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经略东道 第二百零二章 国之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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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二章国之根本

  赵王胜五年chūn三月,邯郸王宫御园中桃花满树,粉艳艳的花瓣纷纷扬扬而下,虽不会像道边那样碾落成尘,却也芬芳了泥土。边沿嵌着白石护栏的池中活水莹玉,偶尔落下一片花瓣,浅浅的涟漪尚未泛开,底下接着挤上来一蓬红鱼争抢了起来,瞬间荡碎了一池碧波,使远远近近的荷花莲叶也跟着微微摇晃了起来。

  成片的桃林之中,一男一女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童一边捡拾着地上的花瓣,一边绕着桃树追逐嬉戏。他们倒是玩的开心了,却全然忘了屁股后面还缀着一个小尾巴。那“小尾巴”不到三岁模样,粉嘟嘟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小胳膊小腿如同藕瓜一般的圆润可爱。

  这小家伙实在太小了,又长了一副秀气的模样,若是不知情的人怕还得误以为他是个女孩。然而他着实是个小男汉,此时正用男汉的执着坚持追赶着嫌他坠腿而不愿带他玩儿的哥哥姐姐。

  然而坚持未必就能达到心愿,他这个岁数虽然已经可以让大人撒开手,但登高爬低终究还是费了些力,再加上登高爬低的同时还得皱着小眉心“哥哥姐姐”的大喊,分心之下更是难免趔趄,一个不小心便四脚撑地的趴在了地上。

  小孩重心低,又是跑在柔软的泥土地上,就算摔上一两下,除了脏了些手脚衣裳,又能有多疼?然而领着七八个寺人侍女在旁边“围追堵截”,弯着腰咋撒着双臂始终摆出一副老鹰捉小鸡架势的施悦却不这么看,眼瞅着那小家伙摔在了地上,登时便惊着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上去将他抱扶起来,满嘴满舌头的慌乱叫道:

  “小祖宗嗳,您就不能慢点啊!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办?他们不带着你,你就不能自己玩儿呀?”

  有时候他也不这样叫唤,实在是没脾气了,便黑着脸抬头望着前边那两个小童的后脑勺带怨又不敢怨地轻呼一声:“你们就不能等等他呀?”

  这样的埋怨实在是少数,嘟囔完之后施悦还不忘慌慌张张地向四周望望,生怕被什么人听见。有没有别人听见不知道,但还没被他撒开手的那个小东西却听得真真儿的,于是便得了理儿似地瘪了瘪嘴,可还没来得及放声大哭呢,离他七八步远的小哥哥便停住身远远地叫了起来:

  “不许哭,父王说了,大丈夫不许哭。女娃娃才哭。”

  于是乎跟在他身边的小女孩便满脸凝重的点了点头,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似地。于是乎那个瘪嘴的小家伙便当真住了住声,可是想了一想又觉着实在委屈,干脆“哇”的一声放开了嗓。于是乎施悦便毛了,急忙蹲下身乱手乱脚的去哄。于是乎那个小女孩仿佛瞬间长大了似地连忙跑过去牵起小家伙的小胖手,一边说着“莫哭莫哭,要不然就不是大丈夫了,姐姐带你玩儿”,一边将一片桃花瓣塞到了他的手心里。于是乎那个小家伙还没等花瓣进手,便变脸似的换作了一副笑容,重又“姐姐”、“姐姐”的大叫了起来,仿佛刚刚嚎了两嗓的人不是他似的。于是乎刚刚走进御园,站在池边远远望着他们的赵胜便用拳头掩着口轻轻咳了一声,转头与身旁的季瑶相视一笑,轻轻地将手放在了池边的石栏之上。

  五年了,赵胜即将年满二十五岁,虽然容貌没什么大变化,但上唇却起了一层浓密的一字短须,显得更加成熟也更加英武了。

  这五年里天下难得现出了些太平,少有兵火。如此景象倒不是各国君王不再渴望增加土地,而是因为五年前那一场混战的威慑作用依然还在,天下三强鼎立形势已成,其间几个弱国的缓冲作用便显得越发重要了。

