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秉烛夜谈
避风山，避风殿后院的禁地石屋。
此时虽然已经是夜深时候，而且这避风殿一脉已被寒冰阁的邪教之人尽数诛杀了，但是在这僻静的“冥灵诡阵”石屋中，却是依然有着一道幽幽烛光。
远处，有低低的虫鸣声。
静默中，仿佛还有什么心跳声音！
夜风吹过，那供桌之上长明灯的火焰一阵晃动，仿佛喘息一般颤抖着。
疯老癫慢慢转过身子，伸出那苍老的手掌护在长明灯旁，用手轻轻挡住风吹来的方向，很快的，灯火安静了下来，重新开始稳定燃烧。
疯老殿深深凝望着这点光亮，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烧着什么。
忽然间，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没想到黄昏城屠城之战一役之后，你居然还会来此处。”
贪狼星君没有回应，身形依然被包裹在黑光之中，只是露出一双略显苍老却又异常精明的眼睛打量着疯老癫。
昏黄的灯火下，两个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时间竟都怔住了，不经意间，突然都发现，原来对方都已经这么老了，而随即又想起，自己岂不也是如此？
贪狼星君沉默不语，凝望疯老癫许久，然后忽然起身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避风殿历代祖师的灵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躯。
疯老癫也是走到他的身后，同样的一声不吭。
黑暗中，无形的威仪从那些阴影处缓缓散发，像是岁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迹。
贪狼星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从供桌上拿起三只细香，走到烛火处点着了，双手郑重其事地握着，恭恭敬敬向祖师牌位鞠了三个躬，然后踏上一步，将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幽幽轻烟，从香炉中袅袅飘起，散发在半空之中，让前方的那些灵位更加朦胧不清，隐约的好似一双双眼眸，冷冷地望着这两个老人和这个世间。
“夜半烧香，是做了亏心事怕祖师怪罪？还是为自己做下的孽行忏悔？”疯老癫淡淡地问道，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贪狼星君没有回头看他，他的一双眼睛一直都凝望着轻烟背后的那些威严的灵位，片刻之后，他缓缓地道：“你说，将来你我过世之后，避风殿的后人祭拜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疯老癫哼了一声，道：“避风殿还有后人吗？即便有，对老夫，自然是满怀崇敬了，至于你，难道还会有人记得么？”
贪狼星君对老人微带讽刺的这些话并未在意，只不过淡淡一笑而已。然后，他静静地道：“我在黄昏城做下那般神明共愤的孽事，不也是为了我避风殿的名声吗？后人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意义？”
疯老癫眉头皱了一下，道：“名声这样的虚称，要来又有何用？在老夫记忆中，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贪狼星君看着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来，随即叹息道：“你我这几百年的交情，果然还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为人。”
疯老癫摇头道：“老夫清楚你的为人？若果然如此，老夫也不会任凭你肆意下令屠杀黄昏城的数百万无辜百姓。”
忽然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还有你要娶绝神女儿的事，你可知道那女娃正是老夫唯一的徒弟，年纪不过十二岁，你要与她成婚，难道也不顾及天下人怎么看你吗？老夫若不是有绝神所托之事未完成，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与你做个了断！”
贪狼星君对疯老癫似乎特别宽容，他几次顶撞，贪狼星君都不以为意，只是声音有些肃然，徐徐道：“我已经下了决心，此事你休想阻拦，为了重振我避风殿的名声，任何事我都可以不顾及！”
疯老癫的表情突然为之一僵，眉头深锁，深深看着贪狼星君，与贪狼星君坦然对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道：“成婚之事，你可想好了？”
贪狼星君缓缓点头，道：“不过我如此擅自决定，与绝神之女成婚，只怕那五峰山乾坤殿的几个老家伙是不会同意的，定然会有所动作，只是这几日却迟迟未见有任何变化，你怎么看？”
那老人冷冷一笑，转身面对着那些祖师灵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几个老家伙的手段，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
顿了一下，他声音忽然也有些缓和下来，其中似还带着一丝无奈，道，“你好自为之吧。”
贪狼星君沉默不语，片刻后同样抬起头，一双历眼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阴影，那片沉默的威仪，似也在黑暗中无声的冷笑。
此刻在石屋正中，供奉着无数避风殿祖先前辈灵位的灵台前，灯火香烛，明灭不定，照的两人的脸色也阴暗不定。
疯老癫再次走到灵台之前，从灵台前头的香案上拿起一只崭新的香烛，在另一只香烛上点着了，替下了旁边一只快要燃烧殆尽的香烛，淡淡道：“贪狼，已经不是你我的纵横的时代了，如同这只燃尽的香烛一样，终会被新的香烛替换，我们的时代已经完结，你所做的这一切努力，不过都是在为即将来临的新时代开路而已！”
贪狼星君默默地看着他缓慢而熟练的动作，忽然道：“当年是我祝你一臂之力，你才有如今的修为和地位，你不感激于我也变罢了，却还要挖苦我吗？”
疯老癫没有说话，退后了一步，处身在阴影中，手里还拿着刚刚换下的那只残烛。
他抬起头，向上凝望，避风殿历代祖师的的灵位，威严耸立在他面前，神圣而庄严，如山一般的气势，仿佛将他这个渺小的人轻易压倒。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这般凝望。
贪狼星君在他身后，看不到此刻疯老癫的眼神，但他却看到，那残烛上滴下的灼热的烛油，一滴一滴，落在那只枯干的手掌上，再慢慢的凝固。
那只手掌，也仿佛在微微颤抖。
阴影深处，远远的，仿佛传来幽幽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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