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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柱上没有仙鹤、彩凤,上面缠着的是一条条似龙非龙的诡异怪兽,怪兽面露狰狞,盯着地上的我们,作欲吞噬状,显然也是镇墓的。
在基台之前,有宴请文武百官放置的一张张桌几,桌几上确确实实摆放着各种冥器,但这些冥器多为阴沉色调的青铜卣和青铜爵,我们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心下寒意森森。
桌几再往前,就是陈醰的噩梦,因为顶上有光,所以我们隐约看到那里坐着的数十个女子,但她们的模样已没有先前的光鲜,头发稀稀落落的几根,脸像是皱巴巴的牛皮纸,双眸凹陷进去成了两个大窟窿。而她们的鼻子和嘴唇都没了,两个鼻孔和森森的牙齿裸露着。在她们手里有各种稀奇,甚至已经绝迹的古乐器,这些乐器在枯爪之上,格格不入,有的显然还贴合在了她们皮肉上,融为一体。
地宫终归是地宫,它不会有霞光万丈,不会有仙女舞蹈,有的只是晦暗深沉的颜色。
陈腐带着干涩的沙土味袭染鼻间,陈醰想着自己刚才还摸了姑娘,手不断往衣服上擦着。而令我们奇怪的是,这味道之中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我记起刚才看到的莲花池子,心陡然一凛,如果刚才的“仙人殿”景象是怨念所产生的,那么,那个池子肯定是存在的,只是那里变成真实后,会是什么?
老祖宗摆了个停步的动作,自己则脱下身上背着的弩弓和箭,拿着镇墓兽火把走到池子前,火光涉及到池子,黑沉沉一片,我预感不妙,老祖宗开口道:“血……”
说到血,我想起了先前进阴宫时,在“冥殿”看到的须茧所在的缝隙。那缝隙一道道的,组合起来呈扇形。小道士曾说过缝隙有须茧存在,构造又比较特别,可能那是墓主人用来血祭的。而在存有尸茧的西室里,我曾也看到过凹槽,凹槽上有干涸的血迹,想到此,我将自己发现的状况告诉了众人。
老祖宗脸色微沉,说他单独一人的时候,也看到过凹槽,这下我恍然明白了,那些凹槽就像人的血管,运输着血液到这个血池。但是怎么能把血从下往上灌输到这里?还有这些血是用来干嘛的?
我不明所以,老祖宗说:“再往前看看……”
话音刚落,忽闻一声巨大的动静,一个暗黑色的血影突然从血池中蹿了出来,他兴奋嘶叫着,手里拿着刀,像一只猴般,缠在了老祖宗身上,老祖宗遭偷袭,一时半会挣脱不开,那人借着力道,往下一倒,老祖宗跟着坠入了血池中。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池子里除了老祖宗和突如其来的暗影之外,还有两道水痕带着盈盈的波浪,向老祖宗逼近。
“靠!”我骂了一句,当下也没多想,打算跃入池中,就看小道士快我一步。一瞬间血花四溅,溅得我满脸是血,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扶着胸口,紧紧盯着血池里的动静,那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蓝雀溪扶着初八闻声而来,如今老祖宗手上的火把已经掉进血池,唯独剩下的就是苗族丫头手上的了。
我拿过火把,急急走过去,照着水池,只看着露出来的几个人头都覆盖了一层血,几乎分辨不清,我怕是老祖宗和小道士以二敌三吃亏,正想下去帮忙,初八虚弱拉住我道:“公子爷,瓢把子不是凡人,况且有小天师,你下去会分了他们的心。”
听得初八劝阻,我心想他总归了解老祖宗的实力,这下收住脚步,只得焦灼等待。
水池里一片混乱,我听得老祖宗用着古汉话骂着,然后是什么东西被捏爆的声音,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尖啸,水池里的东西好像被老祖宗给拽下去了。
这种看不见的搏斗令人慌神,但是很快水池恢复了寂静,接着水池里露出两个人头,他们喘息着,捋了一把脸上的血迹。
我看是老祖宗他们,松了口气,却听得这时候蓝鹊溪和陈醰惨呼一声,还未回头,腰际突感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老祖宗和小道士快速从水池里蹿出来,对准我们身后偷袭的东西而去。
我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力量顶在了地上,先前亏了老祖宗未雨绸缪,让我穿了鲛革,所以刚才那钝器没伤得我。回头看的时候,竟是先前我看到的四个穿着紫黑色巫袍的女子。她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天生的肃杀者,陈醰本就有重伤在身,这会又中了一刀子阴毒,再也撑不住,跪在地上。我瞧着这时候一个女子抓着他的头发,手持着砍刀,正要取其脑袋,当下心中一凛,这画面我先前在前室见过,果然是预知吗?我心跳停滞,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突然横扫着打向了那女子的脸,我大惊一看,原来是和我一样穿了鲛革而躲过一劫的宝财,他拿着绢丝袋子,里面装着玉手环,手环打着那女子的鼻梁,登时就碎了。
宝财心痛拽起陈醰,用尽力气将他拉到一边,郁闷道:“陈胖子,为了你,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宝贝还给弄碎了,你得赔我!”
