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二十几个人,但有人携伴,有人后来加入,最后演变成将近四十人,浩浩荡荡一大票人在小油坑服务站集合。
「请问班代大人,我们是要爬山对不对?」颜朗很有礼貌的提出询问。
很高兴能得到同学们的尊重,班代喜翻心的带上满脸笑。「对。」
「那请问那位千金来干嘛?」颜朗横臂用食指指着在他眼角方向的某人。「谁要背她上山?」
班代笑容僵住。「又不是我请她来的!」
「你是伟大的班代啊,管管同学们好不好?想想,有麻烦大家都是找你喔!」
太阳太大,颜朗的礼貌逐渐蒸发,班代的笑容也开始变形。
「苏镇吉带她来的,有事他负责。」
「是喔,到时候他们落后,请问等不等他们?」
班代张着嘴,又僵住。
「还有,那位千金的跟班又是怎样?」趁胜追击,再打一耙。「可以携伴是说爱携多少伴就携多少伴吗?那我全家人都跟来行不行?」
「丁华伦?他是跟林昆友来的。」这更不关他的事。
「跟林昆友来的?请问班代你是老花眼还是白内障?」颜朗的礼貌只剩下一丝蒸汽,刚刚被风吹走。「他明明跟在那位千金身边啊!」
班代面无表情。「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等人,」颜朗也很干脆。「这里我来过好几次,我跟小蓝打先锋,但是不等人,如果有人落后,你负责。」
谁叫他是班代。
「好吧。」话说回来,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提名他的?
于是,颜朗带着映蓝领头步上小油坑步道,由于带着映蓝,他走得并不是很快,如他所料,多数人都跟得上,只有苏镇吉、林昆友、丁华伦、某人和班代远远落在后面再后面。
一个半钟头后,他们到达七星山主峰,大家停下来喝水的喝水,照相的照相,还有人在研究两旁开的是什么花。
「阿朗,你为什么不等落后的人?」映蓝悄声问。
颜朗耸耸肩。「因为我讨厌他们,除了班代。」
「是吗?」映蓝有点惊讶,没想到颜朗也会讨厌人。「为什么?」
「为什么啊……」颜朗撇撇嘴。「说来话长,也很无聊,不说也罢。」
「但……」
「啊,对了,」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颜朗马上又细声接着说。「待会儿顶多十几分钟就可以到达东峰,妳应该不会太累,到时候我们可以趁他们照相的时候溜到『那里』去一下。」
一提到那里,映蓝即刻涌上一脸幸福,那是他们的秘密地点,也是他们结婚鞠地方,光是想到就满心甜蜜。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往东峰前进时,奇迹似的,班代他们也赶到了,大家一看不禁纷纷别过头去窃笑,因为那位千金正舒舒服服的趴在丁华伦背上,再看苏镇吉和林昆友都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可想而知是他们三个人轮流为大做牛做马。
难怪他们赶得上。
颜朗只瞄了一眼便自顾自出发,班代他们也跟上来了,到达东峰时,大家又停下来照相,那三只马差点没断气。
神不知鬼不觉的,颜朗悄悄牵着映蓝溜走了。
大树前,颜朗与映蓝刚结束一场长程马拉松拥吻,两人都有点喘。
片刻后,两人一起转向大树,一人一手细细抚摸着结婚那天所刻印上去的心型记号。
「每年我们至少要来一趟,只要它模糊了,我们马上再刻上去。」
「好。」
「那我们走吧,免得他们找我们。」
谁知他们才刚转身,便差点被吓得摔到山崖下去。
「妳怎么在这里?」颜朗惊叫。
树林前,静静的,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我跟在你们后面来的。」
「跟在我们后面?」颜朗脸色僵硬地瞪着对方,心里很不舒服。「刘雅芳,妳又想干什么?」
刘雅芳注视他一会儿,目光徐徐移向映蓝。「我以为她是你妹妹。」
颜朗翻了一下眼。「我只有一个哥哥,哪里来的妹妹?」
