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白岭城门已经紧紧关闭,城门内和城门上都开始了严密的防御,除了白岭府衙的巡捕衙差官兵,一同的还有刚在午后紧急招募挑选的白岭百姓。
叶三三在城门内指挥着临时组合的护城军,虽然天色阴暗,雪花簌簌而下,她仍是耐心且仔细地教导着他们一些基本的防身与攻敌之术,协助兵头挑选合适的武器。
“叶姑娘,这真是辛苦你了。”白岭知府过来感激道,“姑娘是容王府璟小王爷的朋友,却情愿留下助我白岭百姓共同抵御暴民,本官实在是感激不尽。”
叶三三笑笑:“知府大人言重了,大敌当前,身在白岭之人就有共同担当的义务,况且我前些天一直在离塘城,对于暴民的动向也是略有了解,应该还能帮上些忙。”
知府感慨道:“叶姑娘身为女子,却有如此肝胆,实在让本官愧疚。只是……叶姑娘莫要介意本官直言,白岭城能否守住始终难说,若是守不住,岂不是害了姑娘一条性命,也对不起璟小王爷。”
“这怎么能说对得起对不起?!”叶三三语气坚定道,“虽然白岭城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但我们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刻是一刻,只要援军来了,也算了了心愿。”
何况……那个人……我已经对不起他了。
她忽然有些哀伤地想,如果无法守住白岭城,就真的更加对不起他,枉费了他一番苦心。
天色暗下后,城门上点起了十来支火把,映得城门上下有隐隐的金红。
叶三三信步走上了城门,夜雪下得纷纷扬扬,驻守的护卫军皆是威武而立,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雪下得比白天大了些,一片一片的,在夜色中白得有些灰暗,落在脸颊上,沁凉一片。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在洛阳遇上了第一场大雪,那个晚上,他把她破碎的娃娃重新修补好送给了她,后来她才知道,他一直那么得到他娘的疼爱,却因为重重误解,一直隔阂了好久。到得前嫌尽释了,他却无法再和他娘见上最后一面。那段日子,他最是痛苦,痛苦得让她也痛苦。终于暂时忘怀了伤痛,他们却又开始了一次次的分离,每次只是短短的相聚,随后而来的便是长久的分离。
而这次,相聚的时间最长,却不知这次的分离,会是最短,还是最长?
如果最短,会是多久?如果最长的话,那又是多久?
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眼里忽然涌出泪来,落在冰凉的手背上,却更冰凉。
原来思念竟是这样,还不曾意识到是在想念,泪水就忍不住要落下。
叶三三伸手抹了泪,看着夜空怅怅叹了口气。
那个人,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在风雪中赶路,他冷吗?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踩在微薄的积雪上,有细细的“沙沙”响。
莫名的,她心漏跳一拍,急忙回头,便看到了身后那个白衣的男子。
他的白衣几乎与洋洒而下的雪花融为了一体,可他在夜风中飘扬的黑发,他漆黑晶亮的瞳仁,还有他脸上微微的潮红,都让她明白,他真的站在了自己的眼前,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只要一伸手,便可以触摸到。
她真是伸出手去摸他,指尖带了微不可见的轻颤。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搓搓手,好似若无其事地笑:“没什么,下了大雪,路上太冷,我就回来了。”
她忍不住要笑话他了,可嘴角只是微微一动,眼泪便落了下来。
“叶三三是个爱哭鬼……”他上前一步,轻轻把她拥在怀里,“每次看到我都要哭,我就这么会惹你哭么?!”
她埋首在他肩上,轻轻摇了:“不是。林暄……怎么肯放你回来?”
“我告诉他,我突然想起和某个人是搭档,搭档搭档,总要在一起才算。”他微笑道,“后来我跟他说,如果还想看到活着的我,就赶紧快马加鞭赶去和援军会合,不然的话……”
她赶紧快嘴接下他的下半截话:“……不然的话就别想我们以后给他好日子过!我们让他做小工、杂役、跑腿……做各种各样的苦活!”
他笑道:“对啊,我就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连告别也不跟我说,就把我丢在了路上,自己骑了马,一溜烟跑得飞快!”
她笑得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枕在他肩上的手背都濡湿了一大片。
可那些泪,暖暖和和的,连最深的心底也温暖起来。
………………………………………………………………………………………………………………………………
第二天,陆续有逃难的人来到城门下要求进城,进来后,他们便疲累地瘫坐在城门口的雪地上,苍白着脸,僵硬着身子,眼里写满了惶惑与不安。
未坐多久,他们便纷纷起身要离去,他们说,暴民的队伍已经越来越壮大,他们就快打到白岭城了,而原来驻守离塘城的兵部侍郎方泽,正带了余下的护城军且战且退,迅速向白岭城方向撤来。
白岭城,真正了严守戒备的状态。
翌日凌晨,白雪下得愈加肆扬,城外积起了厚厚的雪,一眼望去,白得渺无边际,天地都好似连在了一起。
叶三三站在城门上远眺,入眼皆是一片雪白,惟有寒气无声无息地涌来,源源不断,冻得她不时搓手呵气。
忽然远处的雪白之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小点,或紧或慢地朝着白岭城的方向蠕动而来。慢慢的,小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稍近了后,城门上的守卫军一下都看清了,那些竟然是还来不及逃散的流民,还有方泽带领的护城军,零零落落的,身后却紧紧跟了一大群的暴民!
兵头赶紧命令号角兵吹起紧急号角,城门上下都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行动起来。
叶三三站在城门上,忽然莫名地焦虑,她的手指,紧紧握住手中的强弓和长箭,在凛冽的雪风中,竟然濡湿了薄凉的汗。
“开门开门!!!”
“求求你们快开门!!”
……
流民们最先涌至城门下,仰着憔悴而惊惶的脸拼命拍着捶着厚重的城门,叫喊声、求救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按原计划,是应该坚守城门以抵御为主的,可眼下的狂乱却让城内城上的人心底大乱,谁都以为能逃的流民都已经逃了,却不曾想到还有这么多来不及。
开城门的话,只怕一会儿便抵不住暴民的疯狂涌入。
不开的话,看着那些流民和离塘城的护城军逐渐被暴民所湮没,实在于心不忍。
此时守在城内城上的,都是怀了一腔热血要誓死护城的官民,如果真是无动于衷的话,早些天便也都偷偷溜光了。
于是他们都看向叶三三和兵头,兵头为难了一下,也看向她。
城下城外已是一片惶恐的喧嚷与厮杀的呐喊,那些看向叶三三的眼睛,无声的,却闪动着急促而焦虑的光,涌动了万千心潮。
叶三三沉思片刻,终于果断开口:
“开城门,一队二队跟我出城门保护流民安全入城,三队四队跟兵头继续留在城门上掩护,其余小队在城门内接应。”
的城门缓缓开启,寒风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一瞬间,叶三三忽然有些神思恍惚,许多流光片羽倏然掠过心头,却空渺迅疾得无法抓住。
只是容不得她细想,她已纵马奔出了城门,带着两支前锋小队跃入了白雪茫茫的一片厮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