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震泽湖,烟波浩渺,在这大雪漫飞的天地中,有一种极致的宁静。
蓦然,一艘快船从支流河道飞驰入湖中,划出一圈圈波纹荡向湖边,船上乘有男女十余人,大都衣染血污,神色惶惶。
“师父!弟子无能,没保住那六柄神兵!”说话的是马维,此刻他靠在船舱中,面色尽是失血过多的苍白,眼看着船行到湖中,已脱离险境,忙出言向师父张角告罪。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呵呵呵!你能安全回来就好,切记日后再不可意气用事!”忽而,张角站立船头,猛然一阵大笑,又道:“失矣?得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斯人又岂能因小挫而不振,且待经年有成,吾等回首再看!”
大笑声振奋了船上所有人,表情皆缓缓松弛下来,许继的眼中渐渐升起星光。
那星光让张角不免得意,他对着许继点点头道:“曼成,未免多生枝节,从今后对外,你就随为父姓。”
船离湖边越来越远,孙强带着数十骑追到岸边时,已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
“诶!”懊恼中,张口骂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言语,孙强恨恨道:“追不上了,咱们回去,听大兄命令再说。”调转马头,一挥手中刚缴获的宝剑,丧气心情又好了些。
轰轰的马蹄声复传遍梅林亭,亭中人家有人远远在各自门口张望,适才那砍杀声终究还是吓着了村民,有长者和亭长来问,被几个军汉略作问询后便凶巴巴的斥走了,发现被找上门的是和亭里其它家户甚少来往之人,都纷纷离得远远的,以免惹火烧身。
许家庄园正厅中央,摆放了从屋里抬出的一个大木箱,孙坚脚踏木箱上,听见马蹄声传来,嘴角冷冷一抽,原本冷酷的表情愈加渗人,继而,他收回脚,定定望着院门。
厅中,还有几十号披甲军汉,时不时看向木箱,皆目光灼热得似能穿透箱盖。
一侧,跪了两个用麻绳捆得严实的汉子,正是祖丰和他族弟祖茂,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口,尚在往外渗出血渍,可都一声不吭,连表情都未见痛楚,只冷冷看着厅中这一切。
牧玥拉着沐东站在一旁,两人胸腔内“咚咚咚”狂跳,那响声彼此清晰可闻。
计划再好,也怕对手不按套路出牌,沐东没想到:看来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孙坚,领着一群军汉进屋一通搜刮后,就厅中这一场景,足足保持了近两炷香功夫,直到此时闻听追杀贼人的部下回返。
“现下已经是刀俎与鱼肉,特么的还需要玩心里战么?”沐东暗骂,但也无奈,他的想象中,没被人第一时间随意砍了,计划已成功了两成,接下来的命运只看孙坚最终宣判了。
“大兄,没追上!他们乘快船逃了!”孙强人到声到,大步走入厅中,伸手给孙坚扔过一兽皮囊:“大兄,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嘿嘿嘿!”
“嗯?快船?”孙坚接过兽皮囊,若有所思道:“应该是他们早备好的逃命之法,咱这吴县,湖泽遍地,要逃入了水……算了,回头再说。”说着,他解开皮囊,立时,囊中的五柄宝剑便把他眼光牢牢粘住了。
好一阵,他从中拿出一柄剑,顺手在地上捡起一块破布置剑刃上,用口鼓风一吹,“嗡!”剑一声轻吟,破布齐整破为两半。
“好剑!神剑!”
在众军士赞叹声中,孙坚眼珠一转,忙把剑放好,皮囊裹上,一吸鼻子道:“端的是好剑!如此神兵利器,当献给臧刺史,幼台,你把剑收好,咱们改日专程送过去,兄弟们,你们就不用想了,哈哈哈!”言罢把皮囊扔给了另一面容稚嫩的将官,此人是他的胞弟孙静。
“贪墨私藏了?”沐东同许多军士一样,无语的看到这一幕。
厅中军汉各自三五成群闲聊开了,孙坚此时却行至祖丰两人面前,缓缓道:“十三日前,昌、韶父子,已被臧刺史和丹阳陈使君斩首,下属叛贼也被斩首七千余众。”
那语调平缓,听着却有毛骨悚然之感,而对祖氏兄弟来说,也另有一种意义。
果然,祖丰二人闻之表情一黯,但很快又恢复冰冷,这结局他们早已料知。
孙坚见二人反应,心底略有些意外,又有些暗喜:“你二人武艺不俗,某观你们又颇为重义,却为何屈身事贼?”
“呵呵!官逼民反,成王败寇,我兄弟二人技不如人,此番被擒,杀剐听便!”祖丰神色淡然,仿佛已看破世情,生死早不放在心上。
“你若是英雄,当不辱我兄弟!来个痛快的!”祖茂也厉声喝道。
“好!好汉子!”孙坚突起一刀挥向两人道:“某敬英雄,这私放反贼的罪名我担了!”
