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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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知道何侠暂时无碍,娉婷便打算寻机离开了。

  其实,早该走了。离开镇北王府并不难,她向楚北捷提过要出去走走。开始的两次,后面都远远缀着人跟踪,最近的一两次,楚北捷已经放心让她独自出门了。

  盘缠没有,但楚北捷送她的两三个镯子已经够使了。

  至于路犀更不在话下。

  她思虑周全,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过了十月,秋天到了。树上的叶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黄,再过不久就会悠悠飘下,归到根旁。

  该走了,可她居然舍不得。

  楚北捷习惯了每日要她弹琴、唱曲,他总是闭着眼睛静静地听,手上合着拍子,露出欢畅的笑容。

  那笑容印在娉婷心里,是甜的。

  她也习惯了为他弹琴、唱曲。哪天楚北捷不唤她来弹琴,她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不是王宫里出了不愉快的纷争,就是边关将领又做了不该做的事。当然,有时候是另外一些原因。

  像前日,楚北捷便不许她弹琴:“昨夜里又咳嗽了?不用掩着,这么大的王府,里面的事我能不知道?又不是请不起大夫,你瞒着我干什么?”

  数落娉婷一顿,楚北捷的脸色居然一直都冷着。她不知道,晚饭后漠然也被训斥了一顿。漠然的反应比娉婷大,连夜为娉婷换了间上好的屋子,备好新丝被新枕头,还押了陈观止来诊脉。

  “这个人有什么好?”娉婷倚着窗,出神地着看风中黄叶,“本来就是对头。偏偏又欺负人,又轻薄人,半天不说一句好话。一会儿谦谦君子模样,一会儿又摆王爷的款。”最后她叹了一声:“真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谁跟他谁吃亏。”

  侍女请她去陪楚北捷吃饭。娉婷进了屋,楚北捷说:“今天的菜你一定爱吃。”

  果然,上来的都是地道的风味,其中一碟蒸茄子、一碟酱八宝最为诱人。

  “你最近总不吃东西。今日一定要吃多点,我特意请归乐厨子做的。”楚北捷兴致好,连连为娉婷夹菜。

  娉婷尝了一口,享受着唇齿间的茄香,再试酱八宝,轻轻笑起来:“说起吃东西,王爷不如我呢。你请来的归乐厨子并不地道,做的也不全书乐菜。例如酱八宝,明明是北漠国的名菜,怎么就掺在里面了?”

  楚北捷恍然:“原来这样,我换了他,下次叫新来的厨子做归乐的八宝菜。”

  娉婷却又,指着酱八宝说:“我最喜欢吃这个。王爷不知道,我是北漠人。”

  “哦?”

  “嗯,不过从小被卖到归乐而已。我从前最爱吃这道菜。”她为楚北捷夹了一块放到他碗里,“王爷也尝尝吧。”

  烛光辉映,两颊添了光彩,楚北捷听她柔声笑语,不禁靠了过去。

  “我想尝你。”他直言。

  娉婷心中一凛。

  男人的身躯缓缓逼近,腰肢又被他轻薄地搂紧,让人躲也躲不过去。她羞涩地扭头,结果把耳朵送进了“虎口”。

  “哎呀!”耳朵猛然生疼,手上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王爷……不……”

  “不什么?”楚北捷邪气地低笑,含着她精致的耳垂,细致地着,“我早就认定你了,你想跑也跑不了。日后,我上沙场也带着你去。”

  唇被狠狠吻住,娉婷惊惶的目光如导火犀将楚北捷的燃成一片火海。

  “我要娶你。”让娉婷稍得喘息的空隙,楚北捷沉声说。

  “王爷?”娉婷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北捷。她困惑地皱眉,一切来得太快,这根本不合她的计算。难道若即若离的相处没有奏效?

  她是阳凤,归乐的琴妓,一个逃跑的侍女。

  而他,堂堂东林镇北王,说要娶她。

  楚北捷沉下脸:“不愿意?”

  娉婷瞪大眼睛,楚北捷离她太近,搂着她的身躯太,此刻的他太英俊,一切来自他的举动都充满了诡异的魅力。

  娉婷向来自豪的冷静此刻逃得无影无踪。

  “嫁给我。”

  “为什么?”

