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披着大氅站在窗前。
屋中的烛光陡然照到黑暗的庭院之中,借着灯光,荀彧看见曹安民一身铠甲,右手放在刀柄上,目光凶横地盯着程昱。
他身材并不高大,看起来比起高大健壮的程昱还矮上半个脑袋,身体也显得略微单薄。可在黑暗中,曹安民的身体微微一绷,就像一只被压缩之后的弹簧,随时都要弹起的可能,显示出出色的爆发力。
曹安民是曹家有名的粗人,加上他又看不上程昱,觉得这个最近一段时间把持军务,实在太过嚣张。曹军队系由夏侯和曹家的部曲组成,非常排外,程昱主持兖州防务以来实在是太高调了,难免让曹安民看不顺眼。
他哼了一声,冷冷道:“程昱,主公在时,看在他老人家面子上,我还尊你一声德谋先生。如今,主公远在徐州,且,主公说了,此处乃军机重地,你若要进来,还是沿正常途径,先去董昭那里保备吧。若真有要紧事,董昭也不会阻拦。至于你要砍我曹安民脑袋,嘿嘿,就凭你。妈的,还真把你当一颗菜了。什么东西?”
程昱眉毛一扬,正要发怒,屋中的荀彧见曹安民说得越发地不象话了,心中苦笑,扬声呵斥道:“安民,你这个粗坯,说甚话,还真把主公的军机要地当军营了。即便是在军营,你这么说话,若叫曹公听到,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军法官砍的。德谋,你以前没带过兵,军队的汉子都是这样,脑筋死,只认军规和条例,还请不要生气。”
见自己最尊敬的大荀先生说话了,曹安民不敢造次,嘿嘿一笑:“主公以法治军牧民,我等什么人也不认识,只遵照执行就是了。既然先生说让他进来,且让他进去就是了。”
程昱一跺脚:“真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文若,大事不好了。兖州局势已不在我等掌握之中。”
这个时候,荀彧这才发现程昱穿得很是单薄,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绸袍,光着脚就套在木屐上。因为天气冷,他身体略微有些。
荀彧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德谋,我辈身为曹公僚属,每逢大事当有静气。看你衣着不整深夜来此,可有紧急要务?”荀彧语气中带着着一丝笑意,他执身极正,一言一行,言谈举止都儒雅风流,最见不得士子们的孟浪。他和程昱最近配合默契,见老友如此狼狈,心中好笑,禁不住出言责备:“外面冷得紧,你还是快点进来吧。”
程昱也不多说话,顾不得脱掉木屐,“地得地得”地冲进屋子。
响亮的脚步声让屋中的小吏们都惊讶地抬头看过来。
程昱冷着一张脸,挥了挥短袖:“都出去。”
众人听到这话,又同时转过头去看荀彧。这里毕竟是大荀先生说了算,近来兖州事务实在繁忙,大家都熬了一整夜了,依旧有不少工作要做,没有荀彧的话,也不便离开。
可是,程昱此人性格暴躁刻薄,又手握大权,得罪了他,将来的日子定不好过。
荀彧微一皱眉,朝大家点了点头。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般纷纷起身告辞。
荀彧:“德谋,你做人做事还真是切啊,如此行事,只怕要得罪不少人。”
“我怕得罪人?就他们?”程昱大概是冷得厉害,将一手手捂在铜暖炉上,不住上下摩挲。铜炉微微晃动,里面的热水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只要能替曹公守住兖州这一份家业就完事大吉,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恨我,我才不放在心上呢!”
荀彧无言苦笑,走到距离程昱最近的那盏油灯前,提起案上那支银簪拨了拨,眼前更亮了。
但程昱那张脸在烛光中却显得更加阴森,他几乎是从牙缝中冒出一句:“河内军入兖了。”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荀彧神色不变:“昨天我就听探子老报,河内军正在白马渡口渡河,一共有五千兵马,依他们是速度,三天后应该能够入尽数过河。我兖州和河内本是盟友,吕布乃李克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不肯看到吕布在兖州坐大。”他挥了挥手,示意欲言又止的程昱安静:“德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外乎是担心李克借机吞并兖州,趁我军和吕布交战时坐收渔利。不过,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难。吕布、张邈势大,又得地方豪强之助,李克要想打败吕布可能性不大,反会大损元气。倒是我等,只需稳守湮城,静待曹公回援就是了。等到曹公回来,也许河内军与张吕都打一个两败俱伤,坐享其成的反到是我等。李克,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值一提。”
程昱不等荀彧把话说完,哼了一声:“文若,你还真以为李克还在白马吧,人家现在都在濮阳了,正和夏侯敦一同向湮城撤来。”
“啊,他已经在濮阳了,这么快?”荀彧有些惊讶。
“对,他不但在濮阳,而且帮夏侯敦平定了青州军的骚乱,并以四百骑大破白耳军。刚才我已接到韩浩十万加急送过来的战报,你且看看。”程昱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递了过去。
“连白耳陈到也败在他手里,这人有些门道呀!”荀彧一惊,双臂一振,身上大氅落地。顾不得许多,荀彧一把抢过竹简,凑在油灯下只扫了一眼,立即击节赞叹:“此子用兵当真神妙,日行百里,连破两阵,且不论他的兵法,但就带兵练兵而言,我等皆不如他。”
荀彧不断摩挲着手上竹简,情绪有些高昂:“他替我等稳住了青州军,等到主力过河向湮城靠拢之后,我等也有同吕布张邈对持的力量,这一帐未必不能打,湮城未必守不住。如果不出意外,青州军下午的时候应该能够赶到湮城。德谋,我等立即下去准备粮秣器粳再号些房子给青州军休养整顿,吕布军大概也该到了。对了,张邈陈宫他们现在何处?”
“文若,我觉得,我等不但不能放青州军进城,还得紧闭四门,加强警戒。”程昱的表情显得更加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