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冷冷道:“西北边境如今突厥又蠢蠢欲动,圣上派了八皇子领兵誓要将突厥赶出去。可是却发现国库已无多少钱粮,其实并不是真的没钱,而是许多钱竟都被各家大臣挪用和一些官员亏空严重。圣上因此大怒,派了三皇子亲自追讨欠款。你们贾家昔年在江南做过织造,亏空数目非常大,首当其冲被勒令补齐欠款。岳母大人无法令荣宁两府一起想办法。可夫人想来知道大家族里人多心也即不齐了,岳母大人一怒之下着人抄了大太太和二太太的屋子,补足了三成的欠款,剩下的她老人家拼着脸面进了一趟宫向皇上请求,这才得了皇上的宽宥,令他们十年以内补齐即可。可是这次贾家也算伤筋动骨了一回,又从哪里去填这亏空呢?这些事情原与咱们没什么相干,只是她们不该将主意打到别人身上。”
贾敏先还木呆呆听着,知道林海说完半晌眼泪才刷地下来,直哭得声噎气堵,断断续续道:“老爷这是什么意思?也将我娘家想得忒不堪了,我贾家也诗侯大家,怎么会生出那等谋夺他人钱财的念头,况且就是再怎么我也不信到不了那步田地。再者妾身虽不贤,又何时做过那等拿着夫家钱填补娘家的事情,以至于让母亲误会而生出那样的想法。老爷这是生生在打妾身的脸啊,难道妾身在老爷心里就是那个样子,会拿着亲生的女儿去给娘家捞银子?宝玉这亲事母亲提出来不过是对我这个女儿之爱的移情,怎么到老爷嘴里变得这样龌龊,我也不过想着宝玉生下来有异象,黛玉生下来也有异象,俩人不正好是一对,怎么我想答应就成了别有用心?”
林海见贾敏这样也有些心酸,可一想贾敏的话就觉得有一股怒火在胸腔里跳动,这股火从几十年前便已经点燃了,如今却不知怎的炽烈起来,他冷冷道:“夫人确实没做过那样的事情,可夫人扪心自问自己究竟是把林家放在第一位,还是把贾家放在第一位?夫人做的每一件事总要考虑一下对贾家有什么影响,甚至宁愿委屈了林家,不是吗,当初我已经说要将秀儿送赚你还不是为了贾家姑娘的名声而委屈了我?”
“我怎么委屈你了,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贾敏一听大怒,身为女子,她又怎么可能真没有嫉妒之心,她自觉自己已经委曲求全了,不想竟换来丈夫一句“委屈”,是以便有些口不择言。
林海咬牙,脸色铁青:“好,好,到现在你还说这样的话,咱们也白认得了。你可知道当年涵儿早产还是你亲亲的母亲大人亲自给秀儿下的命令呢。好在涵儿命大,怎么现在又算计到我的女儿身上来了。你倒说说你留着她是不是委屈了我林家,你--,敏儿!”林海见贾敏的脸色忽然变得死灰,方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忙扶住贾敏摇摇欲坠的身子惶惶然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
“老爷,你刚刚说什么?”贾敏使劲攥住林海的手,嘴唇哆嗦地说道,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林海,目光甚至有些逼人。林海这辈子还没见过贾敏如此强烈地表情,一时心慌无比,忙道:“没说什么,对了,明儿的斗文会夫人也去看看吧,咱们一家三口许久都没出去玩了,那个琴我看咱们还是想办法赢回来吧,我想玉儿会喜欢的。”
“老爷,我想知道全部的事情,全部,从头到尾。我忽然想起来了,当年守完爹爹的孝之后似乎母亲想送我进宫的,怎么忽然就把我嫁到林家了。还有秀儿。”贾敏的神色忽然平静下来,她坐直了身子,脊柱挺得直直地像一株傲立的青竹,似乎可以迎接任何风雨的侵袭。
可林海的心却更沉了,他不由自主搂住贾敏道:“好了,何苦想呢,往事难追来日可见,刚刚是我失言说了那些混账话,你忘了就是了。”
贾敏:“不,亏了老爷将我打醒呢。呵呵,我直道刚刚才意识到,似乎自己真的像老爷说的那样讲娘家放在了第一位,可笑我自诩尽到了为人妻的一切责任,却不想竟连自己都被骗过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知道一切,老爷不用担心,我受得住的。”