刘雅芳轻轻颔首。「那么她是……」
颜朗没有回答,他没有义务回答她任何问题。
刘雅芳也没有再问,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任何比较情绪化的表现,她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高雅的转身离去。
颜朗哼了含「石膏美人。」他不屑的嘟囔。
「她是不是有点奇怪?」映蓝困惑的问。
「不用管她那么多,来,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也离开了,这片如同仙境般的小世界,又恢复原先的宁静,安详的,幽然的宁静。
度假村里的每栋小木屋都有一间套房和六人与八人通铺,由于班代只预定了两栋小木屋,有些人只好睡沙发打地铺,所以大家一到就开始吵起来。
「抽签!抽签最公平!先抽套房,再抽通铺!」
「你们先给我等一下!」颜朗威风凛凛的岔进去。「我来的条件就是我要一间套房,请别给我通铺或沙发!」
这个大家都知道,也没有异议,但班代可有话要说了。
「不行,你在别的地方想怎样都随你,但这趟登山是我负责的,我不允许你乱来。」
「为什么?」
「她是未成年少女呀!」
颜朗叹了口气,然后把班代拉到角落去讲悄悄话,众人好奇的拚命拉长耳朵,可惜半个字也听不见,只听见班代猝然发出一道尖声怪叫。
「咦?骗人!」
颜朗又叹了口气,「不信你自己问她。」回手招招映蓝过去。
班代真的问了,映蓝赧然点了一下头,于是班代又发出另一声更惊人的怪叫。
「耶?真的?」
「好吧……」颜朗似乎拿他没办法,只好从裤袋里掏出皮夹来抽出身分证给他看。「喏,看清楚没有?」
「Mygod!」班代呆了半晌,蓦而转身走回众人之间,顺便丢下一句,「一间套房给你们!」
剩下的全都用抽签的,很公平,再也没有人吵架,但有一些私下的「评论」。
「颜朗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现在不但有女朋友了,还跟人家睡在一起,我看八成他毕业后就会结婚了。」
「不会吧?至少要等他女朋友大学毕业,不然人家父母也不会同意的。」
「说不定颜朗退伍后就结婚。」
「管他什么时候结婚,总之,他们一定会结婚,对吧?」
「九成九!」
几个人在那里津津有味的讨论,没人发现阴暗的角落里,有个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的女人坐在那里静静的听,悄悄的听……
五月,颜朗交出毕业作品,映蓝也结束高三下的课程。
六月,两人先后参加毕业典礼。
七月,映蓝参加大学联考。
八月,大学联考放榜,映蓝顺利考上A大;而颜朗,也接到了入伍通知……
「喏,存折里有九万,妳放在身爆需要就用,千万不要省。」
,颜朗与映蓝相对盘膝而坐,一边说一边把存折放到映蓝手中。
「至于学费,我已经跟姑姑说好了,她……」
「学费我有了。」
「耶?」颜朗傻住。
「结婚前,哥就交给我一张定存单,说是卖房子剩下的钱,他本来就准备拿来给我念大学的。」映蓝细声解释。
颜朗呆了半晌。
「早说嘛!」叹气。「多少?」
「一千五百万。」
扑通!
颜朗跌到床下去了,连忙爬起来,狼狈的。「怎……怎么那么多?」又不是出国留学,用得着那么多吗?
「以前我们的房子是透天厝,那边又是闹区,所以卖了三千多万,哥说有一半应该是属于我的,原本想顺便替我买栋房子,后来想想还是交给我自己决定该怎么用,如果你想做生意或开店都可以拿来作本钱。」
「我又不爱吃软饭。」颜朗喃喃道。「那妳要收好喔!」
映蓝连连眨了好几下眼。「可是……我交给你了呀!」
扑通!
颜朗再次摔下床,更狼狈的爬起来,脸色发青。「妳……妳说什么?」
「结婚那天晚上我就交给你了呀!」映蓝严肃地说。
结婚那天晚上?
挂了!挂了!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啊!
