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问我布施给谁吧,四儿,咱谈谈理想吧。”
“好。”
两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的人,忽然在这个伸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开始谈起了理想。房间里,呛人的烟味,弥漫的酒气。
对话,轻松了点。
“说吧,小时候你的理想是什么?”赵红兵发问了。
“小时候?当八路军啊,反动派啊.咱们这代人,又有谁不是啊?”
“恩,对,我小时候也是,当兵,消灭阶级,消灭压迫,把那红旗插遍全世界,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做牛做马的台湾小朋友,做什么事儿都跟马恩列斯毛五大伟人保证保证。”
“呵呵……”李四居然难得的笑了,可能,他想起了他那并不阴暗且充满阳光与憧憬的童年。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三十岁的理想是什么?”
“……赚钱”李四沉思了一下,给了赵红兵这个答案。
“那让你三十岁时再参军,你还会去吗?”
“……”
“会吗?”赵红兵追问。
“如果到了国家危急存亡的时候,我肯定会。但如果没到那地步,我的理想还是赚钱。”
“那就对了,你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你真正自己的理想,那是被强行灌输给你的理想。你三十岁时具备了独立的思考能力,那时的理想,才是你真正的理想。”
“……对。”承认这个,挺难,但李四还是承认了。
“那我再问你,你的目标达到了没?”
“达到了。”
“我觉得你也达到了,你的钱,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今天咱们三个人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醉成这样,可能花的钱还不够你海鲜酒店里点一个菜。”
“红兵,你说这个干嘛。”
“四儿,你是如何有的钱,钱从哪儿来,我从来没问过你,也没想知道过。但是我知道,你的钱,肯定不是在广州工攒下的吧。”
“呵呵。”李四没回答,但又笑了。
“你的钱,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于老百姓,对吧。”
“对!”
“早晚有一天,你要还给老百姓。”赵红兵的话有点耸人听闻。
“……”李四沉默。
“你如果不还,会有人让你还,让你家产充公,多少家产都全部归零。”
“……”李四继续沉默。
“但你还有一种选择。”
“什么选择?”
“你自己把钱主动还给老百姓。”
“怎么还?”
“咱们这下面的几个敬老院的房子,都该修了,孤寡老人的伙食,也该改善了。咱们这的乡下,还有很多孩子读不起书,上不起学。咱们这的医院里,还有有钱看不起病的人,活活病死在医院里。”
“我也没少捐款,上次跟二虎掐起来就是因为我在夜总会里捐钱。”
“你捐的不是地方,你钱花的不是地方,再说,你那叫斗气,不叫捐款。钱,要花在刀刃上,钱,要你送到敬老院去,要送到读不起书的孩子家里,要送到医院里去。那才管用。”
“全市那么多穷人,我帮得过来吗?”
“当然帮不过来,尽你所能,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帮很多人了.”
“这就是你说的布施吗?”
“对,这和咱们小时候的理想不接近吗?你不是在帮助劳苦大众吗?这些劳苦大众,今天,就在你的面前。”
“那目的何在呢?”
“帮助人,肯定是目的之一,但归根到底,这不是最终的目的.”
“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救你。”
“……”李四沉默半晌,不语。
“这些人,能救我?”李四沉默半晌后,还是发问了。
“能!”
“……”
“相信我,能!”
古时,富人总爱布施,他们布施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大发慈悲,更多的是,他们都有些迷信,他们为了给自己积德,让自己的钱流出一些,保自己平安,也让自己赚更多的钱。
现在,赵红兵要李四布施,首要的目的也不是大发慈悲,泽被苍生。今天的他们,已经不再迷信,不再相信积德行善能有好报。赵红兵让李四布施,目的是,保住李四的命。
当然,无论赵红兵李四也好、古时的富人也罢,无论他们的初衷究竟如何,归根到底,他们是做了好事。
“但,这些还不够。”
“还需要什么?”
“需要对领导布施。”
“那能叫布施吗?”
“随便叫什么,但是,能要你的命的人,太多。你非但一个都不能得罪,而且,关键人物你得各个“布施”。”
“红兵,给穷人捐款也好,捐物也罢,我都心甘情愿,而且,我之前也一直在做,广东人挺讲究这个的。但是,你说给领导“布施”,这事儿,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别急,会有人帮你做。”
“谁呀?”
“沈公子呗!”
说起沈公子,俩人都会心的笑了。
的确,拥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谁想起来,心都暖暖的。
“这些事儿,沈公子一直在帮我做。”赵红兵继续说
“也算我一股,钱咱是不缺的,和领导沟通这样的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帮助些穷人,只要能找到这样的人,我愿意亲自去帮助,不敢劳人家沈公子大驾。”
“我就知道你乐于做这样的事儿,而且,这样的事儿,最好你自己去做。”
“……恩。”
黑暗中,俩人互相都看不到表情。但显然,俩人都轻松了。
今天的对话,拨云见月了。
“几点了?到晚饭时间了吗?”小黑屋里,根本就不知道几点了。
“不知道,快了吧。问这个干嘛?”
“沈公子晚上请人吃饭,他让我也去。”
“请谁吃饭?”
“检察院的刘检、冯检,也许,还有谢科长。”
……李四没说话,捏了捏赵红兵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江湖大哥,两个过命的兄弟,前后脚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小黑屋。
夕阳对这两个在小黑屋里呆了10来个小时的男人来说,还有点刺眼。
夕阳下,他俩衣着光鲜,宝马香车。
夕阳下,赵红兵显得自信满满,英气勃勃,一双大眼神采奕奕,又变成了我市江湖中的人人敬仰的老大。
夕阳下,李四又恢复了懒洋洋没精采大烟鬼的样子,又变成了谁一见心都一哆嗦的社会大哥。
又有谁能想得出,几个小时前,他俩曾像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蜷曲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抱头痛哭,流涕。
又有谁能知道,这两颗看似坚强得不可摧毁的心脏,其实,早已经伤痕无数。不知,还能经受多少风浪。
也或许,摧毁它们,只需要一个小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