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一下子变得风声鹤唳。
似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雍容而熙攘的天子脚下突然多出了很多官兵。
长寿坊,熙宁坊,靖安坊,平康坊,凡是与萧挺有一点瓜葛的地方都被细细的翻了个底朝天,让百姓们看傻了眼。自从天下平靖以来,这得多少年没见过那么大阵仗了。
酒肆里原本热火朝天的大辩论也突然一下子失了声。
原本只是一个骄狂的士子嘛,风流也好,下流也好,大家爱怎么说都无所谓,但是现在……不一样喽!
那萧挺胆大包天,以一卷《百家姓》公然非议国家大政,试图否认大唐立国之本的《氏族志》,这是多大的事儿,就凭那些闲人们,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胡乱议论了。
这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呢!
酒肆的老板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中午时候还热火朝天呢,甭管是身着襕衫的士子还是腰佩鱼袋的富贵闲人,甚或是那些身着粗衣布衫的商人和一身短打的力工,三五成群的走进店来二话不说便是一壶酒几个菜,然后大家放开了嗓子滔滔不绝,店里那叫一个热闹,不管是骂还是捧,那都是亮锃锃的通宝大钱哪!
现在倒好,一下子空了!
即便有客人进来,也都是小心翼翼的,顶多二三知己寻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说些闲情轶事罢了,却哪里还有当时那种大声喊着要加酒加菜的氛围了?
据跑堂的回来说,朝廷上确实是在抓萧挺呢,据说朝堂上的大人们看了那什么《百家姓》之后,一个个都怒气填膺,说的是抓住了要二话不说直接就砍脑袋的,但是据说那萧挺已经被公主殿下派人给送到南山的别业里避祸去了,而公主殿下就守在长寿坊萧挺的家里护着老夫人,甭管你来的是左翊卫的将军还是礼部的尚书,人家公主殿下就是一句话——
“没人!”
这事儿现如今在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几百年的门第观念传下来,似乎人们一时之间对这种流传千年的才子佳人套路已经不太适应,听到消息之后一个个吃惊地张大了嘴。三二好友关起门来议论的时候也几乎只剩下了一句话——
“公主殿下凭什么那么护着那萧挺?”
是啊,他不过就是个有些才名却也有些骂名而且还无品无级的侍读学士嘛!似乎还不值得公主殿下为了他直接抗旨护人吧?
“啧啧,这还用说嘛,公主殿下看上他了呗!”有人说。
“这***萧挺也太走运了吧?你我等人哪里比他差了?他不就是会画几笔画儿嘛,居然值得公主为他如此?你说也邪了,公主殿下为什么就看不上我呢?”也有人说。
“看上他有个屁用,他一个浮浪之名随身的人,连个学子的身份都不是,公主殿下可能嫁给他?所以,老兄你还是有机会的!”有人笑着打哈哈。
“机会?别作梦了,你们不知道吗?听说那薛家的二公子也喜欢公主殿下呢,但是殿下根本就不拿正眼儿看他!还有呢……”某知情人士压低了声音,“据说是公主殿下喜欢萧挺,那萧挺却并不喜欢公主殿下呢,据说他对殿下都是怠答不理的!”
“啊,这不是作死嘛,他萧挺算个屁啊!”
“呸,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蛋!”
一时间骂声四起。
※※※
外面正是柳絮漫天的时节,但是高大而华丽的宫殿里却干净的一尘不染,萧挺面带微笑跌坐在绵软的锦丽蒲团上看着面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道姑动作闲适的点茶。
这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女观,对面蒲团上盘腿而坐的是一位看去约有三十上下的身姿曼妙的道姑,负责点茶的那个是她的小丫鬟兼弟子,法号叫做红尘。
那道姑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萧挺,“听说外面正四处搜捕你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顺着太平的步子找到我这里来了,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
红尘闻言也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蒲扇蒲扇的煞是可爱,“就是啊,听说抓住了就要杀头呢,咔嚓……”,她调皮的做了一个砍脑袋的动作,漂亮的大眼睛瞪着萧挺,“你真不害怕?”
