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段月萧拿着配制好的药,来找薛怀睿。
薛怀睿正和黎少辰在书房中下棋,见段月萧进来,笑道,“月萧,进来坐。”
“伯父今日寒毒可有发作?”
薛怀睿停下手中的棋,让人给段月萧上茶,“清晨的时候发作过一次,吃了你的药,没什么大碍了。”
段月萧点头,“今天可以开始祛毒了,开始每天要配以施针,大概两个时辰左右,连续三天后,便只需服药即可。”
黎少辰问,“寒毒彻底清除需要多久?”
“大概一个月左右。三天之后就会很少发作了,而且发作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那就好,那就好。”黎少辰欣喜。
段月萧问薛怀睿,“我听墨墨说,他还有几个族中的叔伯,不在寒星寨是吗?”
“啊,是我叔父家的子孙,在外地做生意,年节时会回来走动。”薛怀睿道。
段月萧点头,“我晚些写个方子,让他们日日服用,虽然不能施针逼毒,但是一两年就会慢慢好了。”
薛怀睿闻言心里高兴,难得段月萧有心,他本来还想着找个机会再跟段月萧开口呢。
黎少辰站起来,“施针驱毒,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段月萧颔首道,“还请黎伯父叫人打盆热水来,派人守好门,不要让人进来打扰就好。”
黎少辰叫人打来热水,将下人全部打发出去,将门关上,亲自在院中守着。
直到太阳西沉,段月萧才打开房门,黎少辰进屋就看见盆里的水变成了黑色,而薛怀睿的气色好了很多,心中欢喜。
段月萧将上午配制好的药给薛怀睿服下,又写了方子给薛寒墨族中的叔伯。
回到倚栏阁,段月萧在桌边坐下,倒了杯茶,余光正巧看到放在窗前的翠色瓷瓶,瞬时睁大眼睛。
这个瓷瓶就是之前从忆南轩拿回来的那个,他曾翻过来调过去的反复看过,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此时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瓷瓶上,瓷瓶上竟赫然显现出字来。
大字写着‘人已逝,空余念’,旁边一行小字:‘记往事于空画,以为念’。
段月萧刚看清这几个字,眨眼的工夫,阳光偏移,上面的字又消失了。
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他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只瞄到一眼,就再也没看见字,原来是要在固定的时刻,夕阳照射下,才能看到。
‘记往事于空画?’段月萧想了想,快步出门向忆南轩走去,他们一定是错过了什么?
走进那间放着薛术白物品的书房,段月萧四处寻找,将空白的画轴全部展开,都毫无所获。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空—画?难道是…?
段月萧转头看向那幅放在桌案上的蛊琼花海图,原本该是洛南的位置,空白凄凉。
他拿起那幅画仔细查看,并没发现什么不同,用手从上到下细细摸索,突然手指在那片花海的位置上停下来。
手下的纹理走向与上面不同。
段月萧拿起画,走到窗边对着光线细瞧,想了一下,又将画平铺在桌上。
出门找了杯清水回来,将毛笔蘸湿,滴了一滴水在空白之处。
只见空白处水滴的位置,纸面竟变得透明,下面透出字来。
段月萧小心的将空白处全部晕湿,就看见一条细微的边缘痕迹,轻轻一揭,一片透明如蝉翼的东西,被揭起来,露出下面的文字。
这层遇水透明的东西,质地奇特防水,下面的字画一点水迹都没有。
此时的蛊琼花海上方已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写满了字,笔记工整的记述了当年一段凄婉的往事。
薛术白年轻时,喜欢到处游历,有一次到西南游历,天黑后没有赶到城镇,就在树林中落脚。
半夜却被一伙异族偷袭,中了剧毒,还身受重伤,所幸被一个采药的少年所救。
少年将他安顿在林中的一处木屋,每日给他送饭送药。
少年告诉他,自己叫洛南,是拓耶族比较少有的大夫。
薛术白身上的伤逐渐恢复,每日陪洛南采药,还跟洛南讲了很多中原的风土人情。
洛南心地善良,对拓耶族很多害人的行径看不惯,又跟薛术白日久生情,便决定随薛术白回中原。
两人回到寒星寨后,一起读书作画,种植草药,治病救人。洛南还在院子中种下了那片蛊琼花。
他告诉薛术白,这些花很重要,一定要好好照料。
本来日子过得幸福甜蜜,但突然有一天,一群武林人士找上门来,指认洛南是邪教黑冥宫宫主的弟弟,要抓他对付日益猖獗的黑冥宫。
薛术白自然是以命相护。
薛术白的父亲本来觉得洛南治病救人,不是邪恶之人,就想尽量保全他。
但当他听见儿子当众说出深爱洛南,要与他成亲时,勃然大怒,于是决定袖手旁观。
薛术白护着洛南,一路逃到后面的山崖上。
无奈江湖人太多,洛南又不会武功,也不肯用毒害人,薛术白以一敌十,一个没照看到,洛南就失足跌下山崖,落入麒麟湖中。
薛术白也想跟着跳下去,却被他父亲拦住。
那日之后,薛术白就被父亲一直关着。父亲告诉他江湖人将麒麟湖捞了个遍,洛南已经死了。
而且薛术白的父亲在他被关着的时候,给他定了门亲事,半个月后就成亲。
薛术白万念俱灰,只想一死随洛南而去,死活不肯。
他父亲见劝不动他,就对他说,薛家一脉单传,不能到他这断了香火,他若想死,可以!娶了亲,有了孩子,便不再管他。