  “你擅琴、能歌、兰心、巧手。”楚北捷俊朗的笑容像毒药一样侵蚀她的心,“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娉婷楚楚可怜地被他桎梏在怀,楚北捷的语气温柔如水,浸过她的口鼻,她几乎站不稳,仿佛要融在楚北捷的掌心里。

  “永不相负?”一个字一个字从她齿间清晰地跳出来。

  楚北捷将她搂得更紧,细细噬咬着她的脖子,粗犷的男人气息笼罩着她:“不错,从今之后,你是我的王妃,我是你的夫君。”

  镇北王一如往日在沙场上那般步步紧逼,娉婷节节败退。

  “不行的……”她低声挣扎。

  “为什么?”

  “我是……是琴妓。”

  “我喜欢你的琴。”

  “我配不上王爷。”

  “我配得上你。”

  她还是仓皇地,咬着唇:“我……我不够美。”

  楚北捷凝视着她,咧嘴笑了:“给我一个人看,够了。”

  娉婷沉默了。她水灵灵的眼波哀怨地转了一圈,心头不知不觉泛滥着酸和痛。离了,明日便要离了,这不书乐,这是东林。面前男人的千军万马踏毁了她生长的地方,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归乐,用计促使大王迫害敬安王府。

  可楚北捷的怀抱如此温暖,暖得叫人舍不得推开,在他深情的凝视下,也舍不得说一声“不”。

  她的心从怦怦乱跳渐渐平静下来。冷静没有回来,想的事情居然更疯狂了。既然要赚既然要离,便是一放手不回头。“不甘心”三个字,从她内心深处猛地跳到眼前。

  一道精光闪过善言的眸子,娉婷已经打定了主意。

  “王爷……”她轻轻地唤着,忐忑不安地抬头看着他,“我不奢望当王妃,可我……”

  话到中途,又咬住下唇。楚北捷温柔地抚过她的唇:“说下去。”

  “不,不说了。”酸楚和快乐交织成动人的歌,娉婷快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她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舍弃了所有的矜持,猛地抱上楚北捷,仰头楚楚道,“金风玉露,只求今夜一次相逢。”

  痛快地,舍弃了,拥有了。

  自己的坚贞,自己的身子,都抛到脑后。明日起无缘再见已是幸事,说不定还要在沙场厮杀时刀剑相向。

  她不管,今夜是属于自己的。自己是属于他的。

  楚北捷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是愣住,转眼却意气风发,仰天长笑。打横抱起面前佳人,大步跨进卧房,将她轻轻平放在床榻上。

  低头,仔细打量一遍那清秀的眉、白皙的手。

  他说:“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

  “嗯。”娉婷点头,眼泪淌了下来。

  宝钗落地,青丝散开铺在枕上,好一道惊心动魄的瀑布。情是灼人的,不经意对上的眼眸,已叫人看痴了。

  轻轻一扯,丝带飘到床下,白皙的肌肤露出一点端默吞了楚北捷的魂魄,让他的热血从脚底涌上来,轰地冲上头顶。

  “绝世有佳人……”他喃喃着俯首去吻。那红唇透着属于娉婷的香气,甜美如桂花。

  “王爷……”

  “不是王爷。”

  她心领神会,改口:“北捷。”

  “当日定南,今日北捷。”他试图缓解她的紧张,说起了旧话,低沉的声音在屋中回响。

  窗外,月正圆。

  镇北王府内,低吟如歌。东林归乐两地的人儿,一个丢了魂,一个失了心。

  纯白丝衣,衣角坠着朵朵梅花。楚北捷拨开遮挡着红唇的青丝,怜爱地抚着眼前秀丽的睡容。娉婷在梦中甜甜微笑,吐出安逸的呼吸。

  她累了。楚北捷知道她是多么的乏,方才让星星都脸红的□,还有余韵留在屋内,带来满怀的馨香。

  优美的唇、高挺的胸、细嫩的腰,还有纤长的腿上,都有楚北捷留下的烙印。

  楚北捷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消失了,浓眉微皱。他走出卧房,轻轻掩了门。

  漠然正等在书房里。

  楚北捷迈着沉重的步子进来,没有表情地坐下。他的袖中,藏着漠然今早呈给他的一张纸条——

  阳凤,北漠人,自幼卖入归乐王子府,擅琴,乃当今归乐两琴之一。养于深院,何肃甚宠,极少露面。爱养花草。喜吃食物:酱八宝;喜色:深蓝。因被诬陷而见罪,今下落不明。

  他把纸条掏出,重新看了一遍。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他冷冷的威势搅动起来,纷乱不安地翻滚着。

