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成了二舅妈眼中钉的同时,小娟也成了她阿妈的眼中钉..26dd.Cn
二舅妈当着众人的面也只夹枪夹棍说说图个痛快,背着人拧下我的耳朵拧下我的手臂,痛得我直咧嘴。当着外公面,她还是一口一个秀才状元叫个不停。外婆知道二舅妈与我不对头,摇头叹息,叫我少点招惹她。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外公因为志高的惨剧,没有心思教我诗歌认字了,躲在鱼塘那边种花剪树割草喂鱼,我也就跟着世良他们跑来跑去到处玩,爬树、挖泥沙、做泥塑、拍纸片、打水漂。世良打水漂的本领特强,一个瓦片飞出,在水面唰唰地穿过,连飞七八次。我试了又试,怎么扔瓦片也只能在水面飞一两次就沉了。“真惨!”我叹息。
“惨?打不成水漂就惨?你怎么惨也没有小娟惨!”世良也叹息,蹲在我旁边,看池塘对面的破房子与破牛棚,晾衣绳上随风飘展的衣服。小娟家的瘦牛也死了,病死的牛没人要,也不敢杀,直接喊人帮忙拖出去埋在了田地里。本来我们都以为,志高死了,没有人再打小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不,小娟妈打起小娟来更狠毒。
小娟妈她将志高的死完全怪罪于小娟,披头散发,整天转来转去,到处跟人诉说就是小娟将喝醉酒的志高推下石灰池。开始人家还支应一两声,多了也就烦了,一看到她就远远避开。人家不理,她就对着树说,对着池塘里的鱼说,对着门口的石头说。她家不远处的石灰池志高死的当天就给填了,她却经常跑到那里去,蹲在上面,不言不语,可以呆呆的蹲大半天,或者抬起头冲着你发笑,笑得呲牙咧嘴的,让你背脊一阵阵的发凉。
她完全忘记了志高以前曾经狠毒地打得她死去活来,忘记了他曾经将她打到早产失去了期盼已久的儿子,他的死将一切歹处都抹杀了。她只记得他的好处,一想起志高就张嘴嚎一阵,将志高夸到天上有地上无,是一个多么爱家顾家爱老婆付出无数的好丈夫好老公。不知道个中真相的人听了,肯定以为在世时他们夫妻感情有多好,不知道那个好丈夫好老公是个拼命打老婆孩子的烂酒鬼。
她好像给志高附身了,一看到小娟就像看见了仇人,打小娟,撕头发、抓脸,按在地上砰砰捶打腰背,揪着头往墙上撞,用烧火的铁火叉、木棍狠狠地打腿脚,一边打一边骂:“你个魔鬼!前世我们欠了你什么,杀人还是放火了,今世这样对我们?就不念着我们生你养你?你是讨债鬼!你今生是来讨债的!打死你打死你!不打死你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是不是?是不是也要杀死我?”小娟的几个妹妹连哭带叫去拉扯,或者喊邻居来救命,这样的惨剧没有一天不上演,小娟却从没有叫过半声。有一次她阿妈居然拿条绳子将她勒得翻了白眼,要不是邻居及时赶到,她肯定死了。
村长说要送小娟妈去精神病院,小娟不让,说她可以照顾,没事。她肿着脸,拖着一拐一拐的腿脚来来去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外婆说,她比一个成年妇女还要厉害,有精神。可是外婆也帮不了她多少,只能叫舅舅舅妈他们帮忙耘耘田,有什么吃喝的送她们家一份,外婆也很忙,每天早早起来煮粥,喂鸡喂猪,割草拾牛粪喂鱼,侍候二舅妈。她叫我们少些去小娟家里,因为小娟妈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什么时侯就发作,说不定到时候迷起来连我们也打了。在小娟妈差点勒死小娟后,外婆明令禁止我们去池塘那边了,朗瑛朗琪她们两个不敢,我与世良瞅着外婆不在,还是偷偷去看过小娟的。世贤表哥放学回家,有时候也去她家里帮忙干些力气活,有时候偷偷拿家里的红药水、跌打酒过去给她搽。
小娟不大与我们说话,她的力气与精神好像给妖怪吸走了,脸不是白,是青黄,尖尖的下巴,深深的眼窝,看人时目光也尖尖的盯着,看到你心里害怕,身上永远褪不掉跌打酒烈烈的味道,脸上没有丝毫笑容。那个笑眯眯听故事笑呵呵给我山捻子叫我状元的小娟,不知道哪里去了,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个小娟真的是小娟吗?是不是一个什么妖怪,钻进了小娟的身体里,顶着她到处走?
我渐渐不太走近她,只远远的站在池塘这一边,看着她在池塘另一边洗衣服,在家门口与树之间的绳子晾晒衣服,有时候端一盘菜梗子出来撒在地上喂鸡,腿脚依旧一拐一拐的。有时,她也会转身,远远看看我,没有叫我,我也没有叫她,两个人远远看着,然后各自转身离开。我们之间,不仅仅隔了一个池塘。
“为什么小娟妈要打小娟呢?”我问过外婆。
“她是疯的啊。”外婆叹息。
疯了就要打小娟吗?我心头千回百转想着这个念头。我们村的疯子可从来没有打人,见人都按辈分老老实实喊人的,跟没有疯的人一个样,还会开药方治病——要是你胆子够大去找他看病的话。
没有人可以劝服小娟妈不要打小娟。这个挨了丈夫好多年打的妇女,一直低眉顺眼,勤勤恳恳,没有反抗违背过丈夫,在失去刚出世的孩子及丈夫后,却陡然变了一个人。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无论是我们村还是邻村,都没有见过。挨打的、生不出儿子的妇女,都是凄凄惶惶两眼慌乱的,就算自己牛高马大丈夫矮矮小小,给丈夫捶个半死最多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很少反过来打女儿的,因为女儿也跟她们一样挨打。
“阿原,我们去摘山捻子好不好?”一天午后,太阳火辣辣的,朗瑛与小妹她们都老老实实去睡觉了,世良鬼鬼祟祟的招呼我。
山捻子?想起当初小娟送我的山捻子,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快黑时我们才回家,满口袋的山捻子,肚皮里也吃了不少,又挨了外婆一顿笋炒肉:“你们两个猴子,就不怕给狼吃了?上回拉不出屎,这回又来,外婆说的话都做耳边风了!”
“山上的狼都给人吃得差不多了,见了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刚进门的小舅说,最近他经常鬼鬼祟祟地来去,问他去哪里又神神秘秘的挤眉弄眼。
“就没有狼,还有歹人呢!你没有听说,最近有小姑娘去采山捻子时侯给祸害了吗?你们都给我盯紧这群猴子,要是敢再往山上去,我就打断你们的腿!”外婆说。
“阿婆,我又不是小姑娘!”世良不满地回嘴。
“还顶嘴?说不要上山就不要上山,要吃什么零嘴就找你们阿公,知道吗?”外婆说着,我们几个眉开眼笑,连声答好。
吃过晚饭,我与世良偷偷拿山捻子去给小娟。小娟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多谢,转身又去忙了,她的几个妹妹倒欢呼着抢过山捻子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