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离塘城已经被暴民攻破了。”
李悠然这样告诉叶三三的时候,她刚刚背着包裹跳上马,闻听之下怔了怔,突然便从马背上跳下。
“怎么会?你在故意跟我玩笑对不对?”她脸色苍白,却勉强扯起一个微笑,“我们离开的时候,局势不是都已经控制下来了么?”
“我们离开的时候是这样,可过了一天,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叹气道,“兵部侍郎方泽……看管不力,不慎让铁胡子逃脱,而铁胡子一逃出来,便联系余部对离塘城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她惊讶道:“什么余部?那些逃散的暴民,我们不是已经贴出安抚告示了吗?”
他叹道:“三三,方泽带了皇上的意旨来,就是说要全力剿清暴民余部,不留一个活口!”
“不留活口?”她突然冷笑,“怪不得……怪不得离塘城就被攻破了,要是我,走投无路了,还不狗急跳墙?!”
“现在方泽带领的守城军正节节败退,而暴民队伍则自离塘城向北朝白岭城而来,沿途所涉的村镇,无不生民涂炭,尸横遍野。”他继续道,“不过,朝廷的援军已在路上,估计要三天后才到,我们现在就向北赶,应该可以在暴民之前和援军会合。”
他说罢便翻身上马,回头却看到她仍站在马下发愣,不禁唤了一声:“三三?”
她抬起头来,忽然问道:“你说……那些暴民……是不是已经攻到东留村了?”
他迟疑道:“应该不止了,东留村和离塘城那么近,估计……”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惶惑道:“三三,你不要……”
“你放心,我不会往回跑的。”她苦笑道,“我只是想,那些暴民也是父母生父母养的,会不会……会不会对那些老人手下留情些……”
他不知该怎样安慰,只好沉默地看她。
她默默站了会儿,便也翻身上马,跟着他往前走。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白岭城门口,他边走边告诉她,林暄已经带了信和王府的信物去官府通知了,估计官府会紧闭城门,然后组织官兵守城,这样的话,也许能够延缓暴民北上的速度……
“那这里的百姓呢?”她听着,忽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他想了想道:“应该会组织疏散。”
她默不作声,半晌后,慢慢止住了马。
“来不及了。疏散来不及,守城的军力也不够,真的是来不及了。”她抬起眼来看他,缓缓道。
“若想坚持到援军到来,只有一个办法。”她继续道,“白岭迟民同心,共同守住城门,守住白岭城!”
他正惊讶看她,林暄已经快马从身后赶上,在他们旁边用力勒住马,然后气喘吁吁道:“公子,我已告知了白岭府衙,他们决定疏散年幼老弱的百姓,然后组织官兵和余下的百姓共同守城!”
她点头道:“应该如此,一个小城不会积蓄太大的兵力,如果只有他们守城,沦陷只是顷刻间的事,而疏散逃离的百姓,也会很快被暴民追上。反之,官民共同守城,士气高涨不说,坚持住的话,也可以捱到援军到来。”
林暄不由赞道:“公子,三三现在真是进步不少,不要说女镖师了,三三,你当个女将军都绰绰有余!”
可他却没点头,也没笑,他只是看她道,“你还有话要说的,是不是?”
她微笑:“你越来越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他苦笑:“三三,白岭城……不少我们三个,也不多我们三个。”
“错了,不是三个,是两个。不缺你和林暄两个,也不多你们两个,但是……肯定是缺了我不行的,”她故意拖长了声音道,“你不要忘了,在离塘城的时候,最英勇最有用的那个是哪一个!”
“三三!”林暄着急了,“你是说你要留下?让公子和我离开?这怎么可以!”
“可只有这样才可以!”她语气蓦然加重,顿了顿,又柔声道,“你要护送公子会合援军,然后尽早将他们带过来,而我就在这里,帮助官民们支撑到你们到来。有我在,至少,可以撑得更久一些。”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很平静地问道:“叶三三,如果你等不到我们回来的话,你让我怎么跟阿爹交代?”
“怎么会呢?不会的,你知道我功夫最好了!”她笑,“我真的可以等到你们。”
“如果真等不到的话,你就不要叫我叶三三了,什么叶赖皮啊叶无信啊……”她笑着加了一句,“……随便你叫!”
他深深看她好久,末了,淡淡一笑,拉了缰绳掉转马头:“林暄我们赚叶好心帮我们留了后路,我们就不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了。”
林暄还在有些迟疑地看她,他却狠踢了马腹一脚,策马狂奔而去,马蹄踢飞路上的积雪,溅得她的脸生疼。
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好象被空空挖去了一块,然后再也无法填补回来。
她目送他的背影好远,直到那袭白衣在微茫的白雪中再也看不见。
白衣华服……白衣华服……
她初见他时,他便是一个白衣华服的青年,握了一柄墨色折扇,眉眼悠然,笑得风轻云淡。
渐渐熟悉了,亲近了,他还是喜欢笑,只是在她面前,眼睛明亮,笑得分外狡黠。
后来,很熟了,很好了,也只有她才知道才看到,他眉眼悠然的笑容下,常常掩饰了令人心酸的忧伤。
再后来,他们一起过了一段很悠然的时日,他常常看着她淡淡地笑,笑里有一起的欢喜,还有岁月安好的宁静……
可是悠然,李悠然……即便没有叶三三,你也要常常笑啊,只要你笑了,我的心里,才会常常欢喜。
无论我看得到你,还是看不到你……只是因为,你就在我心里。
她仰起脸来,生生忍下了盈眶的泪,看到白日在灰暗的天边淡下昏黄的光晕。
阿爹告诉过她,有些路,自己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她最后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终于掉转马头,只是几步,便重新回到了白岭城里。
只是几步而已,两人却是城里城外了。
纵然咫超便也是天涯。
白日终于黯淡隐没后,灰沉沉的天空又开始下雪,小小的,冰冰的,仿佛可以一直冷到最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