  “一点破绽都没有。”楚北捷嘴角溢出苦笑。

  很少看见自家主子有这种无助的神态,漠然惶惑地低头:“王爷的意思是……”

  “归乐两琴……”楚北捷沉吟,“另一琴是谁?”

  “回禀王爷,是敬安王府的一个侍女,姓白。”

  楚北捷困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恢复炯炯神光,齿间迸出一个字:“查。”

  “遵命。”

  娉婷在微亮的晨曦中醒来。

  青丝在光裸的脊背上流泻,有人正温柔地吻着她的肩膀。

  一扭头,撞上一双洞彻人心的黑瞳,猛然想起昨夜的□娇喘,娉婷惊叫一声,把发烧的脸埋进被中。

  “木已成舟,不用躲了。”楚北捷把玩着娉婷的发丝,看着她露出小女人的娇态。见她仍躲着不起,笑了一声,促狭地在她的嫩肩上轻咬一口。

  “啊!”娉婷轻呼着翻身。楚北捷守株待兔般把她抓个正着,搂着她的腰,狠狠吻上她鲜红欲滴的唇。

  “啧啧,天下最美味的早点。”

  “你……你……”

  “我什么?从今天起要叫我夫君。”

  娉婷横他一眼,不服气道:“谁答应嫁给你了?”

  楚北捷握住她的手,似乎要将她的手揉碎似的,深黑的眼睛直盯着她,沉声道:“嫁了我,再不要离开。”

  娉婷像心窝上忽然挨了一刀,怔怔看着楚北捷。

  楚北捷认真地说:“什么也别想,跟着我。地陷天塌,都有我在。”

  地陷天塌吗?她抬头,睫毛颤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么高大的身形,那么强悍的气势,那么浓黑的眉目……哪一道不是女人心目中的最爱?

  有他在身边一站,什么都是踏实的。

  可她……可她是一定要走的。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娉婷依旧仰头,舍不得挪开目光。

  楚北捷粗糙的大掌在她脸上温柔地一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就哭了。”娉婷擦了泪,自嘲地笑了。

  越摇摆心越疼得厉害,越疼,娉婷越咬紧了牙关要走。

  舍不得有什么用?楚北捷的笑怒嘻骂,都是必须舍弃的。少爷人在天涯,她不能反倒进了东林的王府,当了东林的王妃。

  赚一定要走。

  此去经年,当是良辰美景虚设。

  被他拥着,舍不得入睡,贪看他的丝丝点点。每夜巫山云雨,到浑身精力被压榨透了,实在不得不闭眼了,还要紧紧抓着他的手,倚在他的怀中。

  偶尔,楚北捷沉重的叹息传至耳畔,让她心疼。

  这人,哪来这么多的野心。朝堂、沙场、权力、荣誉……没有一样他肯放下,连梦里也劳累自己。

  要赚一定要走。她已陷入会把人溺死的流沙,抽腿虽然不易,却不得不做。

  但后恩爱如胶,楚北捷居然放弃了日复一日的公务,整日抽空陪她。

  “十月桂花香满头……”

  香气扑鼻的桂花被心爱的人亲自插入自己的发髻中,娉婷翩然回头,心中凄苦,却回楚北捷一个甜美的微笑。

  楚北捷附在她耳边轻道:“等春天后院的花开了,我必每日亲手摘一朵最美的,插在你发间。”

  “人本来就不美,被花一衬,岂不更难看?”

  “那你就唱歌,让花都惭愧死。”

  楚北捷的笑声在王府里回荡着。

  娉婷却暗自神伤。

  春天,百花开放时,你在东林,我在何方?

