江湖的孩子,想到此,陆云轩还是感到欣慰的,于是也只好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