薛术白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心下不忍,便答应了。
谁知道成亲的第二天下午,洛南就找回来了,他落水后顺着麒水河飘走,受了重伤。好不容易回来,看到的竟是爱人与别人成了亲。洛南伤心绝望,在那片如火如荼的蛊琼花海中自尽了。
当时的夕阳映红了整个天空,与那如火的蛊琼花海相映。
薛术白追悔莫及,肝肠寸断,他没想到洛南还活着,自己却没有等他。
看着洛南死在眼前,薛术白悲痛至极,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是三日之后,才知道洛南的尸体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一直寻找洛南的尸体,期间却得知夫人有了身孕。
薛术白的夫人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就死了,大夫说是体内寒气太盛所致。
以后的日子,薛术白时常梦到洛南,梦到他从蛊琼花海中走来,带着一贯狡黠的笑容。
尽管看见洛南死在眼前,但一日不找到尸体,他就怀着卑微的希望,希望洛南没有死,他要守着那片蛊琼花,等洛南回来…
段月萧看完薛术白对洛南的回忆,不禁唏嘘。
一场毫无意义的正邪之争,造成了他们悲剧的开始,阴错阳差,他们都没错,却都落得含恨而终的结局。
洛南的尸体应该就是他哥哥洛荆带走的,在他带走洛南尸体的时候,对薛术白的夫人下了毒,折磨着薛家几代人。
段月萧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看着墙上洛南的画像出神。
薛寒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段月萧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墙上的画像。
他在麒水城衙门一直等到那些守卫们清醒,问了一圈毫无头绪,就索性回来了。
去倚栏阁找段月萧,人不在,问了几个下人,才找到这里,结果发现那人正对着别人的画像发呆。
“喂!”薛寒墨上前挡住段月萧的视线,“你看着他发什么呆?”
段月萧正在心里想事情,被他吓了一跳,拿眼睛瞪他,“你走路怎么又没声音?”
薛寒墨不满,“是你看的太入神了!那是我高祖父的爱人,你盯着看什么?”
段月萧莫名其妙,“不看他看你啊?”
薛寒墨挑眉,“嗯,这主意不错,我等会让黎青给我画幅画像,你带在身边。”
“谁要你的画像?”段月萧无语,将写着薛术白回忆的那幅画递给薛寒墨。
“什么?”薛寒墨接过来细看。
看完沉默良久,突然抬头定定地看着段月萧,沉声道,“我们会跟他们不一样的!”
段月萧一愣,转头看别处,“那当然,我可不是那个心地善良的洛南。”
薛寒墨笑的甜蜜,看着他道,“你承认我们的关系跟他俩一样啦?”
他是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却不太敢肯定段月萧的想法,现在听他这么说,心里好像裹了蜜一样甜。
段月萧眨眨眼,有些尴尬的道,“我只是打个比方!那个洛南就是太善良了!开始就应该毒-死那些江湖人,后来就该毒-死薛术白的夫人不就成了。”
薛寒墨看着他耳朵微红,不好意思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笑道,“是啊,实在不解气,就应该把高祖父也毒死,谁叫他学艺不精,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呢。”
段月萧挑眉看他,表示赞同,“这可是你说的,我也觉得应该这样。”
薛寒墨笑着与他对视,“就怕他舍不得。”
也不知道说的是洛南,还是某人。
段月萧白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抢过那幅画,圈起来,起身放到洛南的画像下面。又将那个翠色瓷瓶放回原处,看着画像的机关缓缓合上。
持续了百年的恩怨纠葛,如今也该落幕了。
段月萧迈步往外走,薛寒墨跟在他后面,“你去哪?”
“吃饭!”
段月萧停下脚步,问,“你白天干什么去了?”
“干嘛?查岗啊?”薛寒墨笑道,“我全天都在衙门,申大人可以作证。”
说完不意外的遭到段月萧一个白眼,薛寒墨就觉得段月萧今天怎么这么可爱呢?一边语气轻松的道,“昨晚黑冥宫的人都被人杀了,鬼伏和落樱杰不见了。”
段月萧看他,“这么大的事,你好像并不在意。”
薛寒墨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意有所指的道,“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我现在的好心情。”
段月萧无语,不理他继续往前走,薛寒墨跟上。
“等爹的毒治好了,我就找个机会跟他说。”
“说什么?”
“咱俩的事啊!”
“谁跟你有什么事?”
“唉,你在害羞吗?”
“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月儿果然在害羞…”
“不许这么叫,再叫你就死定了!”
“月儿,月儿,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