  一连二十天,楚北捷不离她寸步,仿佛冥冥中知道会失去她,像顽童一样纠缠着,像饥渴的人贪婪地索取着。

  娉婷的心,已快化成水。

  “怎么不见漠然?”

  “我派他办差事去了,昨日刚回。”

  “什么重要的事,居然把他派出去?”

  楚北捷搂着她的娇肩,叹道:“这世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把你留在我身边。”

  娉婷翻个白眼,的鼻子一皱:“甜言蜜语。”

  “不错,我的嘴是甜的。王妃请品尝。”抓到机会便不容佳人逃避,将身子压迫过去,直到哇哇大叫的娉婷被他封住了唇,只能扭动着身躯,发出“嗯嗯”的□,才满意地放开,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们回房可好?”

  “不好!啊!”又一声惊呼逸出嗓门,人已经被楚北捷打横抱起。

  娉婷挥拳,狠敲他的脊背:“你这个色狼,我不要回去。天,你不会又要……饶了我吧。”

  楚北捷大笑:“等下自然有你求饶的时候。”

  雪花欲飘的时节,还未有机会离开镇北王府,患得患失的忧虑,让娉婷几乎扯坏了手绢。

  这日,好不容易楚北捷出门,居然吩咐了漠然:“好好看着未来的王妃,我去去就回。”

  难得的机会,娉婷怎肯放过,亲自在门前送了楚北捷,看他骑着马意气风发地离开,似乎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不由得痴了,怔怔地在王府大门外站了半晌。

  漠然隔她几步恭敬地停下:“阳凤姑娘,天冷,请回。”

  楚北捷的背影消失后,被掏空的冷静缓缓回归,娉婷转身,唇边带笑:“明日恐怕要下雪了。”说着浑身轻松跨进大门,斜眼看去,漠然不徐不疾地跟在身后。

  “漠然,你去忙吧。”

  “奉王爷的命令,漠然要跟随阳凤姑娘。”

  娉婷冷了脸:“你要监视我?”

  “不敢。”

  “我要出门,你要不要把我捆起来交给王爷发落?”

  “不敢。”漠然不愧是漠然,淡淡的神色,一点也不恼。

  低头想了想,娉婷重新露出笑容,低声道:“是我不好,王爷走了,我心情不好,倒拿你撒气。”

  漠然瞅她一眼,还是一派温文尔雅。

  用霹雳弹还是?娉婷算计着,脚不停步进了里屋。

  霹雳弹原料难弄点,制作也不易;却有许多制法,有一个方法,几种常见的草药掺和起来秘法炮制,就可以当使。

  想到这,不由得恨自己当年为何不好好跟着少爷习武,否则猛地一拔剑,楚漠然猝不及防,定然敌不过她。

  那就用吧。

  “咳……咳咳……”抚着喉咙装两声咳嗽。

  漠然小心地走前两步:“阳凤姑娘不舒服?我请陈观止来……”

  “不用,他的药压根没用,吃了多日也不见好点。”娉婷蹙眉,“我自己开的方子恐怕还好点。”走到桌前,研磨,细致地写了一张纸,递给漠然:“劳烦你,帮我买这几味草药来。”

  娉婷镇定地让漠然检查药方。

  看不出玄虚,漠然点头:“好。”

  扬声唤了一名侍卫,递给他纸条:“去,照方子抓药回来。”

  娉婷朝漠然感激地笑笑,退回房中,关了房门。

  漠然静候在门外。

  房间华丽,是楚北捷特意为她重新布置的,雕花窗,绣屏风,芙蓉帐,霓裳衣。一张精致的梳妆台摆在角落,两三根乌黑的发丝盘旋着静卧在镜前,那是今晨楚北捷为她梳头时掉的。

  水银般的眸子留恋地扫视一遍,忍住嗓子里一声长长的叹息,娉婷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首饰盒。

  凡家女子一辈子的都无声地躺在盒中:金钗、玉环、翡翠、铃铛,还有小族进贡的珍珠链子,饱满温润。

  她随意选了两三样不起眼的,放在袖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了,摆平漠然易如反掌,要离开镇北王府就非难事。