看着孙坚收服祖茂,最终会收得一个日后代其身死的忠心部下,沐东也暗地有些佩服孙坚的气概和魄力,时下年月可不比十余年后,私放反贼可是大罪。
随着孙坚一刀破开了祖氏兄弟身上的绑缚,又把两人扶起身,祖氏兄弟愕然之后,祖茂当即拜了孙坚为主,而祖丰却蹒跚着脚步,独自离开了……
“阿茂,你说这两小孩儿你不认识?”
“是的,主公。”
“阿茂,你是说这家人和那什么张先生,不是你们原来一同起事的?”
“是的,主公。”
“也就是说,这两孩童的身份底细,无人可以确认了?”
“……”
孙坚踱着步,仿佛踏着某种鼓点,扣人心弦,他余光斜瞧了厅中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宁杀错不放过,斩草除根,别怨某心狠,只能怨命不好了。
北风吹入厅堂,沐东两人迎着斜地里投来的那一抹狞色,同时打了个寒颤,须臾,沐东用力紧了紧女孩儿的手,是生是死且先看这一赌。
“敢问可是孙将军?”女孩儿在沐东的鼓励示意之下,迎向孙坚,终于壮起胆气出口了。
但见两孩童虽有惊慌,却未有太过失措,孙坚不由泛起了兴趣,他踱到两人身前,面无表情道:“有何事?说!”
“旬日前,奴婢姊弟在庄外路遇一老者,说庄里会有大劫难,到时无须惊慌,在庄中静候一孙姓将军到来即可,那人说,孙将军乃不世英雄,是日后会封侯拜将的大人物,定然有慈悲之心,不会对付弱女幼童……”牧玥努力的平静语气道:“那人还说,只要奴婢说出所知庄中之事,便会无恙!”
“噢?”孙坚目中精光一闪,晒然一笑道:“先说说,你都知晓些什么?”
那笑容有些古怪,看得牧东心头一紧,果非寻常人物,明明有想知道那未知老者根底的想法,却先不问。
“奴婢知道主人姓许,原是会稽人,后来的张先生是主人的姑丈,张先生来时带了一个弟子姓马,还有,张先生前几日刚从外面回来,之后便在准备举家北上,今日突闻听官军杀来,听认出您的人说,孙将军您英勇无双万夫莫敌,张先生惧畏,便让一些人去阻拦您,自己闻风先逃了……嗯!奴婢所知便是这些了。”女孩儿战战兢兢,总算言辞清楚说完了。
一抹得色浮上孙坚面上,沐东亦有些得意,他原本就设想到:自己两人原本与反贼无甚关联,又是一黄毛丫头和一黄口三岁小儿,绝对不会被孙坚放在心上,以孙坚年少成名之经历,定然喜欢听人拍马屁,只要投其所好,说得让其高兴了,被放一马便理所当然。
“大兄,这丫头言中不实。”兴许太过理所当然了些,孙静突然走上几步道:“大兄,先前我和二兄抄后门,有一人曾闯回来院中想要救人,后来王军侯他们几个追杀那人,听到那人高喊‘童儿’,可我们所斩杀的反贼中,并未见到童子,这童儿怕不是一婢女之弟。”
“嗯?”孙坚闻言双目一瞪,目中寒光迅疾暴起:“敢在我面前卖弄花言巧语?”
杀气!是杀人无数积累而出的戾气威势!凉意直透背脊,沐东背心和小脸上立即冒出了冷汗,不由身体一软,被一晃而倒,加上一阵抖动。
“真特么丢人,差点被吓尿奔了!”虽然早知不会轻易打发了孙坚,第二策尚未实施,也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刻的反应仍然让他恼怒不已,只听身旁牧玥大声哭喊道:
“将军饶命,童儿的确不是奴婢同胞亲弟,而是马公子他们来时从路上捡到的,后来一直是我带着,就如亲姊弟一般,奴婢绝无谎言,还请将军明查,饶过我们两个……”突然,那哭喊声一转:
“小弟!小弟!你别吓我,小弟!姊姊求孙将军,姊姊给他做奴婢,他会放过我们的!”
那哭声中的凄切之意,让人闻之侧目,却是牧玥刚跪地之时手一带,不经意把沐东摔倒在地上,她求饶之言说完,浑不见地上的沐东动作,还以为摔出了好歹,几番忧急惊惧之下,慌张用手抚着他唤着他,大哭不止。
沐东正在恼怒中,想到幼童的膀胱尚未发育完全,刚刚心下释然,在听见牧玥那直透人灵魂的哭喊声……这是真正被当做亲人的感觉,牧东哭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汹涌而出:“玥儿姊姊,我发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委屈!”
“玥儿姊姊,不哭,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