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公主一走,林黛玉便问贾玖:“二姐姐,公主殿下没说要留下。”
“因为我与他都很清楚,缘分已尽。他终究是皇家人,哪怕明知道太上皇和当今各有瑕瑜,可他是皇家公主,他的身份早就决定了一切。至于我,我比他幸运,我还有道门,也有父兄的理解。在那日,他带着那些文书印鉴离开的时候,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那一别,已经是最后。”
贾玖承认,当初长乐公主问他要文书印鉴一事本来就在他的预料当中,这也使得长乐公主在他面前格外没有底气。
可实际上,他跟长乐公主互相扶持,也走过了十年的时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哪怕这十年里面不是朝夕相处,可就是因为互相依赖互相扶持,才使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情谊格外不同。
贾玖又不是薛宝钗那种铁石心肠之人,在他的心中,早就不知不觉地放了一个长乐公主。
可惜的是,长乐公主可以不嫁人,长乐公主可以选择孤独一生,可是他却不可能抛开他的身份、他的家族,就跟贾玖抛不开贾家和道门一样。
最后,两个人还是分道扬镳。
没有太多的波折,也没有许多故事,只是这个结局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昔日,跟贾玖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的人也只看到了贾玖跟长乐公主交好给贾家、给众人带来的好处,却没有发现贾玖藏得连自己都没有注意道的真实心情。
除了林黛玉。
林黛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一次,怕是宝姐姐又要遭罪了。”
贾玖道:“怎么了?”
林黛玉答道::“薛家囤积了不少粮食,宝姐姐也插了一手。”
“商人重利。”贾玖叹息一声,道:“从商人的角度来说,这也不算是错。毕竟,用更少的银钱赚取更多的钱财,是商人存在的真义。怎奈人有人的底限。这种时候,不想这积善行德。尽想着捞钱,也不怕把自己和子孙的福寿阴德都给折了进去。妹妹可给宝姐姐去过信?”
林黛玉道:“写了。可惜,薛家那边没有反应。”
贾玖叹息一声,良久。才道:“只盼王大人心中有数,莫要做得太狠了,被上头做了杀鸡儆猴的鸡。”
林黛玉听说,也是叹息一声。
正如贾玖和林黛玉两个人担忧的那样,薛宝钗刚接到林黛玉的信件的时候。还是十分高兴的。
薛宝钗不但没能如愿嫁入豪门,反而嫁给了上流圈子里面出了名儿的**子。也亏得柳湘莲姓柳,还能够扯着修国公府的虎皮唬唬那些不知情的人。可在那个圈子里,谁不知道柳湘莲?
就连薛宝钗自己,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后悔。
也许,当初他再撑一下,选择嫁给贾宝玉会不会更好一点?这个念头,总是一出现就被薛宝钗给打下去,然后。时隔数日,再度浮现在薛宝钗的心头。其实薛宝钗自己也知道,贾宝玉会全心全意地对夏金桂,那是因为夏金桂把整个娘家都掏空了全填补给贾家,薛宝钗也知道,自己做不到夏金桂这个地步。所以,他也只能想一想罢了。
可惜的是,他的丈夫柳湘莲一日比一日冷淡,夫妻之间真的就跟冰块一样,哪怕是薛宝钗天生是个冷美人。日子久了,哪怕是脸上体面,这心里也跟泡在苦汁子里一样。
接到林黛玉的信件的时候,薛宝钗的心中是十分欢喜的。
打他出嫁之后。就跟往日里的闺中姐妹们断了往来。荣国侯府的门槛高,他进不去,林家的门槛清贵,他更进不去。至于探春史湘云等人,薛宝钗跟他们划清界限都来不及了,更何况是往来?