  此刻余光,正好缅怀当日,缅怀后就要抛开,离去时方能忍住心肠不再回首。

  那侍卫办事也慢,整整两个时辰不见踪影。刚开始娉婷怕楚漠然起疑没有追问,后来渐渐不耐烦起来,装模作样猛咳两声,让房外静候的漠然听清楚她的“病情”,刚要隔着窗子开口问“药怎么还没到”,有人就推门而入。

  “怎么,又不好了?”楚北捷大步走进来,马鞭随意往身后一扔,拥住她,“天冷,你竟然就这样干坐着。”语气中充满浓浓的责怪。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娉婷愕然,先头还以为再见不着,此刻他又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办完了?”

  “没办完。漠然打发侍卫告诉我,说你犯病了,咳得厉害。”

  娉婷顿时恨漠然恨得咬牙,是他害她没了逃跑的机会。只能打起精神笑道:“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漠然大惊小怪,你不要管,安心办自己的事情去。你是王爷,别整天待在女人身边。”用手轻轻把他往外推。

  “呵呵,果然有王妃的样子了。”楚北捷松了手,解释道,“事情不大,抓了个何侠身边的人,我正打算亲审,就听到你病了,立即赶了回来。”

  娉婷浑身一震,装作连连咳嗽,捂着嘴掩饰过去。

  楚北捷轻拍她的背:“怎么了?你这病根早晚要想法子治。我已经命他们去弄药了。”

  娉婷止了咳,抬头问:“那你的事呢?犯人也没审,怎么向大王交差?”

  “已经命人把他押过来了,在王府里审也是一样。”

  “是什么大人物?”

  “算不上大人物,是个小鬼,叫冬灼。”

  娉婷又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小敬安王身边的一个侍从,极得宠爱,有一次小敬安王到王子府,身边就带着他。”

  楚北捷她的头发:“要不要陪我一起审?”

  刑审设在地牢。

  火光熊熊,照得牢房亮如白昼,形状古怪的各种刑具摆在两侧,上面残留着黑色的血迹。

  娉婷第一次进这里,跟在楚北捷身后仔细打量。

  牢壁坚固,外攻不易,内破倒有可能。眸子轻转,将看见的一一刻在心中。

  楚北捷的热气喷在她耳中:“若怕,就抱紧我。”

  娉婷缩缩头,让楚北捷豪迈地大笑起来。

  到了尽头,火光更盛。一少年低垂着头被吊在半空,双手双脚都铐上了重镣,铁链拉扯着四肢。

  娉婷只看一眼,已经知道确实是冬灼。他衣服破烂,伤痕却不多,看来并未吃多大苦头。

  “小子,快点醒!我们王爷来了。”地牢里负责看管的粗壮牢头用鞭子握把挑起冬灼的下巴,让楚北捷看清楚这张青涩帅气的脸。

  冬灼的目光多了几分往日看不见的冷冽,直直地与楚北捷对望:“含楚北捷。”

  敬安王府的头号敌人,就站在面前。

  “本王没有恶意,只是对小敬安王心生仰慕,希望可以劝说小敬安王归顺我东林。”楚北捷浅笑着,豪迈中透着诚恳,“既然小敬安王已经无法容身于归乐,为何不另寻良主?”

  冬灼冷汉“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楚北捷啧啧,露出惋惜之色:“硬汉子本王是很佩服的。可惜在本王的地牢里,能当硬汉的人不多。”后退一步,双手环在胸前,朝旁边的下属点点头。

  娉婷藏在楚北捷身后静观变化,见他的举动分明是要动刑,低头焦急地想着阻止的办法,却听见鞭子破空的声音。

  啪!

  鞭子着肉的脆响,让娉婷猛颤一下。

  啪!啪!啪!

  接着又是几下,外面北风刮得厉害,地牢里却闷热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

  铁链摇晃撞击发出的响声,随着鞭子的挥动时重时轻时紧时松。

  残忍的鞭子狠狠咬上冬灼的皮肉,冬灼倒也,哼都没哼一声。

  楚北捷挡在娉婷身前,似乎感到娉婷的,大手在她背上轻柔地拍拍。娉婷抬头,看见他笔直的脊梁和被火光映红的无情侧脸。

  “还不说吗?”楚北捷好整以暇,“要知道,鞭打,不过是牢狱里最常用的刑罚,不过是餐前小菜。用上后面的花样,恐怕即使你肯说了也要落个残废。”

  冬灼嘶哑着喉咙,中气倒还很足:“敬安王府没有怕死的人!”