瞧着宝财在大难之时,舍弃自己钟爱的东西,救了陈醰,我鼻子一酸。再看苗族丫头,她虽也被刺中,但好在没伤及要害,而她虽为女儿身,性子却也是强硬,只瞧着她咬牙起身,冲我说了句:“没事……”
我让她退到一边,她点了点头,这时紫黑袍子的巫女捂着淌血的鼻子,一双妖媚的眸子露出怨毒之意,恶狠狠盯着宝财。宝财吞了口唾沫,贼溜溜矮下了身子,视线尽量不去看那妖媚巫女。
她们比我们早在这里,而且并不是通过下面的道上来的,也就是说这里有别的暗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在水池里悄无声息,憋得住气,跟忍者似的。
按照道理来说,怪人是八巫后人,他们的先祖当年逃避活殉(算是半路插队)来此守候的,不应该如此熟悉古墓里的机关和暗道,哪怕他们和祖辈在这里住了几百年。因为对于心思缜密的司马岩所设计的古墓来说,要不是专门掘墓或者对机关之道熟悉的人,根本破不了。
只是现在没有多想的时间,眼前除了四个巫女,黑暗里隐出了越来越多的暗影,是那些佝偻的怪人!其中还不乏年纪只有十岁左右,拿着尖刀的孩子……
宝财瞧着如此阵仗,道:“完了,人家拖家带口,倾巢出动,我们要全军覆没了。”
陈醰热血,身上有多处大小不一的伤口,却仍是龇牙起身,想斗个鱼死网破。老祖宗和小道士都是迎风而走,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这下环顾四周,冷静站在原地,目露杀气。
僵持了不过几秒,一个冷若冰霜,有点像蓝鹊溪的女子侧脸对着身后的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语气带着冰凉的气息,凶狠的怪人在她面前就像是小绵羊,顺从点了点头,显然这个女人在怪人的地位中十分高。
她话音刚落,便退开身子,身后那些个面露狰狞,像是群居食人族的怪人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我们奔来。老祖宗见此,快速捡起地上的弩弓,这弩弓估计是怪人自己设计的,威力十足,刚一射出去,最后面的怪人就中了一箭,想来它是用来放阴的,所以射程较远。
老祖宗瞧着弩弓,纳闷道:“当真不如自己弩使来顺手。”我瞧着他大敌之前,还有心情嫌弃装备,心里汗颜。而就在这时,最前头那人的刀直接对准了老祖宗的腹部,老祖宗也不知躲,那刀一下子就插在了他的鲛革上,然则那鲛革里不知配了什么刀枪不入的材料,所以刀入老祖宗的腹部,却是连刺了几下都破不了。
这时候老祖宗一把拽过怪人裸露的胳膊,一只手快速掏出身后的弩箭,直刺着那人的眉心,刚刺入的时候,一滴血也没有流出,老祖宗默默然看着他,面无表情却是比恶鬼还要恐怖。
我心里打了个突,下杀手的老祖宗和往日嬉皮笑脸的老祖宗完全就是两个人!
与此同时,其余的怪人向我们扑来,这一会我视线范围内的,最起码有七八个。我捏紧手里的刀,宝财声调瑟缩道:“我长那么大,还没真正干过架,现在那么多明晃晃的刀,我会不会被砍成肉泥?”
