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那一束幽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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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的日子,他们时常并肩游历人界。

  阳春三月,他们一同走过江南的溪畔垂柳,看燕子归来,伊人成双,望西子湖畔的玲珑碎梦。

  五月桃花,他们一同踏过古镇的醉人芬芳,观馨香满园,碧树成荫,听佛塔古刹的晨钟暮鼓。

  秋夜飞霜,他们并肩漫步岭南的山间谷底,望雁过无痕,风吹无形,看溪山蒙蒙的秋高气爽。

  数九寒天,他们并肩登上长白的天池幻境,听冰凌叮咚,雪落无声,观飞雪漫天的江南如画。

  只是那时,他依旧是逸风,她依旧是蒹葭,那样的淡淡的关系,如此纯净,如此坦荡。

  不知不觉中已成了一种习惯。

  直到后来,战事更加的频繁,他被迫修炼,她被迫参战,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并肩看春花秋月,烟雨蒙蒙。

  许数了很多年,神魔没有时间的概念,只因他们的生命,千篇一律的寂寥,无情,无爱,无生,无死,甚至孤单到不再有记忆,不再会思念。

  “原来,已经那么久没见到她了啊。”多少个早已不知岁月的日夜,他仰望魔界变幻莫测的蓝紫色天河,轻轻长叹。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一丝淡淡的思念早已在自己心底扎下了根。

  再后来,仙界大乱,神仙一脉,妖魔一家,神仙除妖,妖魔抗仙,因而打击仙界也一直是魔族历来乐此不疲的战事。

  那一次,仙界大战。

  显然一向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的魔族也有低估了对手的时候,这一次战斗因准备不足而使得魔军陷入困境,被他们一向不屑于正视的小仙围了个水泄不通。逸风自然也在受困的行列。

  魔族阵型一乱,原本防御就弱而站在后排只负责攻击的术灵澄影一旦陷入被围攻的境地,会造成相当危险的后果。此刻逸风便落了单,身边既没有念守皓天吸引敌人攻击,也没有璇梦作为后方补给,一时心下大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冲入敌军不顾流血,奋勇厮杀的凌战皓天一样勇猛,当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由不得谁不勇猛。

  苦战,永无止境,当他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住,就快要绝望了的时候,忽然远处一对人马疾奔而来,为首的正是蒹葭,仍是持着那柄与她身体极不相称的沉重大刀。

  那一刻,他呆住了,几乎已忘了躲闪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法术。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她了。她还是那样的一身红色战甲衣裙,眉目间洋溢着英姿飒爽的豪情。

  “好久不见,你还好么?”蒹葭将手中长刀舞得像风车一般,轻易地便杀入重围,抢到逸风身边。

  他郎朗一笑,远远地望着她,心如这广袤的战场,漾起瀚海微澜。如今的他,已能够与她并肩作战。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也是他第一次参与如此规模的神魔大战,战乱中,他唯一的方向就是前方那一抹朝阳般的红。

  一声红衣的她,如同朝阳之下盛开的莲花。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魔,战场之事,他不太懂,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有一个强大的对手,神族统领百万先兵的上神沉明。那时,还没有天楚,也没有泓玄,沉明是神族所向披靡的第一神将。

  他们与沉明,打了数千年,输多赢少。唯有这一次,当时的魔尊从妖界调集大队人马,供蒹葭带领,与沉明决一死战,也唯有这一次,沉明兵败如山,落荒而走。

  远处那一抹大红的身影飞身而追去了,他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以他的修为,还不能迫沉明太近。按兵不动在那荒山之巅,远远地望着他们,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站在神魔战场的一角,任凛冽的风吹动他们的衣袂,如同那三生壁上的雕塑。

  就这样蓦然对视半晌,她,这个一向话少、只用手中长刀说话的女子终于开口了,声音飘渺如同来自天籁。

  “沉明,你也有今天。”

  沉明手中长剑轻扬,如雕刻般冷冽清俊的面容看不出一丝神色,声音只是冷冷地没有温度,“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蒹葭幽幽叹了口气,“你我之间,真的就只剩下刀剑了么?”

  “你以为还有什么?神魔本就不两立。”沉明如冰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蒹葭像是在思索什么,半晌,却缓缓放下手中长刀,自嘲般地戏谑一笑,“枉我从前不惜抛下一切追随于你,你却半点也不曾在意。”

  “从前?哈哈……”沉明笑了,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忽然绽放的笑意非但不让人觉得温暖,反倒有种寒彻骨髓的心惊。

  “事到如今,你还敢提从前?从前我不识你身份,视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而你呢?假借神女身份骗我,将我耍的团团转,你得逞了,很好玩么?”

  他停了停,又道:“再宅你利用计策将我骗入魔界,囚禁数载,害我损兵折将,你开心了?指望我会喜欢上你?哈哈,可笑!”

  蒹葭凝思片刻,缓缓走上前两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错,从前我伪装神女身份接近你,将你软禁在魔界,不过是由于喜欢你罢了,况且你不知我真实身份时,不是也过得很开心么?那时的你,非但不讨厌我,甚至还有点喜欢我,如今你倒不承认了?”