  楚北捷哈哈笑起来。娉婷抬头,看见邪气从他唇边逸出,危险的笑意叫人心里发寒。看来冬灼今晚不妙。

  眼看楚北捷又要开口下令,娉婷不假思索地将楚北捷的衣袖猛地一抓,打断了他的命令。

  楚北捷果然低头看她,柔声道:“脸色怎么苍白成这样?你怕?不用怕,有我在呢。”

  “好多血。”声音里掺了许多胆怯畏缩。

  铁链忽然发出铿铛的轻响,仿佛冬灼震了一震。

  “怕血?”楚北捷,戏谑地问,“我楚北捷的女人若是怕血,将来怎么跟我上沙场?”

  娉婷抬头,露出半个清秀的脸蛋,柔弱地看着楚北捷。眼角余光扫到被悬吊在半空浑身鲜血的冬灼。冬灼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目光一闪即过,旋即明了什么似的,掩饰般将头低低垂下。

  “我不舒服。”她摸着额头,把身子靠在楚北捷身上。

  如此的娇柔,倒不常见。楚北捷爱怜起来,忙扶着,低头沉声问:“哪里不舒服?不该叫你一同来的。”

  娉婷没有看冬灼一眼,澄清的眼睛里只映出楚北捷一人:“这里好闷,我想咳,又咳不出来。找个人送我出去,王爷慢慢处理公务吧。”

  “本王陪你。”

  “公务要紧……”

  “你要紧。”

  性感的声音贴着耳垂传来,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啊!”娉婷轻叱,想到冬灼就在身旁,脸更红得不堪,这会儿是真心把头埋进楚北捷怀中了。

  牢头拿着染上血迹的鞭子,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问:“王爷,那犯人……”

  “好好看管,敬安王府的人,哼含留着本王明日亲自刑审。”

  “是。”牢头又请示,“那是否要派多点人看守?”

  楚北捷锐利的眼神扫过来:“难道何侠还敢闯我的王府?”

  “是是,属下明白。”

  一路轻飘飘的,被楚北捷抱回了房。娉婷藏在他怀中,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回来的路犀关口几个,看守几个,暗哨几个,都记在心上。

  进了房,温润的香气袭来,贵家女子的娇居和方才阴森的地牢迥然不同。

  楚北捷把娉婷放在,为她盖被:“别冻着。”回头唤人端来热茶。

  “我不渴。”娉婷蹙眉。

  强硬又温柔地把热茶灌下红唇。又命人捧来点心。

  “我不饿。”

  柔弱的回绝依然无效,点心也进了腹。

  吃完点心,轮到楚北捷吃“甜点”。

  “嗯……你……你又不正经……”

  “本王只对你不正经。”舌头强硬地进来,卷着狂风似的,扫荡牙床,每一颗贝齿都逃不过劫难,最后,逃窜的丁香也被俘虏,落在敌军的掌握中。

  娉婷勉强闪躲着,而又大又亮的眼睛装满了羞涩,求饶道:“我……哎呀……呜……咳咳……”耐不住楚北捷的索求,猛然咳嗽起来。

  楚北捷吃了一惊,忙退开一点,抚着她额头问:“真病了?我只道你怕血,过一会儿就好。”转头扬声,“来人,把陈观止叫来!”

  娉婷拉住他的衣袖:“不用。休息一下就好。再说,我不喜欢陈观止的药方,苦死了。”

  “苦口良药嘛。”楚北捷回头看她,那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松了语气,“要真不喜欢,就另找个大夫。”

  “何必另找?我今天已经开了方子给漠然,熬好了喝一剂……”

  正说话间,房外忽然传来声音。

  “启禀王爷,大王传令召见。”

  楚北捷捏着娉婷纤若无骨的小手,沉声道:“什么事要半夜进宫?”

