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长阵面对的十有八九将会是敌人骑兵驰突。要对付敌人的骑兵,长矛的长度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敌人不太可能使用两丈以上的长矛,在马上施展不了,即便是用作步战杀敌也稍嫌笨重。但相反的,必须注意长矛使用的灵活性,敌骑飘忽来去,长矛手很可能在一天内几十次几百次调整长矛的方向。随时保持对猛冲过来的骑兵的威慑。”
“所以我建议矛长以一丈八尺为宜,头不可过四两,否则重心不稳,挥舞不易。另外我还听说蒙古人的头如凿,能力透重甲,咱们的长也可以仿造他们的头制造。京湖地方盛产毛竹,可以用来作为杆的材料,经过特殊处理的细毛竹韧性和强度都足够,最关键的一点是量大便宜,能够大批装备军队”
“您不要学诸葛武侯,”郑云鸣笑着摇摇手:“事必躬亲的话是个人都会累死,您是筹划大方略的,矛长短这些小事交给第一线的将兵们去判断吧。”
“话虽如此,但是为将者总是放不下这些东西。狄武襄要想法破南贼长,韩世忠要改革神臂弓的射程。”白翊杰苦笑道:“统兵的人总想在兵器上做到尽善尽美,因为这几乎是治军过程里最容易起手去做的事情。”
“说起这点。”他突然问郑云鸣道:“总管对国朝延续至今的花装与纯队的争论怎么看?”
所谓花装,是指将使用各种武器的士兵编入一个单位,以达成各种兵器互相配合的最佳效果。而所谓纯队则是将使用同一武器的士兵全部编为一队,达到单一兵器的威力最优化。这两种武器编组方式一直困扰着从北宋到南宋的统帅和将军们,国家屡次试图对编组方式进行官方指导,但效果直到今天也不甚彰显。
“我以为,花装和纯队之争,就如同心学与理学之争一样,并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说的一件事情的两个面。”郑云鸣说道:“所以这么多年下来才会没有定论。”
“花装的优势是灵活,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所有的武器都浓缩到一个小队里时,各种武器充分配合,发挥各自的优势,互相掩盖短处。无论远程对射还是近距搏杀,都能够应付自如。”
“纯队的优势是集中,利用数量上的集中形成战场上的局部占优,从而以这个局部占优为突破点,构成对己方有利的大势。举例来说,长的集中可以形成拒马阵和墙壁的效果,对付骑兵的突击大有用处。强弩的集中可以形成强有力的箭雨,对于打击士气旺盛的敌军先锋效果突出。刀牌手的集中可以在有限空间的战场里形成近距离混战,任何兵器只要凑够了数量,都能发挥出比单个使用时更好的效果。”
“但两种方式也各自有它们自己的缺陷。”
“花装的缺陷首先是武器数量不够,敌人通常只会面对一两件武器的攻击,比如一张弓、一支或者一把刀,他们就有充分准备可以一一应对。所以花装队要压倒敌人,就要依靠士兵本身的武艺高强,再做个比喻,以一个五十人的花队来说,就好比一个人生了五十条手臂,每个手臂上拿着一件兵器,但是当和一个敌人对垒时,实际上能克敌制胜的也只有一件兵器,胜负的关键在于纵兵器人技艺的高低。”
“所以兵不精,不足用花装。”
“纯队的问题首先就是削平了士兵们武艺的差别。即使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纯队中进行曲射抛洒箭雨,跟一个普通弓手也没有分别,这样训练的优势就不容易显现。其次纯队间各种兵器要互相配合需要一定战场空间,如果遇到地形阻隔或者别的原因失去了配合,那纯队就可能被敌军有针对性的各个击破。”
“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在空间局促的山地或者水网地区作战,纯队不如花装。但在平旷之地堂堂而战,花装常不如纯队。单纯蹈论花装更好还是纯队更佳,就失去了因时因地讨论的客观性。”
“顺便一提的是,以京湖和两淮的地理环境,花装队其实有许多可以施展的空间,但土龙军现在的武艺连同袍的无敌军和忠卫军也比不过,想要编列强劲有力的花装小队还早的很呢。”
白翊杰骑在马上拱手拜道:“不愧是总管,这三言两语的道理,临安的相公们只怕想了一辈子也未必能明白。”
“相公们又不是傻瓜,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郑云鸣说道:“但掌管枢密院的人,必然有自己亲近的地方武将,这守乎政治上的立场,有很多时候政事堂里争辩的并不是对错,而是站队。”