  不再有后顾之忧而埋头于内政的赵国坚持交好韩魏齐,不论是秦国有意东向还是楚国意yù北征,赵国都会旗帜鲜明的站在韩魏齐一边,绝不为秦楚的利诱所动,如此几次坚持下来以后,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任谁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赵国的分量。

  赵国能有这个底气完全是实力使然。对于西有义渠牵制秦国、南有韩魏齐缓冲楚国,同时又因为立场坚定而得到韩魏齐三国倚赖的赵胜来说,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消化燕国和齐国济西了。当然了,这个过程并非一路坦途,其间坎坷颇多。

  在赵王胜二年的冬天里,名义上还拥有半数国土的燕王忧愤而亡,某些燕国宗室贵族似乎看到了驱逐赵国势力的机会,便暗中拥立极度仇赵的成安君公孙cāo,意图通过他团结所有力量对抗赵国。

  然而公孙cāo终究不是太,而且连公都不是,再加上他城府也太浅了些,而拥护他的宗室贵族里也实在没有一个能挑头的人,于是在一场针对太振的宫廷政变中,超过三分之一的燕国宗室权贵获罪削籍,被没收了封邑。

  在赵国的支持下,太振战战兢兢的登上了燕王之位,并为父亲姬职奉上了名不副实的昭王谥号。而在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里,燕国继续着宫廷动荡,先后有两位公向王位以及赵国发起了挑战,并且最终带着绝大多数宗室贵族一同走上了黄泉路。于是在一年之后,燕王振完成了他的过度使命,郑重的穿上褐衣,驾着敝车来到邯郸向赵胜献上了象征家国社稷的满满一锦包茅土。

  燕国贵族宗室们之所以这样不依不饶地与他们的大王以及赵国做斗争,并且最终落一个身死国亡的下场,最根本的原因还在赵国身上,自从军事占领了燕国之后,赵国虽然将各地官职都送给了燕国宗室,但军队却一直没走,虽然吃着燕昭王辛苦积攒下来的仓廪存量并没有给燕国增加什么额外的负担,却又在同时直接划走了燕国半数郡县。在这个过程中赵胜一直在顾虑着燕国宗室的情绪,并没有染指任何一片宗室封地,然而这样一来,燕国宗室贵族的封邑便和赵国的领土形成交错之势了。

  交错本来也没什么,终究没有从燕国宗室们的手里划拉什么利益。然而赵国人的良心忒坏,自从大战熄灭之后便开始在所属领土内大兴水利,并不分新旧地将税赋统统从四成减到了三成。如此一来,赵国新占领土内的燕国和齐国济西诸郡县的民心倒是迅速得到了安定,但燕国名义领土和宗室封邑里的民心却乱了,短短的两年内便有近半百姓逃奔到就近的赵国领地当起了赵民,在主动帮助赵国兴修水利,并且得到赵国朝廷资助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或留在原地,或奔赴北三郡和其他地方开垦起了赵国承诺归他们私人所有的荒地。

  民心其实就是这样简单,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会倒向谁的一边,至于赵国是否会因为国土扩张近半,即便减去一成税赋,国用也会大涨,而且因为更多的荒地在水利大规模开发以后得到开垦变成了良田,从而更进一步增加税收这种事并没有几个人会去关心。然而老百姓在沾沾自喜后可以不关心,燕国的宗室们却完全做不到。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毕竟短时间内人口只有那么多,不可能繁衍那么快,多一个跑去赵国领地的人,燕国宗室贵族们的封地便会少一个人,如果跑的人少的话,其余人完全可以尽量将他们留下的土地利用起来,但若是跑了近半的人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呢?