宝财说的正是我想的,读书的时候只见过小混混打架,那都是拿着折叠匕首吓人,现在这刀可不是开玩笑的,老祖宗颈部来回动了几下,一脚踏在那怪人的胸口,抽出那支弩箭,对我们道:“蛮族丫头护好光源!其余的交给我们来对付!”语毕,只看老祖宗耳朵微动,伸手快速抓住了一个飞身而下的怪人脖子,将他举得老高,那怪人挣扎着,双目攀上红血丝。
在光源之外,影影绰绰的影子到了我们面前,他们虽不如裹布尸长得恐怖,但着实速度快,杀性又强,光听着两耳边唰唰的动静,就足够威慑人心了。我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是好,两手握着刀,看向左边,又看向右边,最后却没想到最先攻击我的是前方的怪人。
这会儿,就看着那人拿着刀刺入我的胸口,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惊愕望着那怪人,结果他也是一副吃惊脸,我气还没回顺,便想起自己身上穿着鲛革,心下庆幸万分,刀对准那怪人的胸口本能刺了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意识到这点,我惊惶后退了一步,就看左侧一道光直对准我的头颅而来,濒临绝境之时,后头有人抓住我的衣襟,将我往后用力一拖,我默然摔在地上,听得兵器相交的声音。
“如何?”苗族丫头伏下身问我,我望着小道士用赤铜挡住了原本向我迎头砍来的刀,呆呆点了点头。赤铜属于神刀,一般钝物碰得,就像鸡蛋碰石头,只看怪人的刀一下子断成了两半,小道士趁此刀锋横扫而去,刀未触及,就看那怪人脖子洒出血来。
打到这个情况,原本虚弱的初八用刀撑起了身子,按照陈醰先前说的,他和初八性情相投的原因,除了酒,还有就是听到干架声时,都会血液沸腾。然而陈醰这次真的不行了,连中两刀,纵使他脂肪厚,也得服软倒下。
此时他半躺在地上看着我们对付怪人,心里灼得狠,嘴里一直念叨着:“这边,这边!在这边!砍死他!”
蓝鹊溪受不了他在旁边指手画脚的,道:“闭嘴!”陈醰曾受过她救,对她颇有好感,当下瞧着她,满脸的顺从。
初八被吸了阳气,人很虚,他的刀工虽不如先前那么凌厉,但仍很快,眼下已经砍了好几个。
说实话,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为了生计,他们为了祖辈留下来的愚忠而献出自己,最后却死在守护之人的主棺前,多么讽刺。
然而他们已经成了为守墓准备的杀人工具,如果在没有达成杀死我们的目的前,他们是不会就此罢手的。在白光之下,又有几个影子朝着我们奔来,老祖宗挡在最前面,刚抓住那攻击者的手臂,却惊奇发现那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还没有完全变成怪人佝偻的样子,眼睛在白光之下,如此清澈,但是他不如其他与世无争的孩子纯洁,脸上布满了杀气……
老祖宗举箭的手停留在半空,静默无声望着那孩子,那孩子在他手里挣扎着,看是摆脱不开,奋力咬住他的腕子,老祖宗没支声,也没将他甩开。
这让我想起了陶瓮里三四岁就被用来殉葬的孩子,古代贵族的残暴,断送了他们原本该有的天真无邪。除此之外,我还看过一部《无境之兽》的电影,说的是非洲娃娃兵,成年人的利益和自私带给了孩子绝望无助,让他们从小变得成熟,变得血腥、残酷。有一句独白,我印象很深,是一个叫阿古的黑人孩子说的:“上帝,你在看吗?”
老祖宗对孩子下不了手,沉声道:“走……”这语气冰冷中透着一抹心酸,我心一紧,那孩子估计感受到了老祖宗身上的冷冽之气,松口向着后面退了回去……
只是战士上阵,既攻,又如何能退?只听得“噔”,凌厉干脆的一道声音,刚才的孩子骤然倒在地上,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可怜的孩子手脚还在地上抽动,两只清澈的眼睛张着,望着从头顶洒下来的圣洁白光。那或许是他向往的自由和美好,和当年的蓝忧于和蓝鹊溪一样,但是像他们这样,被前尘往事套牢的孩子总是那般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