  “哈哈,喜欢?我们之间只会是仇人、陌路、两相看厌,唯独不会有喜欢。”沉明字字斩钉截铁。

  蒹葭若有所思,“原来,我曾对你的陪伴、追随、以及你受伤时的照料,到头来只换得一句仇人、陌路与两相看厌。”

  “我沉明一生除魔,最恨的便是魔族的乖戾、杀戮与欺诈,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动一丝一毫的情意。”

  蒹葭沉默片刻,手中长刀骤然扬起,斩落一片天边的红霞,随之斩落的,也有沉明的半襟袍袖。

  “既然如此,你走吧。”

  “你,放了我?”沉明侧头蹙眉。

  “不错,”蒹葭微微仰头,明媚的双眸中洋溢的是身为一个皓天族的魔女难得一见的自信,“既然你还不肯承认当初对我的感情,那么我只好放了你,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承认。”

  言罢,她不再理会沉明,而是转身走下山岗,火红的战袍在凛冽的寒风中划下一抹炫目的红。

  望着沉明转身离去的背影,逸风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地痛了,那时,他以为心是为自己而痛,多年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她。

  因为,她的痛,牵连着他的心。

  多年以后,战争仍在继续,那时的她,早已成为统领百万魔兵的一代统帅,那时的他,也早已在千万妖魔中脱颖而出,独领风骚。

  偶有闲暇的时候,他也会邀她小聚,喝几杯茶,看一看日出,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的日子,很好,至少,他满足。

  斜阳午后,天幕如澜,神魔之界那块三生壁前,他与她并肩而立,他想让她知道,那三生壁上,满满都是对他的记忆。

  “逸风,这面石头上有谁的记忆?”她无邪的笑,依旧如同最浪漫的烟花。

  “有我的,也有你的。”逸风淡淡地回应着,这里,有他对她的记忆,也有她对沉明的记忆。他想不通,沉明那个至少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神族,为何会博得蒹葭的喜爱。可世间的种种情愫,难的不就是个想不通么。

  想不通、看不透、参不破、忘不掉、放不下……

  她扬手折下一束幽魔花,扬起飞扬的,如同他们初遇的刹那芳华。

  “也许我们都还不够潇洒……”她洒脱地说出这句话时,笑靥如花。

  是啊,他们都还不够潇洒,来不及将这一切放下,尽管表面看来,他们无牵无挂。

  纵然她的一言一行是洒脱的、从容的,可她的心,只有他懂。就如同此刻,她飞身而起,掠向那误入神魔之界的女子。

  那像是一个小神女,从神界的方向而来,看修为,不过万年的样子,腰间挂着璇梦独有的兵器双剑。或许这只是一个误入禁地的末等小神而已,受了魔界灵力的侵袭,她自然就回去了,根本用不着蒹葭这等魔族高手出面阻拦。然而,当她看到这小神女时,却目光一闪,这个女子,曾在沉明身边出现过,或者说,曾是他的御用璇梦。

  那么,就更加不能放过了。她盈盈一笑,飞身掠过逸风,站在这小神女身畔,手中长刀一扬,“姑娘,你过来。”

  “啊?”小神女一惊,似乎正犹疑着要不要过去。

  对面,蒹葭的笑如同三月里的春风,带着明媚与一丝看不透的冷冽。她的手已暗暗握住刀柄,一旦面前的小神女踏入魔界,她便立刻手起刀落,斩了她的魂魄。在这神魔势同水火的战争期,杀掉一个闯入魔界的小神女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她是沉明身边的人。

  他们魔族本就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小神女似乎被她温文尔雅的外表所惑,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她手中的刀已燃起耀耀火光。

  突然,远处一抹白影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一把捞住即将踏过神魔边界的小神女,稳稳站定,正是沉明。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蒹葭收刀而立,眉眼如画间还带着那么一丝戏谑与欣喜。

  “你若动她半分,我让整个魔族陪葬!”沉明依旧冷冷的,不带一丝神采。

  “呀,那我岂不是早就把我们整个魔族都赔进去好几次了。”蒹葭一笑,回头望望逸风,逸风想要说话,却觉得这种场合,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那时的他,还不够强大,不够大胆。

  “少废话,你记住,除战场外,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若再让我看到你寻衅滋事,休怪我不客气!”沉明手中凄冷的剑光映着魔界天空的点点星河,自有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原来,我们的关系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我还以为是仇人……”蒹葭若有所思地笑着,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看不透的神采。

  两相看厌的仇人之间还曾有恨,而陌生人,连恨都不曾有,更何谈爱?比仇人更加让人心寒。

  沉明偕同那小神女头也不回地走了,蒹葭转过身来,面对那亦真亦幻的三生壁,这一笔账,她亦记下了。只是,她记了这么多笔帐,究竟要哪一天才能讨得回来?

  逸风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只要她回一回头,就看得到他,可是,她不曾。

  在她心里,他固然也是一位重要的朋友,然而,却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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