萧挺点点头面带调笑,“当然怕,但是临死之前能喝一杯红尘亲手点的香茶,死又何惧!”
“呸,你真不要脸!”红尘闻言不由得羞红着脸儿啐了他一口,却又忍不住笑嘻嘻地看着他。她虽然已经十五六岁了,却是还青涩的紧呢。这几年整日呆在道观里,连个男人都见不到,哪里吃过这样调笑,羞涩之外有些好奇自然也很正常。
“怪不得太平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果然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连我这化外之人,这几日都是满耳你的故事,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有些才华的年轻人,却不曾想到你性子竟是如此刚烈,倒也怪不得能把太平给降住了,居然能让她把你送到我这里来。”那道姑淡淡地道。
萧挺笑笑,“殿下可别乱说,我可是被公主殿下绑来的!”
在来的路上那老黑告诉他,要送他去避难的地方,是晋阳长公主修道的女观,萧挺还吓了一跳,要知道这晋阳长公主可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嫡亲妹妹,太平的亲姑姑呢,而且她还是先皇太宗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就因为疼爱她,太宗陛下甚至不惜以大唐的起家之地晋阳来做她的封号,可见对她的宠爱之甚。
据说她从小就非常懂事,而且心地善良,先帝太宗陛下脾气刚烈,有时会对大臣们脾气,遇到这种情况,当时才七八岁的小晋阳一定在看到太宗脸色合宜时为之慢慢缓解,因此当时很多大臣受过她的恩惠,贤公主的美名传遍长安。
后来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太宗陛下驾崩,还特意为她留下一道遗诏给当时的太子当今的陛下,说是等将来晋阳出嫁的时候,一定要事事随她的意思而定,即便作为皇兄也不能强扭着她的意思。但是晋阳伤怀于先帝的去世,为他守孝三年之后却选择了出家为女冠,直至今日。
晋阳长公主听了萧挺的话不由笑笑,这人真是,明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小道童红尘干脆刮着脸儿羞他,“你真不知羞!公主殿下是女孩儿呢,要不是你死皮赖脸的纠缠,我才不信她会去搭理你!”
萧挺嘿嘿地笑笑,“不信拉倒!”却又转过脸去看着晋阳长公主正色道:“不管是怎么来的,反正是免不了要打搅长公主殿下的清修了,还请见谅!”
晋阳摇摇头,“我一个化外之人,无所谓扰不扰的,说起来太平那丫头脑子转的倒快,她知道即便是她的父皇当今皇上也要给我这个出家人几分薄面,不会轻易来打扰我,这才敢把你塞到我这里来。”
她笑笑,“既然你已是来了,也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就是了,正好也可以让我瞧瞧你那名满长安的画技!”
说话之间香茶已沸,红尘为两人分了茶先递给萧挺,萧挺接过来轻嗅一番端在手上,突然笑着问红尘:“对了,你的道号为什么叫红尘啊?”
红尘闻言可爱地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师傅给我起的。”她转头眨着大眼睛看着晋阳长公主,“师傅,我为什么叫红尘啊?”
刚才还面带淡淡微笑的晋阳闻言脸色不由一滞,脸颊上顿时有一抹晕色浮上来,自见面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慌乱的样子,她微微别开脸去,“哪里来的那么些话,安心喝你的茶吧!”
萧挺闻言一愣,再仔细想想红尘二字,顿时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什么,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颇为玩味的笑容来,这笑容却又正好被悄悄抬起头来看他的晋阳看在了眼里,这位清修了十几年的长公主看见那笑容脸上不由更是大红了起来。
“你、你别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意思!”
萧挺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很是无辜,“殿下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意思?”
晋阳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容易让人看见就生气,真不知道太平怎么会看上你了!”
顿了顿又道:“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为你奔走呢,你倒有心思琢磨起人家道号来,连我都觉得你真是没良心!”
萧挺闻言无奈地苦笑着冲晋阳摊摊手,表示这也不是我愿意的,不由又是惹得晋阳长公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萧挺却突然觉得,一直淡然飘逸的长公主殿下生气翻白眼儿的时候,反倒像个小女孩一般突然可爱了起来。