  漠然道:“派去北漠的使团好像出了事……”

  楚北捷“咦”了一声。娉婷正盼他离开,忙推推他的肩膀:“大事要紧,快去吧。不要让大王等急了。”

  “那你好好待着,我吩咐他们熬药。”

  “别耽搁,我会吩咐。去吧。”

  楚北捷脸露内疚,又嘱咐了两句,柔声道:“我尽快回来。”

  “嗯。”

  看着楚北捷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娉婷浑身按捺已久的热血终于沸腾起来。

  她在被窝里耐心地听着门外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将被子掀开,跳下床来,麻利地套好衣服,走到窗爆乌黑的眼睛警觉地从窗户缝隙里望出去,扫了院子一圈。

  漠然似乎送楚北捷出门去了,并没有站在外面。

  的唇勾起狡黠的微笑,转身到桌前取了草药,快速研磨起来。

  “独门秘方的,再加霹雳弹。”她自言自语地估量着,“王府地牢守卫不多,应该可以应付了。”

  从床下深藏的盒子里掏出暗中辛苦制了很久的霹雳弹,利索的动作略微停滞。

  “他要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恨我。”心仿佛被扯了一下,一阵微微的疼,秀气的脸上染上一抹幽怨,叹道,“怕就怕他……”

  不过,忧虑只是一瞬而过,片刻之后她的动作又恢复了利落:“别想了,我当然要帮少爷和冬灼。”

  按照早定下的计划一步一步做来,不过用了一刻钟左右,她便准备妥当。

  娉婷看看屋外,漠然还未回来,于是携了和霹雳弹,款款走出房门。

  冬夜,虫儿早绝了踪迹。天上一弯镰月挂着,发出冷冷淡淡的光。

  她呵一口气,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根据多日的观察,要避开王府里巡逻有序的侍卫并不难。偶尔碰上的侍女仆役,一见是娉婷这熟悉面孔,都笑着打个招呼便走开了。

  娉婷绕过枯竹假山,无声无息到了地牢门口。

  牢头眼尖,看见远远一个人影过来,仔细一瞧,居然是“阳凤姑娘”,迎上去笑道:“阳凤姑娘怎么来了?哇,好冷的天。”

  “掉了根簪子,来找找。”

  “簪子?”牢头愣了愣,“不会是掉在房里了吧?”

  “找过了,都没有。我想多半是掉在地牢里了。”娉婷压低声音柔声道,“这是王爷今天才送的,刚戴就没了影儿,明日王爷问起,我怎么交代?帮个忙,开门让我进去找找吧。”

  “这……”牢头为难,“地牢重地,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我今天不就进去过吗?”

  牢头堆出笑脸:“姑娘,这不是为难我吗?万一王爷问起来……”

  娉婷也不勉强,做出焦急的模样:“那请您进去帮我看看吧,地上台阶上都仔细看看,我在这儿等。”说罢,似乎受了冷风,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北风入骨,牢头站在地牢入口也冷得直跺脚,听着娉婷剧咳,担心起来:“外头太冷,姑娘先回去吧,等找到了,我亲自送过去。”

  “不不,我在这儿等着就好,咳咳咳……咳……我……咳……我心里着急,额头火烧似的,也不觉得冷。”她颤着声音说道。

  牢头犹豫起来,他知道这女人极得王爷喜爱,为了她的病特意请了名医陈观止坐镇王府,说不定她往后就是他们的王妃。这么冷的天,让她站在地牢外等,要是病了,那可就……

  思量了一会儿,牢头咬牙道:“还是进来吧,里面暖和点。姑娘自己找过,也放心。”开了地牢大门,放娉婷进去,又仔细地把门关上。

  地牢尽头,漆黑一片的牢房里,冬灼正低头休息。

  他不觉得冷,浑身的伤滚烫,像被几十个火把同时燎着。凝结着血的衣裳硬邦邦地黏在身上,稍一动弹便扯动伤口。

  他靠着墙休养,尽量保存体力。

  吱呀……

  寂静中,铁铸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丝光线从外面透进来。

  冬灼心有灵犀地睁开眼睛。

  “冬灼?”娉婷持着火把,出现在门外。

  冬灼嘴角泛起微笑,用一贯调皮的语气说:“正等着你呢。”他站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他直咧嘴,手脚上的镣铐一阵脆响。

  娉婷闪进来,手上拿着钥匙晃晃,笑了笑。

  镣铐全部解开,冬灼问:“外面的人呢?”