说实在的。听说林禔得皇帝器重,听说林家三位爷们身上都有爵位,薛宝钗的心里如何不眼热?林黛玉的信件更是被他的当成了宝贝一般。
可是,当他看清楚林黛玉信件里面的内容的时候,薛宝钗的心中只有苦涩。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就那样摊在了那里。
莺儿打小伺候薛宝钗,因此也识得几个字,见薛宝钗欢天喜地地打开这封信,又见薛宝钗满脸灰败任由这封信滑落,也顾不得规矩,将信纸捡起来,凑着天光,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莺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薛宝钗,忽然道:“林姑娘说得可真是轻松!他哪里知道奶奶的苦楚!”
薛宝钗一扬手,制止了莺儿的话,道:“别说了。”
莺儿道:“奶奶,婢子打小跟着你,从金陵到京师,从贾家到柳家,看着奶奶为家里尽心尽力,也看着奶奶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别人不知道奶奶,我还不知道吗?都说林姑娘命苦,自幼丧母,没几年,连老父都没有了,他还要将弟弟拉扯成人,白白地耽搁了自己的青春。可他有那府里的大老爷二姑娘护着。大老爷自己就是那府里的爵爷,又蒙圣上恩宠,成了侯爷,二姑娘更加了不得。二太太那么厉害,身后还站着娘娘,二姑娘也没让二太太拿走林家一个铜板!可姑娘还有什么!……”
气极之下,莺儿不自觉地用上了旧时的称呼。
“别说了!”薛宝钗痛苦地撑着额头,道:“别说了。让外头知道了,只怕要说我不知好歹了。”
“姑娘!”
薛宝钗哀伤地取过信纸,抚平了,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才道:“二妹妹对我也不差了。林妹妹那是他嫡亲的表妹,这里头又干系着那府里的名声和琏二哥哥琮儿弟弟的前程,他自然是要拼尽全力的。可我算什么?算起来,我还是那位二太太的外甥女儿,而二太太却是他们家的仇人。二妹妹能够如此待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至少,他还给了我价值一千万两银子的财货呢!换了别人,怕是银子没有,却是连我们一家子的性命都要算计。”
“奶奶……”
看到薛宝钗这样伤心难过,莺儿的脸上也十分不好看。
他是薛宝钗的陪嫁丫头,也是柳家的管事娘子。他的利益是跟薛宝钗一致的。薛宝钗好了,他才能好。
莺儿看着薛宝钗手里的信件,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奶奶。我也知道奶奶的难处。奶奶的嫁妆虽然不少,可是我们那位爷却是个不知道俭省的。成亲前便是如此,手里有几个钱,不几日功夫就没了,回头又来找奶奶要。偏生爷又是个豪爽的。还没有个正经的生计。这……,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更何况,奶奶的娘家如今也需要钱。”
薛宝钗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阵长叹。
薛家不比林家。
林家本来就是四代列侯之家,本来就家底丰厚,偏偏上面几代都是人丁稀少,加上历代主母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不但嫁妆丰厚,更是持家有道的能耐人。因此。林家不但私底下的古董玩器孤本字画多,就连明面儿上的房子庄子田地也相当多。
皇帝是把林家的盐肥庄子收走了,可皇帝转脸就给林家的几位爷们封爵了。而林家的家里丰厚,回头,又买了地。盐肥之事,对于林家来说,竟然没有多少损失。因为真正往盐肥之事上砸钱的人从来不是林黛玉也不是林家,而是贾玖,林家也不过是尽力配合而已。
想到林黛玉和林家从贾玖手里得到的好处,薛宝钗又是一阵难过。可他还是要这样对莺儿道:“傻瓜。你只看到了,你怎么没有看到三妹妹和云丫头呢?一个是他的亲堂妹,一个却是老太太曾经的心头宝,还是他看着大的。可三妹妹成亲的时候。他送去的添妆,也不过跟我当初得的差不多。还有云儿,他如今过得又是什么日子?我如今虽然比不得过去富贵,可我有嫁妆,娘家又有舅舅在。就是我们爷有的时候觉得我娘家现在是商人之家,有些看不上。可比起三妹妹和云儿两个,岂不是好了许多?”