  赵国人这样的恶劣手段其实也不难对付,大家跟着一起减税不就得了么,大地主家再没余粮也不至于饿着不是。然而人心就是无底洞,当初燕昭王为了尽快富国强兵,学着秦国的样硬生生的将税赋调到了五成,而且还要再加上其他余税,封君贵族们也有样学样一个劲儿的往上加,最多的甚至超过的六成,如今让他们将吃到嘴里的好处吐出来,他们还不如铤而走险跟赵国人拼一把呢。

  只要敢拼命总有取胜的希望,然而在敌方大军压境,同时民心又已不在的情况下,这种希望实在太渺茫了,所以燕国没了,齐国的济西也有一半地方完全变成了赵国的国土,除了死了众多妄图通过宫变掌握大权以驱逐赵人的痴心妄想之辈,百姓们连一滴血都未成见到。若说赵胜野心吞燕,最终成全了他的又是谁?

  仅仅只是三年时间,牢牢控制在赵胜手里的领土便在事实和名义上一同扩大了一倍有余,东至辽东,西至云中,整条边境线上再没了有实质威胁的后顾之忧,甚至连当年被秦开大败并且向燕国称臣的东胡和箕朝鲜也习惯xìng的俯首称了臣,至于多少年都在梦想着东进河套的匈奴人,除了已经向赵国臣服并且被分而治之的那些部落以外,剩下的部落早已经西逃数千里,再不敢向东看上一眼。

  通过严格的料民编户,赵国已经成为诸国之中第一个准确掌握所辖人口的国家,七百二十万的人口远远超出了赵胜此前的预期,同时也支撑起了他的雄心壮志。这雄心壮志来自于国内的掣肘已除,虽然依然有五十余万人口还在向封君们奉献着一半的租税,但用人权却已经牢牢掌握在了朝廷的手里,再没有人敢学赵造那般奢望重新获得封邑全权,也没有人再有实力左右朝局了。

  不过这一切终究只是暂时的安稳,为了能够永久xìng的将掣肘解除,赵胜已经在谋划着逐渐将宗室们的实封改为虚封,使他们像非宗室的地主们一样变成向国家纳税的土地所有者,同时还要出台妥善的律法保护小土地所有者的利益,以便使整个国家得到平稳的发展,不至于因为土地兼并问题走向衰落。

  然而现在终究不是大一统时代,诸国争霸的局面下赵胜并不能去学后世的那些经验,一切都只能从实际出发,甚至可以说是在尝试摸索。当然了,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不能再像先前那样继续分封实际掌有封邑的封君了,至于如何改变人们长久形成的固定思维完全可以慢慢来,就是不清楚远处正在玩耍的那两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长大以后能不能够当真理解他们老爹的良苦用心。

  小屁孩,跟着慢慢学,还有许多世人都不懂的东西在等着你们呢……当看到最小的那个小家伙终于破泣为笑,又跟在哥哥姐姐的屁股后头疯跑了起来,吓得施悦他们再次做出一副老鹰捉小鸡架势以后,赵胜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去打搅他们,挽着季瑶的手离开池边向着另一个方向缓步走去。轻声笑道:

  “丹儿虽然才五岁,倒是副小大人模样了,什么‘大丈夫’的说出来着实虎虎生威。”

  “还不是因为大王回来没事儿就在他耳朵边上念叨么。丹儿倒是有些小大人模样,整rì里问父王什么时候回来,有事没事便缠着臣妾还有宫里的其他人讲先王和大王领兵打仗的事……只是武则武矣,丹儿这孩却不爱习,强按牛头似的学上几个字,虽是一两遍就会,却说什么也不肯多学,整rì里只知道疯玩儿。大王您自己看看,这都成什么样了,他自己疯成那样也就罢了,把孟嬴带的也跟个疯丫头似的,恐怕用不了两年珏儿也得跟他一个模样。唉,萱儿和蘅儿她们好多次在臣妾面前yù说不说的,臣妾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哦,那天看见蓉儿我还在想,等墨儿再大些,只怕她根本不敢撒手让墨儿跟着丹儿玩。”

