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黄城中,李克官署。
大厅之中,李克手执着一卷《左传》在案前坐得笔直。烛光摇曳,芦苇杆做的灯心时不时“噼啪”一声轻响爆出一点火星。手因为长时间在空气中,已经冻得有些麻木。李克的身影被烛光拉扯着,在墙壁上不住晃动。
虽然定定地盯着竹简,李克的心思却并不在书本上。
侍卫周仓手摸刀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目光晶亮地看着前方的黑暗,耳朵不为人察觉地耸了耸,突然一声低喝:“谁?”
一阵有着奇异节奏的脚步声传来,李克突然惊醒。这脚步声很是奇特,来者每一步踏下去都是一样轻重,步伐间距也是同样长短,好象事先计算过一样,听得出来,此人的在武道上的修养极高。
“是我。”传来颜良低沉浑厚的嗓音。
周仓这才将放在刀柄上的手放下去,“原来是颜将军,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主公歇息了吗?”颜良问。
“原来是颜良大哥,快请进来。”李克忙喊了一声。
“是。”颜良还是不紧不慢地走进屋来,刚一掀开门帘,一阵冷风夹带着几点雪花飘进屋子,在灯光中一闪就消失了。
“吕布军可都过河了?”李克淡淡地问。
“都已过河,最后过河的是高顺的八百陷阵营士卒。吕布这个鸟人这一年来屡屡栽在主公手下,也变得小心谨慎了许多。这次过河他们筹划了许久,不动则已一动则秩序井然,三天三夜,竟将他手头的五千大军完整地送过河去。我等还是小看了他呀!”
李克紧了紧张身上的大氅,沙哑着嗓子说:“吕布不足为惧,可换成公台先生……这次军事行动由先生一手策划,我观吕布军这几日的军势,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吕布本已变成一头死老虎,如今得了公台先生的协助,就算是插上翅膀了……”
说着说着,李克神情有些低落。
“伯用……”颜良知道李克心情不好,正要出言安慰,却不想李克却突然拍案而起。
的响声在屋中响起,李克气愤地站起身来:“我视公台先生如师如父,见了他的面也是无话不谈,可我万万没想到,先生居然去帮那吕布。难道在他心目中,我李克就比不上吕布那头狼崽子?”
颜良神色恬淡,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克:“伯用休要懊恼,或许陈公台有他自己的考量吧。”
“考量,考量,考量什么?”李克长嘶一声:“他还不是嫌我出身卑微,声望不够。偌大一个兖州就这么拱手送给吕布,难道他心中就没想过我哪怕一丝半点。当初在邯郸,我就想过留先生在我身边帮忙,那时候的我实力不够,自然也留不住他这样的大才。可如今,我李克好歹也是天子亲封的羽林中郎将河内太守,难道这样还留不住他。难道就这样,我也比不上那个手下败将吕布?”
李克激奋地挥舞着双臂在屋中走来走去,眼睛不断有热泪涌出。
“糊涂呀,糊涂呀,李克你真是糊涂到家了!”李克大叫:“早知如此,在吕布军向渡口集结的时候,我尾随追击,来一个半渡而击,歼灭吕布那厮于白马滩涂。到时候,我看先生还请不请他去兖州?”
颜良见李克真情流露,心中也是叹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伯用,你也是一只脚踏进无上武道之人,怎么连基本的养气功夫也忘记了。每逢大事有静气,武道如此,做人也应如此。你是三军统帅,每遇到事情,更是要沉住气啊!”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我就是不服气啊!”李克一把掀掉身上的大氅,手似地抓住自己的胸襟:“真恨不得立即提兵打到兖州去,坏了吕布的好事。我同曹有盟约在身,本该帮他的忙。”
颜良吃了一惊,说:“伯用,你若率并去兖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曾经说过,每战都有一定的目的。我不知道你这一仗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土地?那可是曹的地盘,就算你驱除了吕布,占领整个兖州,曹大军一但回师,我河内军也抵挡不住。财帛?兖州自来就是世家大族的根据地,要想从他们口中夺实,却不知道要受到多大阻力。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春耕,这可关系到我军明年的生存问题,伯用你要好好思量啊!”
不可否认,颜良的话句句在理。可李克就是不甘心,他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颜良见李克转不过这个弯来,叹息一声:“伯用,夜已经很深了,早些安歇。”说罢,就告辞而去。
看着颜良的背影,李克心中一片萧瑟,他定定地站在屋中。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雪花却突然停了。
这已经是隆冬了,可入冬以来这才是第一场雪,可下了没几个时辰却突然停了。
看样子,未来一段时间都是好天气。
瑞雪兆丰年,可雪迟迟不来,难道来年有大旱?
李克心中一惊,正在这个时候,背后响起一阵环配相互磕击的清脆声响。不用回头,李克就知道是小洛来了。这里是军机重地,也只有她这个河内军的主母才能不告而至。
一双小手抚摩到李克已经张满了胡须的年轻面庞上。
没有人说话。
李克微微闭上眼睛,任由那双温暖的小手将自己心中如潮的思绪平复下去。
良久,他才叹息一声,喃喃道:“真好啊,小洛,这雪看样子是下不下来了。我知道你喜欢雪,喜欢看雪地里的梅花。我已命人在河内种了不少腊梅,本想等回河内过年的时候好好陪你。抱歉,估计要让你失望了。”
小洛的声音在背后幽幽传来,她一把抱住李克的身体,小声说:“伯用,别难过。公台先生负了你,错不在你。”
“我只是觉得不甘心。”
“你不是不甘心,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啊!”小洛用头摩挲着李克厚实的脊背,道:“你虽然是河内军的统帅,可你今年也不过是弱冠年纪。人都说你是少年英雄,风光无限。可我却知道,你是在害怕在惶惑。在以前,你不过是先登的一个小卒,一遇到事自然有军中的大哥们和鞠帅做主。如今,如父如师的鞠帅走了,你便将心中那一份依赖寄托到公台先生身上。如今,陈先生选择了吕布,你失落了。咳,你这个孩子!伯用,人总是要长大的,就算你父母健在,可如今你也是一军之统帅,河北的诸侯,你是这么多人的头,你不能软弱,也不能找人依靠啊!”
李克身子一颤,转过身来,双目有眼泪沁出:“小洛……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我最后要去哪里?内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隐约感觉到,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不过是一个孩子。我有父母有师长,我被他们象孩子一样宠着,爱着。我不明白,一个快二十岁的男人了,怎么还能活得那么简单,活得像一个孩子。或许,那个世界就是那样吧。”
而在这里,男人只要一过十四,就得顶天立地。
“什么也不要说,去歇息吧。”小洛将手指放在李克嘴唇上:“当局者迷,明天你在同张飞谈谈,他和兖州战局没有利益关系,听听他的话,或许没什么坏处。”
“好,明日我再同张飞谈谈,这人心思很灵,武艺也是异常高明。我就不明白了,刘备何德何能,竟然能收服这样的人物。”
事实正如李克预料的那样,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气温突然升脯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也化了。看着头上没有一丝云彩奠空,可以想象,未来将是持续不断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