满头冷汗,「那……」颜朗猛吞口水。「妳知道我收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
颜朗差点哭出声来。「小蓝,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
「帮我找找我把定存单收到哪里去了。」
映蓝猛然抽了口气,颜朗咧嘴苦笑,然后,两人同时喷射出去,一人一爆开始天翻地覆的找,袜子到处乱飞,卫生棉保险套扔的满地,一人钻进衣橱里,另一人爬进床底下……
整整两个钟头后,他们终于找到了。
「我怎么会收在这种地方?」颜朗不可思议的自问。「超任的游戏片收藏盒里?我是哪根筋不对了?」
「昨天……昨天你还差点把它扔了。」映蓝小小声提醒他。
「……小蓝,如果妳真的爱我,请妳别提醒我那种事。」
「对不起。」
颜朗长叹。「我还是把定存单交给老妈保管吧!」
以下两个钟头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们在整理房间。
两个钟头后--
「算了,我们睡觉吧,明天再继续讨论。」
「好。」
「慢着,刚刚我把保险套收到哪里去了?」
翌日,用完早餐后--
「姑姑,昨天我们还没讨论完,今天我再请一天假可不可以。」
「不必请假了,再两个星期你就要入伍了,你们小俩口多相处一点时间吧!」颜姑姑大方地说。
「谢啦,姑姑!l
颜朗眉开眼笑的拉着老婆又回到房里。
「好,我们继续讨论……」
三个钟头后,他们终于讨论完所有想得到的问题,颜朗还要映蓝把所有重要细节都记下来。
「唔,我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映蓝坐在书桌前,颜朗站在一旁倾身细细端详。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好,没问题了,以后想到再补上去好了。另外……」他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摸着下巴沉吟。「唔,我在想,入伍前我们再去一趟七星山,妳认为……」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倒下;映蓝呆了一下,还以为他又在跟她开玩笑。
「不要这样玩了啦,阿朗,你觉得没有问题,可是我有问题啊!」
但颜朗侧躺在地上,依然一动不动。
「阿朗?」
颜朗还是不动,映蓝有点不安了。
「阿朗,不要这样,我要生气了哦!」
颜朗仍然毫无动静,映蓝急忙离座蹲下去探视他。
「阿朗?……阿朗?……阿朗?……阿朗!」
一个月后--
七星山上那片山崖仙境依然蒙朦胧胧的如梦似幻,又宁静得如此安详,但不知何时开始,又平添一丝若有似无的哀愁色彩。
突然,树林间走出两个人,是刘雅芳和丁华伦,他们走到大树前站定,刘雅芳默默凝视着树干上那个心型刻印,淡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长长的凤目沉静如深海。
「颜朗。」她低低呼唤。
「……妳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缓缓地,刘雅芳回过身去,颜朗怒目瞪着她。
「是妳搞的鬼吗?为什么我会突然死了?」
「不,你没有死。」刘雅芳柔柔地道,
颜朗一愣。「我没有死?」
「没有,你只是魂魄出窍,身体仍然活着,但……」刘雅芳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说着。「你的身体已经变成一个毫无知觉,毫无反应的植物人;至于你的魂魄,将永远被禁锢于此。」
颜朗双眸惊骇的大睁。「为……为什么会这样?」
刘雅芳唇角微微一勾。「忘了吗?我是侨生。」
「侨生又怎样?」
「我是泰国来的侨生。」
「泰国侨生?那又如……」顿住,惊叫,「泰国?降头术?妳会降头术?」
刘雅芳摇。「我不会。」
「那……」
「可是华伦会,他外婆是泰国非常厉害的降头师,他妈妈也是。」
颜朗惊喘,愤怒的目光猝然移向丁华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样温文尔雅的人竟然会降头术?
丁华伦没有回答他,但刘雅芳回答他了。
「因为我叫他这么做,条件是我会和他结婚。」
「妳……」
「其实原先我是要他对你下情降,让你死心塌地的爱上我,但他不肯,因为如果你爱上我的话,我一定会和你结婚,他爱我,不愿意让我和你结婚。」
刘雅芳优雅的踱开几步。
「不过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得到,虽然我可以让你死,但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你被禁锢在这里直至永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其它人会来,只有天与地,树木花草,还有偶尔经过的飞鸟昆虫,然后……」
她回身,望着他。