  季瑶现在已经是两个孩的母亲了,还有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小丫头,当初初为人母时的生涩早已不再,听见赵胜夸奖赵丹,便忍不住唠叨了起来。

  赵胜倒不在意,哈哈一笑道:“男孩还是武些好,这么小的岁数便规规矩矩的一副君模样实在不像个孩。再说读这种事强压不来,只要他心灵,便不愁将来不成器……嗯,等他再大上两岁,寡人便带他四处看一看。丹儿么,还是要自小多知道些民间时才行的,如此比读多少圣贤都有用处。”

  季瑶听到这里长睫一霎,笑盈盈的抬头看了看赵胜,也不再提这些话了,转口笑道:

  “大王向群臣提耕织之事,这些rì臣妾也带着宫里人置办了些织物,蓉儿说宫里人手不少,本也是大多闲着的,若是多织些丝帛,派了人出去贩售,倒是能不少获利。臣妾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若是能添补一些宫中所用,大王倒是能少动用些公廪。”

  “哈哈哈哈,萱儿老是那么会算计。”

  赵胜开心的笑了起来,扬着眉毛道,

  “寡人在前头鼓励耕织,季瑶你们率先垂范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寡人觉着你们倒不妨多织些自用,也一样顶公廪的。若是当真多了,拿出宫去贩售也不是不行,不过还得安排可靠的人才行,万万不可仗着身份欺行霸市,坏了宫里的名声。”

  季瑶笑了笑道:“臣妾知道了。那rì萱儿提这事儿的时候臣妾已经跟她说了,些许钱财事小,大王名声事大,万万不能因为这些事乱了分寸。萱儿跟臣妾说她也正思谋着这些事呢,不过丝帛终究不是人人皆可用之物,市井贩售实在不是路,还需有商贾家收受才行。可若是经了商贾的手,他们难免知道此物何来,话便不好说了。所以她还是想跟三哥说说,三哥虽然‘jīng明’了些,终究不敢让宫里吃亏,咱们宫里自然也不会让他吃亏的。”

  季瑶说的三哥就是白瑜,白家跟魏王关系非疏,季瑶自小便这样称呼他,这么多年了虽说已经贵为王后,却也没必要改口。赵胜听到这里略略沉思着“嗯”了一声,抬头望着远处道:

  “萱儿不是居家不出的xìng,寡人当了大王,这几年着实有些委屈她了。嗯,寡人看,倒不妨……”

  “大王是想……”

  季瑶心里也跟着一动,这些年冯蓉虽然已与云台墨者脱离了干系,但有重要事情的时候还是会过去,赵胜突然这样说,季瑶哪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谁想刚刚问出了口,赵胜却摆了摆手道:

  “季瑶别慌,此事容我再想想,有件事似乎……确实适合萱儿,嗯,不急不急,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季瑶实在想不出来赵胜具体要让白萱做什么,不过大抵却也知道必然是与白家哪些生计有关,见赵胜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倒也不再细问了,转头道:

  “无忌前两rì刚刚来,说是这些rì正在为亲迎的事忙。大王的贺仪倒是备好了,不过臣妾终究只有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还是想再送他些特别的贺仪才是。只是,只是,唉,实在不知送些什么才好……”

  “这还不好说么。无忌他又不缺什么,你若是要送些特别的,倒不妨亲手织些丝帛,再绣上些特别的相贺图案,比什么都好。”

  亲情羁绊往往会把简单的事想复杂,赵胜随口给季瑶出了个主意,忽然间由魏无忌结婚想起了什么,转口笑道,

  “嗯,寡人做了大王,季瑶也跟着身不由己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回去看看魏王。这次寡人让虞上卿去拜贺,正好有些重要事想让他转禀魏王,看看能不能盟会面见一次,若是能成行的话,到时候寡人带你和丹儿一起过去。”

  “真的吗!”

  季瑶心中猛然一喜,双眸里的波光都跟着闪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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