  “都倒了。”娉婷圆圆的大眼睛里转着波光,抿唇道,“连霹雳弹都没用上。”

  “就是从前差点迷倒整个敬安王府的独门秘方?”

  娉婷得意地扬着唇角:“跟我来。”

  出了牢房,牢头和侍卫果然三三两两倒在地上。两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机敏地换上王府侍卫的衣裳,娉婷轻车熟路,带着冬灼趁夜色到了马房。

  天还未亮,马夫正呼呼大睡。

  冬灼选了两匹好马,一匹给娉婷,一匹给自己。

  “看来楚北捷还没有回来,真是老天帮忙。”娉婷抬头望天,“这个时候小后门是老张在看,对付他极容易,你动作利落点。”

  在小后门把正打盹的老张敲昏,两人无惊无险,出了镇北王府。

  相视一笑,不由得感慨万分。

  他们挥鞭疾驰,想着离危地越远越好。

  不一会儿就出了城,再狂奔一气,满眼已是郊野的景色,灰蒙蒙的苍穹下,哆嗦着发抖的黄草和骄傲挺直的枯树跳入眼帘。

  想着离危险渐远,马步也稍稍慢下。

  两人都筋疲力尽,下马选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冬灼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这问题本该以后再问,可……娉婷,你怎么入了楚北捷的王府?”

  娉婷的笑容微微一滞,又很快如常,低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冬灼附耳过去,听娉婷耳语,神色渐变,听到后来,猛然抬头,惊愕地看着娉婷。

  娉婷神色寻常:“怎么?”

  “居然是这样……”

  “好了,先说正事。”娉婷道,“王府丢了犯人,楚北捷一定大派追兵。我们两个需一人诱引追兵,一人去见少爷。”

  “娉婷,我看这事还是三思为好。”

  娉婷脸色一冷,毅然道:“事已至此,有什么可三思的?”不等冬灼说话,站直了身子,扬首道,“我刚从镇北王府出来,有不少事要面禀少爷,只好由你去引开追兵了。我走东去见少爷,你走西。去吧。”

  冬灼仍在犹豫,娉婷已推他上马,在马后抽了一鞭,看着马儿放开四蹄飞奔而去。

  “少爷,娉婷终于可以见到你了。”喃喃几遍,看着冬灼消失在广阔的平原尽头,她才上马,按着说定的方向前进。

  娉婷没有猜错,这日果然大雪。清晨,太阳稍稍露脸后就簌簌地躲到云层后,不过一个时辰,天空就完全笼罩着灰白色。

  娉婷在马上仰头,看见大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

  “啊,好大的雪花。”伸手,在半空中捞住一片,看它化在冻得通红的掌心里,娉婷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好雪。

  往年每逢这个时候,少爷都会连声叫唤娉婷:“快,快,赏雪去!还有琴,记得把琴带上。”

  风流潇洒的少爷,就算现在一身风尘,也会为了这雪而高兴吧?

  她也不疾行,而是慢悠悠地欣赏雪花在天空中旋转飘落的纯白美景。原来马背上放着的一件白狐披风已经被她取出来披在身上。

  这披风是楚北捷新送的,似乎是哪个小国的贡品,确是件好东西,穿在身上,一丝风也不透。她料到有大雪,为了自己着想当然早有准备。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景致好。虽冷,娉婷却有了兴致,轻声唱起歌来。

  淡淡的影子在脑海里扰着她。她唇边带着笑,眼底却泛着一点不确定的疑惑。

  可歌声,还是那么动人。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不由得想到楚北捷知道被骗后气恼的样子。

  脸颊忽然红了,像染了胭脂。

  那人,那个男人……娉婷停了歌声,幽幽叹气,那个男人啊,真是怎么形容都不足。

  大雪连下三天,她一直朝东走了三天。

  三天后,雪停。娉婷在雪中载歌挥鞭,已经到了东林边境。她在距离东林和归乐边界半日路程的地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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