「你会每天每天想着,无时不刻的想着,你变成植物人了,你那个小女友什么时候会变心呢?或宅她会守着你那个跟死人一样的身体直到她死,所以她会跟你一样孤独,一样寂寞,一样哀伤痛苦……」
「不要说了!」颜朗踉跄倒退两步,脸颊肌肉痛苦的抽搐着。「不要说了!」
「当然,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刘雅芳似乎很高兴能看到他感受到痛苦。「你会想到既然有人下降头,自然有人会解降,只要你的小女友哪天心血来潮上这里来一回,你就可以告诉她,要她找人来替你解降……」
颜朗眼底忽地亮起一片希望的光彩,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最好先警告你,下这种降头需要四样东西,你的生辰八字、头发、指甲和血,你知道是谁给我的吗?」
刘雅芳似笑非笑的撩了一下薄薄的唇瓣。
「对了,是苏镇吉和林昆友。他们恨你,因为我暗示他们,我之所以无法接受他们的爱是因为你不肯帮他们,所以他们恨你,当我一提起需要你那四样东西好用来对你下降头时,甚至不用我开口,他们就自愿拿来给我……」
颜朗流露出难以置信,更是痛心的表情。
「即使如此,倘若你知道华伦在对你下降头时还加入了他们两个的血、头发、指甲和生辰八字,所以一旦你解降,那个降头便会转移到他们身上……」
刘雅芳的语气是如此淡然,彷佛她只是在说一篇童话故事。
「换句话说,他们会代替你永远被禁锢在这里,我猜就算你再恼恨他们,也不可能会那么自私的要他们代替你承受这种罪……」
紧握双拳,颜朗愤怒得发抖。
「甚至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必找其它降头师来帮你解降,你自己就可以,只要找出埋在这里的一个小布包,里头包着你的生辰八字、头发、指甲和血,一旦找出那个小布包,轻而易举便可以解除下在你身上的降头。可是……」
刘雅芳的眼神有点讥讽,有点嘲讪。
「你不会这么做,无论你有多么痛恨他们,你都不可能让他们来代替你受苦,对不对?」
两眼徐徐瞇起来,颜朗咬紧牙根,若有所思。
见状,凤目中倏闪过一丝异光,刘雅芳又侵吞吞的接着说下去,「不过,凡事都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可能,所以我最好再告诉你,如果你不在意他们两人,总要在意你的小女友吧?」
双眸暴睁,「什么意思?」颜朗狂吼,止不住因恐惧而的音调。
「降头里,除了苏镇吉和林昆友的之外,还有你那个小女友的血、头发、指甲和生辰八字。」
「不……不可能!」颜朗失控的大叫。「妳不可能拿得到她的血、头发、指甲或生辰八字!」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刘雅芳神态自若地说。
「不……不……不……」颜朗惊惧的低喃,脸上满布绝望的痛苦。
「亦或宅你会想说既然你的降头可以解,他们的自然也可以,那么,请尽管去找,找找看有没有降头师敢解这降头。虽然华伦及不上他外婆和妈妈那么厉害,但,解降等于是和下降的降头师结下冤仇,在泰国还没有任何降头师敢跟他外婆或他妈妈作对,所以……」
刘雅芳淡然拂去飘至她身上的树叶。
「尽管去找吧,我倒要看看泰国有哪位降头师敢和他对立!」
「妳……」颜朗咬牙切齿。「好狠!」看得出他心中的愤怒是多么强烈,唇角抽搐,呼吸沉重急促,全身索索,两只拳头不停又曲又张,双目中透着绝望的悲怆,无奈的凄楚。
良久,良久,他的愤怒终于逐渐消失,身躯慢慢平静下来,最后,他的表情呈现一片麻痹的漠然。
不甘心屈服,又不能不屈服。
任何人他都可以不理会,但小蓝,他最心爱的小妻子,他怎能让她承受这种可怕的折磨?
不,谁都可以,就是她不可以!
缓慢的,僵硬的,他微微仰起脸,木然望着飘过天际的云絮,一片片,一丝丝,悄然流过。
「我不会。」他自语似的呢喃。
「你不会尝试解除自己所中的降头?」
「不会。」
「即使你必须永远被禁锢在这里,就算你的身体死了,魂魄依然会留在这里,永远永远,直至与天地同朽,即使如此,你也不会?」
「不会。」
「即使你必须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承受那永无止尽的寂寞,无边无际的孤独,你也不会?」
「不会。」
「很好,」刘雅芳满意了。「现在我得到你了,相信在你永远的岁月中,一定会牢牢记住我这个人,无论是憎恨或愤怒,你将永远无法忘记我!」语毕,她便偕同丁华伦离开了。
连看他们一眼都没有,颜朗一动不动的继续凝望着天上的浮云,那身影凄凉孤单的痴立着。
永远。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东西,除了时间,唯有时间是永恒无止境的,而他,从现在开始就必须跟随着永恒的时间走向没有止境的尽头。
一个人。
简简单单三个字代表了凄苦的孤独与绵长的寂寞,而这,便是他往后唯一能够品尝到的滋味。
微风中,一声悲凉幽凄的叹息轻轻溢出他的唇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