林海看着贾敏坚决的样子,轻轻一叹:“当年我虽上是圣上的伴读,可是你知道的,我家的爵位一直袭到父亲那一代,我也算是世家子弟,父亲和先帝情如兄弟,先帝早逝,说句僭越的话,父亲在很大程度上对皇上扮演了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所以圣上那时心里是把我当做兄弟来看待的,甚至小时候还和北静王我们三人一起私下结拜,后来父亲在圣上亲平南诏叛乱时为保护圣上而死,圣上心里便真真正正将我们林家当做了一家人。岳母曾是被太后派过去照顾皇上的大宫女,虽然后来嫁给荣国公,可在太后在世时常进宫,对我对父亲自然熟悉的。所以当年母亲去求娶你时岳母权衡过后便答应了,毕竟宫廷险恶,她还是舍不得你去受那份苦。至于有其他心思,大家族联姻历来如此也是正常的。只是后来,”林海顿了一下,才道:“你刚怀有身孕便出了很多状况,我怕你担心从没提过。我查了许久都没什么头绪,七个多月时你被花园路上的石子滑倒,证据直指刘氏,我心里却还是有些疑问,便使了些手段,结果竟发现刘氏不过是被秀儿当使罢了。当然刘氏也是心怀不轨不然也不会平白被人利用了。我自然不会放过秀儿,秀儿无奈之下说出她虽在老太太那里当差却是你二嫂的人,而且她还说她私下投靠二太太这事老太太也是知道的,自她到林府后虽然她的奴籍掌握在你的手里,可是她一家子的奴籍却是二太太手里,老太太明知道你和你二嫂的关系对此却不闻不问。后来秀儿得到二太太传来的消息,要让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她原不敢做,可传信的人说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你又怎知二太太不是在糊弄秀儿,是了,你一定是有证据的,否则不会这么肯定。我就说呢自那之后你就对贾家疏远了,甚至从来不让涵儿在那里过夜。你说娘答应咱们的亲事是心疼我,怕也不是这样吧。”贾敏此时竟越来越清醒了:“林家百年基业一脉单传,与家族关系已远,若是没有后嗣,这家产和人脉……我说那么多年我都怀不上,怕是和娘在我出嫁前给我调理身体的药材补品有关吧。也怪不得自有了涵儿后你这些年从不让我吃娘家的药材,只可惜我的身子在成亲前就已经坏了。呵呵,娘亲,我这么一片私心的为你们打算,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害我的儿子,害我的女儿,你--”贾敏神色越来越恍惚,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悲哀。
“敏儿!”林海看着贾敏对着嘴角流下的暗红无动于衷的样子,顿时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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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吃药了。”黛玉捧着个银质托盘进来,托盘上一个小小的白瓷盅子里正冒着丝丝热气。
贾敏被紫苏扶着靠在枕头上,喘了会气才道:“傻孩子,娘亲说了多少回了这事让小丫头们来做就好了,万一烫着了怎么办啊。”
黛玉将药放在桌上细细吹着道:“那怎么成,爹爹在外边忙,照顾娘亲是玉儿的责任,再说家里事情那么多,只玉儿是闲着的。娘亲若心疼玉儿就要快快地好起来呀。”
贾敏鼻子发酸,目光闪了闪垂下眼帘,低低自语,恍若轻轻的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悲哀:“娘不值得玉儿这样啊。”
“娘亲说什么呢?”黛玉只见贾敏嘴唇翕动,神色感伤,却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贾敏勉强一笑,虚弱道:“没说什么,只是感叹我的玉儿长大了懂事了。”
自从贾敏生病,似乎只是一晚间,黛玉就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调皮爱玩天真无忧的小女孩了,会哄着母亲说笑,会照顾母亲的起居,会悄悄和王嬷嬷学习管家,懂事得几乎让人忘了她不过是个五岁多的稚童。
喂贾敏吃完药,黛玉拿着墨涵寄来的笑话大全要给贾敏念,贾敏摇,看着黛玉叹口气,轻轻抚mo着黛玉清瘦的小脸道:“玉儿是不是又和王嬷嬷学管家了,你还小呢,先不忙,你看你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没了。我家玉儿虽然是个小美人,可太瘦了也不好啊。”
黛玉依偎在贾敏身爆轻轻帮贾敏用美人锤捶着腿,笑道:“娘亲放心,玉儿不累。再说玉儿也喜欢学那个,看着那么多人都听我的多威风呀。”
贾敏微微露出笑意:“你呀,真会逗娘开心,我的玉儿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她长叹一声,接着道:“娘知道你的心智不比一般孩子,你哥哥五岁时已经跟个小大人似的了,而你比他也差不了多少,因此娘有些话也不想再瞒你了。”
贾敏同学还是得领盒饭了,话说这是俺早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