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夜风,能把人的身子沁的一点点失去知觉。
老道忽然停住,背影萧索。
冷七撑着有些僵硬的膝盖,站起身子,望着老道的背影:“师伯你方才说,如今回来的只是七夜的一个影子。可是,你可曾想过,当我的生命中被平白无故的加入另外一个人的一生,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七夜没有怨恨,可是,你难道就不想问问,平白承受了他一生的我,可曾有怨恨?贼老天对七夜不公,可是,对我……对我就公平吗?”
冷七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声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老道的背影有些发抖,半晌,才落寞的惨声道:“你心中到底还是有怨!”
冷七胸膛起伏,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徒儿心中无怨,也不怕,徒儿只怕师伯这一走,这世上再无一个能诉说心事的人!”
老道似乎有些挣扎,可语气依然坚决:“不可,非是我不留,是我留不得啊……我棺门之祸,其根其由,实为应天命之数!当年,正阳师弟抱你回山之时,又逢天狐出世,我知你是应此数之人,满山满门弟子,我唯独不赐你字号,只因你与我门的师徒之缘,不在当世!山医命相卜,我以命字脉执掌山门,欲借此让山门避过此劫数!所以,你十八岁那年,我和正阳遣你下山,却不曾想,这是我和正阳一生中办下的最糊涂的事啊!当你和天狐之事传回山门之时,我和正阳已知不妙,本以为将你逐出山门,是周全之策……糊涂啊,其实是一错再错……所以,今日我留不得啊!否则,恐怕再生大变数啊……”
老道顿了顿,看了一眼冷七:“时至今日,师门传承早已五去其二,山字一脉,更只剩你一人!娃子,你怨也好,不怨也好,可是该是你的担子,你躲不掉,也避不开!两生门,天狐,十二祖巫……去吧,把这一切彻底了结……”
对于冷七和老道的话,元真子尚且能听的六分懂,胡三金就真的是一头雾水了。
活了千年什么的,胡三金听的玄乎,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见老道要走,胡三金慌了。
“老先生,胡某人自问不曾得罪人,即便是生意往来,也不曾有愧于心!可一家妻小,却始终不得安宁……还望老先生指点迷津……”
老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胡三金,似笑非笑的说:“心中有没有愧对于人,你自明白!这些藏蛊的行尸,以及那鬼修罗,你真以为老道我有通天彻地之能只凭一口酒能散去这修罗之怨?”
“不……不是吗?”胡三金疑惑了。
元真子,冷七也不知老道此话何意。
“嘿,鬼修罗哪有这么好对付,这些人被人用巫法将魂魄炼制成鬼修罗,也是命苦,我那一口酒,只是唤起了他们心中的苦,来压下了它们心中的怨,烧了吧,连同这金店,你不必不舍,你本儒学出身,水满则溢,过犹不及这八个字你怎么就忘了呢?我问你,你当初来长沙,初心为何?难不成就是为了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黄白之物?”
“我……”胡三金面上一惊,随即面色通红,满是愧色。
老道摇了摇头,叹口气:“你即便把这世间的钱财全赚了,可忘了初衷,你也只是被黄白之物所操纵的傀儡罢了,与行尸走肉何异?”
胡三金忽的拜倒在地,颤声说:“晚辈知道了,明日胡某便携家眷归还故乡,这金店,从此让它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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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6年长沙的一个湿冷的冬夜,起了一场大火,很奇怪,除了第二天的一堆灰烬,人们竟然不知道这火,到底是何时起的,更不知为何而起。
至于起火的那家慈眉善目的金店老板,人们从此也再也没见过。
胡三金走了,去了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回去过的故乡,带着家眷,和两个神位。
这世上有没有神仙胡三金不知道,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他相信,那个老先生必定算一个。
或许那个叫冷七的年轻人也该算一个,胡三金不敢让自己忘了那个年轻人,不仅是因为他曾救过自己妻儿的命,更因为,对于胡三金来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愧对于人的事情,便是三年前,自己因为怕死,而骗了那个年轻人……
胡三金发誓,从此以后,这样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做。
因为他突然明白,人有时候,生死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回乡的途中,胡三金的的女人拉着八岁多儿子的手跟胡三金埋怨说,走的这么急,都来不及和长沙的故人朋友道个别!
胡三金忽然茫然了,故人?朋友?
胡三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这些年,生意的确顺风顺水,可是,自己挣了无数的钱,此刻却突然发现,所谓的能真心想去道别的故人朋友,竟然一个也没有……
胡三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开货车跑运输的时候,没多少钱,可是能交心的同行朋友,真的有……
好多年了,他们或许也早已经离开了长沙,甚至不知后来如何。
原来,当一个人忘记了初心,被这世间繁华铜臭熏染的辨不清颜色的时候,从此,便也没了故人。
一个迷失了自己的人,又何来故人。
但愿,我永远不是那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