“什么时候国人能够不分立场,戮力同心的为大宋效力,区区胡虏,实不足与道。”王登在身后说道。
郑云鸣和白翊杰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区别是白翊杰只是面露微笑,郑云鸣则是笑出了声。
“若全国一心,完全不分立场为了一件事情。”郑云鸣说道:“那一定是亡国之兆。”
“人非圣贤,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私心。真正高明的治政者并不是试图去抹杀人们的私心,而是在折冲樽俎间找到一条平衡之道。”
“全国一心,那便是秦国了。“白翊杰说道:“横扫八荒不是难事,但一旦停止征伐就马上土崩瓦解。高祖正是看到了这个前例,才会在汉初大力推行无为之治,实际上就是给全国一心的高压下生活的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过程。”
杨掞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政事堂的大道理说但多了,还是说点实际的事情吧。大军猝然扩充了这么多人,甲帐器械都需要增加,如今襄阳城里的府库还没有动过,总管可以下令打开一部分”
“不得制置使手令,私开库藏就是落人口实了。”郑云鸣说道:“何况制置司府库里的那些兵甲我也不怎么信得过。”
他对白翊杰说道:“先生如果不觉得劳累的话,咱们还有一处地方要去看。”
他说的地方在襄阳南城,这里聚集了大大小小碟匠铺、皮匠铺、裱糊铺、金银器铺子、漆匠铺、木匠铺,是城中匠人聚集的所在。
郑云鸣翻身下马,领着白翊杰来到一处铁匠铺子前,说道:“比起府库里的盔甲,我更信任此人锻打的甲胄。”
正在铁匠铺外的磨刀石上给一柄长刀开刃的小伙计看见郑云鸣到来,赶忙钻进铺子去给师傅报信。
少时铺子里走出两个人,走在后手的白发苍苍的瘦老头正是鄂州矿丁铁匠的首领许世清,前面那人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褂,肌肉虬结,肤色黑中透亮,面目甚是粗豪,出门抬头一见是郑云鸣驾到,当即躬身拱手,口称拜见。
郑云鸣对白翊杰说道:“这位就是荆湖两路数得着的锻冶高人柯铁匠,是这位鄂州匠户头领许老丈的高足。”
那柯铁匠朝白翊杰下拜说道:“我是柯神虎,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是会打一手好铁。”
郑云鸣笑道:“您手下出的刀剑盔甲可不仅仅是好而已。那任雄威的缳首破阵刀是来自你的手笔吧,前日我看他在五里坡一刀将一个武士连着手中铁盾、身上铁甲一同砍为两段,刀上连个小缺口都没有。那岂止是好刀,已经够得上宝刃的程度了。”
许世清在一旁说道:“说哪里话,跟总管在沙头市得着那把西域宝刀相比,他的手艺还差得远呢。””那可不是寻常熟铁打造的的武器啊。”郑云鸣说道:“所用的乃是来自天竺的精金寒铁,原本就是世间罕有的铸造良材,并非是西域匠人们手艺高超的缘故。”
柯神虎听到这里眼中放光,急道:“从哪里才能买到这种精金寒铁呢?”
郑云鸣笑道:“那可就困难了,天竺土王将产寒铁碟矿视为至宝,派遣重兵把守,等闲不拿出来示人。更是派人在关卡严加盘查严防寒铁流出国境,若不是天竺国内回教商人颇有势力,连大食也得不到这种寒铁的。汉人若想索取,更是难上加难。”
他这自然是在卖弄前世记忆里的历史常识。但他并不知道天竺的精钢距离中原并不遥远。有许多天竺精钢通过丝绸之路从西域中原。混在西域出产的优质钢中,中原将这些不辨产地的优质钢材统一命名以镔铁。正在双方手中使用的镔铁刀剑中,就有一部分是从来自喜马拉雅另一侧奠竺钢制造的。
但柯神虎听到这番话不免大为沮丧。
郑云鸣看柯神虎泄了气,又安慰道:“天下良铁甚多,又何必拘泥于一两种稀有难得的材料?其他地方不说,就说川南播州境内有一处木棉花繁盛的所在,其下埋有数亿斤铁矿,质量上乘,可惜道路险远,至今不为人知,实在是暴殄天物。”
白翊杰问道:“既然不为人知,总管自小在临安长大,又是怎么知道数千里外播州的地下埋有铁矿的?”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加 收藏 看完了发表些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