莺儿道:“奶奶!三姑娘哪里能跟你比!就是要比,也要跟四姑娘比啊。”
想到惜春比自己晚了好些年出嫁,如今也有两个儿子了,薛宝钗更是一呆。他如今也不过是生了一儿一女。哪怕是薛宝钗殷殷盼望着自己能再怀一个,可是丈夫不配合,他又有什么办法?
更不要说,柳湘莲在某个圈子里早就跟戏子没有什么两样了,对比之下,林禔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不但得皇帝的心意,手段也高明,明明年纪都可以做贾琏的儿子了,可爬得却比贾琏高,如今已经是从三品的司农了,还兼着侍诏学士的职位。比起林禔,柳湘莲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宝钗喃喃地道:“我拿什么跟四妹妹比呢?谁让四妹妹有个进士出身的父亲?谁让四妹妹的父亲还是林家大爷的老师?如果不是林家大爷就这么一个老师,如果不是东府已故的大老爷为女儿苦心谋划,四妹妹哪里能够轮得到这么好的婚事?”
更重要的是,薛宝钗的年纪跟林禔不匹配。若是薛宝钗能跟他的堂妹薛宝琴一样大,就是有王夫人拿着贾元春在前面钓着,薛宝钗都想去争一争这门亲事。
莺儿也知道自己戳中了自己姑娘的伤疤,连忙道:“可不是。林家大爷从小就用功,哪像宝二爷,整天无事忙。奶奶,您的学问不比林姑娘差,只要您肯费心,好好地教导哥儿,何愁不能把哥儿教导出来?有何愁将来没有凤冠霞帔?”
想到自己那个聪明伶俐的儿子,薛宝钗立刻有了精神,道:“可不是这话。”
薛宝钗收拾了脸上的神色,亲自将信件折叠好了放进首饰匣子里,转头又吩咐下面的人,不许让柳湘莲知道。
林黛玉在心中提到了囤积粮食的事儿,薛宝钗却是一个人字都没有往心里去。不止他没有往心里去,就连莺儿也没有往心里去。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现在的薛家需要钱,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薛宝钗抱持着侥幸的心里。在他们看来,囤积粮食的事儿也不是一家两家地在做,就是上面追究起来,也是法不责众,最多也就诛首恶。
而在薛宝钗的心中,作为京师的大粮商,曹家岂不是比薛家更显眼?
所以,林黛玉的提醒,薛宝钗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没几天,京师的粮价忽然跌了,而且跌得很快,比当初闹灾时飞涨的速度还快。不止是京师,还包括了京畿,甚至还包含了整个受了灾的河南道。
几个不良商人甚至想过抢购粮食、再度哄抬粮价的方式,可官府不过是派出了两个小吏,就把事情给摆平了。同时,这几个不良商人囤积的粮食也不翼而飞。
薛家和薛宝钗囤积的粮食是逃过了一劫,可是,粮价一下子降到了比灾前还便宜,甚至比丰收之年都差不了多少,薛家和薛宝钗囤积的这些粮食自然是砸在了手里。
得到消息的薛宝钗当即就昏倒了,慌得莺儿连忙扶着薛宝钗哭喊。
薛宝钗悠悠醒转,望着莺儿,道:“怎么可能?各地都在闹灾,谁还有这么多的粮食?可是朝廷在放粮?”
莺儿流着泪道:“不,不是的,奶奶。是道门。听说,道门在海外找到了好些地方,这些地方都盛产粮食,有的地方甚至一年三熟,只能任由这些粮食白白地烂在土地里。二姑娘亲自带着三十几艘比宝船还大的船只运回了大量的粮食,加上曹家和其余几家都跟着放粮食,这粮价方才跌得这么快。”
“当真?”
莺儿流着泪,点了点头。
薛宝钗苦笑,道:“竟然又是二妹妹。林妹妹写信给我,竟然是要我提早把粮食出手避免损失吗?”
按照薛宝钗收到信件的时间,薛宝钗完全有时间将手里的粮食以最高价钱卖出去。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太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